冷入骨,少年抬眸眺望西方暗下来的天光,喃喃道:“从未盛放,何言颓靡。”

    头痛欲裂。

    女子睁开眼,怔愣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前堂,而是身处一片荒草中央,身子一僵,双手摸到了草丛,阴凉地气猛窜上来,毒蛇般令她窒息。她惶惶然环顾四周,才看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却旋即倒吸了一口气,面色惨白。

    这里是……长掖庭?!

    “醒了麽。”少年不知何时换了衣裳,不再是华丽柔美的丝绸,而是简单素净的青衣,领口一抹细长的锁骨万般冷艳,正坐在她背靠的槐树上,光着脚,看星星。“天黑了,星星就会出来,一闪一闪,比花灯还好看。”他微微一笑,夜风卷起馥郁的芬芳缭绕而来,发如流泉,衣如蝴蝶。他在高处露出温柔到近乎怜悯的微笑,对她说,“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吗?我的,三姐。”

    话音似利剑,直直刺进她耳膜。少年看到她僵硬的身影,坐在草间神情呆滞,像极了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轻轻叹了口气,从树下纵身跃下。

    “不要!……”她忽然激动的从地上弹跳起来,紧张的望着他,下一秒却怔愣:少年轻柔的衣袂随风舞动,冷艳绝美,宛如天神般徐徐落下,洁白的裸足甫一沾草地,只衬得那肌肤美如白玉。

    “我已经死了,阿姐。”他微笑着说,看着她怔愣的表情,眼眶里分明有朦胧的水汽,“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不能再死了。”

    眼泪夺眶而出。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他面前,泪水冲花了俏丽的妆颜,哽咽着,唤了他一句:“殷色……”

    对不起。

    “嗯?”他微微眯起眼睛柔然一笑,像多年前偷偷躲在树丛里听她弹琴被她偶尔发现时一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漾满祥和静谧,没有一丝杂质。

    “对不、起……”泪眼模糊。

    少年在她面前慢慢弯下腰,细长白净的手指挑起她下颚,抬高模糊的视线,四目相对,令她看清楚他眼底的淡然:“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难道当年杀了我的人,是你?”“不是!不是我,殷色,阿姐没有杀你,我没有,不是我……”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泪眼模糊的解释,拼命摇头,发髻凌乱的散开,乌黑浓密的青丝缠上她面颊,芙蓉玉面,曾比花娇。

    少年额心红痣一闪。

    “哦,不是你?那又是谁……”那声音轻柔婉转,像一曲催人泪下的挽歌,诱惑着她的思想,令她跟随着他的指引陷入那场噩梦般的记忆。被封印的陈年往事,果然,只有当年亲自落下枷锁的那双手,才能开启。

    “是,是谁?是谁……杀了你?”她有些茫然的望着他,满脸泪痕,长睫像羸弱的蝴蝶盈盈颤动,歪着头认真回想,“是谁,杀了你,是谁啊……”

    脖颈一凉。少年纤细手指蛇一般盘在她颈间,露齿一笑:“说,是谁杀了我?”“是,是谁啊……”她喃喃着,陷入记忆的深渊,终于,恍惚的吐出三个字,“是,大哥?”

    呼吸被掐断。

    ******

    昭华七十四年夏,蝉鸣声声,凄厉无比。世界落了痂,隅庭却美的好似一副罪恶的画卷。他的年轻而美丽的时光,他永生难忘的十八岁冠礼,他的,戛然而止的,生命。

    他处心积虑结识隅枕棠,只为了驱散这黑暗孤独的岁月里无限循环的痛苦,光阴连绵,他只想抓紧唯一一双手臂,一条看似坚实的救命稻草。

    ——“能不能带我走……”

    走,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和你,不曾被伦理道德束缚,没有隅家百年书墨之香的倾轧。只有,我和你,可不可以?他曾这样问他,央求过他,带他逃离这方人间炼狱。他不想做隅家命如草芥的七少爷,他不怕卑微不怕怜悯,可他怕黑,赤足而行,夜却如此之黑。枕棠,能否成为他的手臂,牵引他避开疼痛的锋芒,两个人就可以,是,一个世界。

    ——“现在不好吗?我们在一起,不用去理会他们,不用理会世俗偏见,待有一日我能掌家,或者即使不能,我也会寻个理由和你长相厮守……”

    长相思,生相守。那是多么温暖而美好的誓言。他热泪盈眶,可是枕棠,你真的爱我麽,还是,只爱那个温柔乖顺的少年而已。他给了你这场年轻里,最放肆的青春和最最张扬的爱恋,一段不羁于世俗的纯净,一段在淤泥中拔节生长的热情。你口口声声称他为挚爱,可是挚爱到底,你却又对他了解几分,你懂他怕冷怕黑麽,你可明白每每你离去后,他一个人赤裸身体躺在情欲糜烂的空气里,几乎窒息。

    所以你爱他,也,仅仅是爱了而已。

    当黑暗遇到光明,当桀骜遭遇伦理,背叛,成为钉在他胸口猩红的字眼,永无翻身之日,小小的四方宅院,就是阿鼻地狱。永无止境的挣扎与驯服,就像每一次他在你怀里到达巅峰时,懦弱而绝望的哭泣,泪水四溅,以为的欢愉,却是在一次次用男儿的尊严来交换耻辱,无限循环。

    你若爱他,可曾爱到为他丧失尊严?不,你不曾,因你爱的只是年少时乖若无助的幻影,你爱上他无常奉上的清白,你取走他因贪恋阳光而送上的黑暗,然后,没有然后。在他即将陷入地狱的时刻,你袖手旁观。

    ******

    “你说,是他?”少年眼底布满阴鸷,指尖像捏着一株傀儡人偶一般的,提着那女子纤细的脖颈,眼看着她在自己手心里呼吸急促,面色涨红。他从那双泪水充盈的瞳孔里看见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阴暗,鬼魅,亡灵一般的邪恶。

    女子微弱的挣扎了一下,感觉少年的五指像铁钳一般牢牢遏制着她,不容抗拒,胸口一沉,她忽然的,就停止了挣扎,那么痴痴的看着他:“杀、杀了我吧……”

    邪魅的瞳孔蓦然缩成芒状,像野兽一般阴狠暴戾,直至感觉有滚烫的泪水顺着少年的下颚滑下来,嘀嗒一声,落在他手背上。那种异乎寻常的滚烫蓦然触动了他,他猛地抽回五指,女子像破碎的玩偶狼狈落地。意识回归,眼眶里还布满潮湿的雾气,她伏在草丛间大口大口喘息,半晌,喃喃着说道:“我欠了你的,殷色,你当年走的凄惨无比,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她终于,将那三个字说出口。

    少年冷冷的睨视着她狼狈的姿态,哪里还有江湖第一美人的风采,哪里还是当年坐在雅思苑里垂首抚琴,指沾桃花的玉人?

    心比身先老。

    她陷入被封印的记忆底层,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开始松动光阴的齿轮,将他一同带回当年不可逃脱的,罪恶深渊……

    究竟是谁杀了少年殷色,是那衣冠禽兽的大少爷隅枕书,还是虚荣的三小姐隅枕雪,亦或者天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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