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地上的拖箱,这老二,就这么跑了,一会赶不上火车他上哪找人去。他又等了一会儿,刚拿出手机,要给韩启威打个电话,就看见街边转过来两个人,定睛一看,就是韩启威和梁平安。
    周洲松了口气,站在原地跟他们挥手。进了看清梁平安,他才皱起了眉头,瞅瞅韩启威,疑惑地问:“怎么了?老三生病了?”
    韩启威接过话头:“他说拉肚子了,得,赶上今天。”
    周洲仔细看了看梁平安,两眼浮肿,脸颊瘦削,这得多严重才能拉成这样。他有点担心:“那还能去么?要不你回去歇着吧。”
    梁平安连忙摇头:“去,启威这一走,下次见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么一说,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黯淡。
    毕业了。
    七年的学习和生活,最后的结局还是毕业。韩启威的家里给他找好了工作,急着让他回去报道,韩启威领了毕业证就要回去。三个好兄弟终于缺了一角,不远的几个月后,就会完全分散,各奔东西。
    离别的伤感让几个人在出租车上都沉默不语。
    曾经的懵懂少年都长成了二十六七的青年才俊,最活泼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是和这些人一同度过的。曾经初始的生涩,相熟后的情义,经历过的事情,互相帮助的感动,许多许多回忆,在这时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让人红了眼眶。
    火车终于缓缓开动,慢慢向前爬行时,韩启威奋力地在窗口对他们挥舞手臂,火车的窗户打不开,外边的人只能从口型上分辨他在说着什么,再见,好兄弟,来看我!一遍遍重复着这几个字眼,韩启威突然眼圈一红,贴着窗户就流出来眼泪,明明刚才告别时都强忍着没哭,这会儿火车刚一动,他却忍不住了。
    他一哭,外边的梁平安和周洲一下子也难受起来,三个人隔着玻璃掉眼泪,火车越开越快,不大一会儿就甩开了外边跟着跑的两个人。梁平安喊了什么自己也忘了,只是嗓子本来就不舒服,现在再开口说话已经有点哑了。
    送站的人时有痛哭流涕,列车员见怪不怪,摇着头叹了口气,顺着铁轨往远走了。
    梁平安没和周洲回学校,他心里难受,一波波的,就像海潮似的,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他又给沈贺原来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然后毫无意外地看到手机提示发送失败。沈贺现在应该已经在国外了,国内的卡早就扔了。
    都走了,一个个的,都走了。
    谁也留不住。
    他越想越难受,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心里突然被绝望占据,他疯狂地想找些事情做。他一伸手打了出租车,在脑海里费力地搜刮出一个地址。到了地方,他进去一看,酒吧的牌子还是那样,里边的装修却换了不少。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了几步,曾经放了几张桌椅的地方现在做成了一排隔断,他下意识地走过去,坐下来才发现,这里非常隐蔽,木质的隔断几乎挡住了周围所有的场景。他感到很累,有一种痛苦到了骨子里的麻木。
    其实梁平安一进就把就有人盯上他了,这种失魂落魄的神情在这间酒吧里不少见,却依然能惹来不少关注。有人坐过来,递给他一根烟,他没说什么,接过来笨拙地吸了一口,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经验,他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给他烟的人直笑,贴着他的耳朵说:“我这烟可是加了料的,哪能这么抽。”
    梁平安有点茫然,不大一会儿,感觉脑子里成了一坨糨糊,反而身上有了点敏感的兴奋。来人又叫了几瓶酒,给梁平安倒一杯他就喝一杯,完全不抵抗的模样。
    大多失意的人都是这幅样子,心灰意冷,绝望得一点也没有了正常该有的戒备和警惕。有些人就爱玩这种的。
    梁平安喝得迷迷糊糊的,连日来的打击和疲惫一起涌上来,他闭着眼睛,斜斜地挂在边上人的身上,不知东南西北,也不想再看一眼。请他抽烟喝酒的人看情况差不多了,就把他半拖半拽地扶了起来,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继续自己要干的事。
    如果不是有个记性很好的人认出来梁平安,打了个电话,梁平安今晚恐怕会经历一些他永远也不想回忆起来的事。
    顾凛之及时赶到,挡在酒吧门口,和抱着梁平安的人交涉了几句,那人不甘心也没办法。梁平安垂着脑袋,睁不开眼睛,就被人易了手。
    顾凛之在梁平安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开门的钥匙。一进屋就闻到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不知多久没通过风了,他记得上次来,这里还是一派整洁有序,现在却好像遭到了什么灾难,地毯灰扑扑的失去了优雅从容,玻璃上落了灰,这里的一切都在昭示着,这间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彻底摧毁了它本该有的从容和平静。
    顾凛之把梁平安扶到床上,梁平安立刻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洗手间的牙刷牙缸还是两套摆在一起,衣柜里两种不同型号的衣服一边一半。顾凛之有点犹豫,他接到朋友电话说在酒吧看到梁平安,第一反应就是梁平安失恋了。他继续在房间里搜寻,目光一顿,突然发现了两个红通通的本子,就光明正大地摆在桌子上,他进来时竟然没注意到。
    顾凛之很聪明,他立刻明白过来了。
    出乎意料,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出现这种情况很奇怪。或许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沈贺,顾凛之就知道,他早晚会离开梁平安的身边。就像彗星经过行星,它不会为某颗看起来还不错的星球而停下,前方无垠的广阔空间和数目庞大的星系正迎接着它的到来,它未来遥远的征程星光璀璨,它即将经历的是宏大的整个宇宙。它怎么可能停下脚步?
    顾凛之把红色的本子放回原处,他坐在梁平安身边,低头看着梁平安憔悴的脸色。他和梁平安到如今已经认识了快五个年头,一直作为一个局外人旁眼观看,他眼看着梁平安一点一点撕掉自己的壳,内向嘴笨?他逼着自己与别人交际,参加各种活动,直到如今他已经可以自己面对难缠的患者。这成长的过程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艰难,顾凛之看着都觉得难受,他其实无数次想告诉梁平安他不必这样,谁身上没有缺点?何况他身上有那么多优点,如果只是因为一些缺点就不能被容忍,他又何必为这样一个人强迫自己改变?
    顾凛之跟梁平安混熟了以后,其实经常开玩笑说,不如你跟了我吧,每天给我做顿饭就成。如果是假期实习的时候,梁平安第二天就会真的给他带一份饭,认认真真地精心做好的。于是这也就真的变成了个玩笑。
    可顾凛之自己知道,他是真羡慕,羡慕沈贺,羡慕沈贺有人肯这么为他付出,羡慕沈贺能得到这么唯一的爱慕,羡慕……爱情。顾凛之今年已经二十七了,他的很多高中同学早已结婚,不少人连小孩都有了,他却依然孑然一身,没谈过一次正经的恋爱。从前他觉得这很潇洒也很现实,年轻就是要玩,何况还是在同性这个圈子,谁认真谁就是傻子。……从某种角度来说,顾凛之或许比梁平安能够理解,了解沈贺。可不知是因为和梁平安待的时间长了,又或许是年龄大了些,顾凛之偶尔的,隐约的,其实起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若是能有个人,也像这老实人似的,一心一意围着他转,嘘寒问暖,洗菜做饭,一起生活,同居……是不是也很好?
    顾凛之突然感到心里涌起一股燥热和激动,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怜悯和疼惜,一种前所未有的向往箍住了他的所有心神,他再次低下头,凝视着梁平安紧闭的眼睛,伸出手指轻轻地在他的眼睑点了一下,有些期待它们睁开时的样子。
    这间屋子已经有一阵子没飘出过饭香了。梁平安不知道自己颓废了多久,每天不吃不喝干坐着发呆,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晚,春日已过,夏天临近,这种不知年月日的状态算起来也要有一个多月了……有时候他会恍惚着想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他吸吸鼻子,朦胧中以为做了个梦,宿醉让他头疼如刀绞,也让他有种骤然清醒的错觉。他半撑起身子,扶着墙向外走,厨房里有一个身影正忙碌着,他眯起眼睛,竭力分辨着,那当然不是沈贺。
    顾凛之转头看到梁平安,笑了笑,凤眼上挑,看起来既轻松又闲情,他指了指炉子上的锅:“还是你来吧,我弄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粥熟没熟。”
    梁平安愣了愣,有点没缓过神来。半晌,他找到眼镜戴上,才感到有点尴尬。这种感觉简直恍若隔世,他把几颗菠菜洗净,切碎,犹犹豫豫地瞥了顾凛之好几眼,试探地问他:“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顾凛之脸上仍挂着笑:“你昨天醉的烂泥似的,我把你背回来的。”
    梁平安果然有点脸红,讷讷地看了他一眼。宿醉后的人眼圈还有点红,聚焦似乎也有点困难,用这种眼神看人,有点纯然的信赖。
    顾凛之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好像被猫爪子挠了挠。他感到一种很难形容的心情,让他就想站在这里,就站在这个位置上。
    39三十九
    两个人吃了一顿饭之后并没有立刻分开,他们的作息基本一样,交给刘教授最终的毕业论文,做实习总结,选择工作。
    顾凛之是打算回家那边工作的,毕竟他家在那里有根基。不过现在他暂时不打算离开,他这么想着,跟梁平安说:“要不你别在z大二院了,咱们实习这几年你也看了,它的实力还是有限的,你值得更好的发展。我是要回去的,你干脆跟我走算了,我帮你找找人,进个重点医院也不是不能办。”顾凛之说了一堆,其实还是有句话没说,反正沈贺都走了,你留在这伤心地干嘛呢?
    梁平安没说话,人好像一下子就消沉下去了,眉宇间隐约带上点苦闷。是啊,本以为毕业后会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里,和沈贺一起,现在……所有的打算统统成空,离开这里?将过去的几年时光全留在这座城市,再摸不到一点熟悉的蛛丝马迹,这让他心里蓦地产生一种人去楼空的悲凉感。
    梁平安晃了下脑袋,似乎想试图挽留住什么。“还是算了,刘教授说要推荐我去市医院。”他微微一顿,又说:“再说……我大姐二姐都在这边。”
    梁平安家里的事顾凛之知道得差不多,他话说到一半,顾凛之就明白了。梁平安的两个姐姐与家里多有不合,虽然也承担一些责任,但生活费和医药费勉强只能给上一半,这几年要不是有朋友和沈贺救济梁平安,难说他的日子会艰苦成什么样子。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然而在梁平安眼里,他只能看到别人给他的那一半好。顾凛之知道,梁平安心里一直有个念头,他想修复和大姐二姐的关系。
    顾凛之左思右想,一抬眼看到梁平安疲倦的神色,话就这么说了出来:“平安,你跟我在一起吧。”话一出口,他觉得刚刚说出口而松了一口气的心又被重新高高地钓了起来。
    这话像一颗延时的重磅炸弹,落在梁平安麻木的心里,沉寂片刻,缓慢地释放燃料,猛地爆炸。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凛之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带点勾人似的笑意,让医院里的女护士时常不小心就红了脸。除了面对病例和课本,它们从没这么认真过,何况现在隐约还多了点郑重的期待。比起自己的好朋友突然向他提出了告白的要求,他更尴尬于顾凛之已经把他和沈贺之间发生的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
    梁平安这几年渐渐形成了一种特质,越想回避,越要逼着自己面对。他思考着顾凛之话里的可行性,可行么?他感到一丝茫然和混乱。
    顾凛之看他半天不说话,亮亮的眸子微微落下点失望,又很快打起精神:“唉,我就这么一说。你现在这状态,也没心情再找一个。”顾凛之又笑了,嘴角一勾:“不过,你可别忘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关系这么好,你要是想找了,第一个不能忘了我啊,是不是?”
    顾凛之这几句是玩笑话,但算上开头的郑重,这又好像是一个含蓄却正式的邀请。
    不管顾凛之是不是只是单纯的安慰他,还是一时兴起,梁平安都无法忽略心中涌起来的感动,他知道,顾凛之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给予的无疑是最直接的关心。
    有些爱情最后演化成友情,有些友情则慢慢转变成爱情,不论哪种形式,这都比单纯的爱情更厚重和持久。
    梁平安感到心里涌入一层平静,暂时掩盖了隐隐作痛的伤口。
    房子有两把备用钥匙,一开始是有三把的。梁平安手里还有一把常用的,系了一根红线,红绳已经被磨得发黑起毛。他一等顾凛之离开,就拿着抹布和拖布把整间屋子彻底整理了一遍,这或许是他无法改变的天性,即便他自己再狼狈,也不愿意给别人留下一丝麻烦。现在,他手里拿着三把钥匙,两把崭新如初,一把被汗水和空气氧化变了色,显得沉甸甸的。梁平安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片刻,终于把它们一起放进了一个牛皮纸袋里。同样装在这个纸袋里的还有两个血一般鲜红的对于耗费了他全部心力的数年感情的仅存证明。
    梁平安坐在餐桌旁,他凝视着手里的最后一样还未装进去的东西,这是一个账本,记录了沈贺给予他的所有钱物,那些昂贵的衣服统统留在了衣柜里,这里边记的都是必不可少的最直接的帮助。每一项,在当时的那个情境都解决了一份燃眉之急。这账本就像一部圣经,奠定了沈贺在他心里神圣的地位。现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商店里卖两块钱的本子里夹着一摞粉红色钞票被封进了牛皮纸袋,纸片摩擦时oo的响声似乎是它们被埋进坟墓里不甘心的最后的哭泣。
    梁平安突然鼻子一酸,他站起来,把纸袋放在餐桌上,最后检查了一遍窗户,坚实的防盗门在他眼前慢慢关上,屋子里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退回了房间,楼道里迎来了将会持续很久,很久,或许没有尽头的黑暗。
    顾凛之在楼下等他,帮他拎行李。梁平安被刘教授推荐到市医院,上周刚签订了劳动合同,神经外科的主任是刘立群以前的同学,梁平安毫无悬念进入了这个待遇高同时工作强度也十分高的科室。顾凛之则延迟了离开的时间,梁平安管他借了一笔钱,数目不大不小,以梁平安现在的月工资,还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顾凛之没问什么,以他对梁平安的了解,沈贺给他的存折和房子他是不会要的,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的明白,为什么沈贺不懂,也或许不是不懂,而是让他自己心安理得或者理所当然的安慰。
    梁平安新租的这间房子在市中心,离市医院不远,交通方便,相对应的价格也颇高,一室一厅不到五十平米月租金就要扣掉他一半的工资。不过顾凛之现在也住在这里,能帮他分摊掉一半的租金。
    顾凛之早晨买了新鲜的茄子,土豆,豆角还有一长条排骨,就等着帮梁平安搬完东西能吃上一顿好的。
    梁平安做饭的味道十分符合顾凛之的口味,他乐呵呵地坐在一边,一边埋头大吃,一边由衷地夸赞他:“平安你这手艺真不是盖的!”
    梁平安笑了笑,脸色似乎比前阵子好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像个刚工作的年轻人。
    顾凛之瞅瞅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那我就高兴死了。”
    这种试探在这两个月里已经无数次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梁平安几乎每次都是沉默,或者一笔带过。顾凛之最想看到他脸红,就像从前他偶尔说个荤段子的时候。只是他现在言语间十分注意分寸,少了以往的随意自在,梁平安的眼神也不再那么一目了然了。
    “凛之。”梁平安突然说,“今晚没什么事,我请你看电影吧,昨天新上映的片子是你喜欢的类型。”
    顾凛之愣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梁平安,对方目光认真,其实不看他也知道,梁平安不会开这种玩笑。他觉得浑身的血一瞬间都涌进了心脏,猛地达到了每分钟两百次的跳动,几乎让他负担不住。不知人们心愿夙成时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顾凛之抢着洗了碗,动作麻利,五分钟就把厨房收拾利索,换上一套他最喜欢的衣服,兴冲冲地站在门口换鞋,一边叫梁平安:“快点,咱们走吧。”
    梁平安被他的喜气洋洋带动,一瞬间似乎把心里沉重的东西给放下了。
    电影是最新上映的大片,热血激情,剧情挺不错。出了电影院,观众们还沉浸在激动的状态,熙熙攘攘的人流在黑暗中向外涌去,浑浊而温吞的空气里,梁平安突然感觉手掌一热,他微微一抖,那只手就抓得更紧了。梁平安侧头看去,顾凛之的眸子在放映机幽蓝色的光线中像两颗明亮的蓝宝石,荡漾着水一样的温柔。
    这目光一瞬间让梁平安有点恍惚,原来这眼神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原来每个人都可以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这凝固的一刻让顾凛之脑子里的思维渐渐放空了,他与梁平安的眼睛对视,突然极快极迅速地低头在梁平安脸上啄吻了一下。这次,即便影院光线昏暗,他终于看到了梁平安耳廓上的微红。
    这一晚的气氛很好,顾凛之绝没有在这时候退缩的打算,他把梁平安压在门板上一遍遍耐心地技巧地亲吻,从门口开始厮磨,衣服裤子内衣撒了一地,像雨后森林里冒出的一颗颗的蘑菇,一路蜿蜒到卧室的床上,平整的床单起了皱,像水的波纹,上边飘荡着两条贴紧的小船,颠簸着起伏着摇摆着。
    梁平安从嘴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像不堪重负的木板吱嘎作响,又像风里奏响的琴弦,呜呜咽咽,茫茫然然。他紧紧闭着眼睛,感到自己的腿被翻折着压过去,熟悉又陌生的疼痛后是陌生又熟悉的快感,坚硬的欲望埋在他的身体里,愈演愈烈压在他身上耸动着,他闭着眼,似乎能触碰到欲望的形状,热情而激烈的。同沈贺是截然不同的,这区别如此鲜明,像一把磨亮的锋利的刀子一把□他的脑海,狠命地翻搅起来。他本以为这是忘却的最后一步和新生的第一步,没想到这最关键的一步,却骤然转变成了可怕的觉醒。
    顾凛之突然停下动作,即便快感几乎烧尽了他的理智,即便他疯狂地想在这具身体里发泄出来,他依然停了下来,他突然感到一丝绵密的心疼,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抚了下梁平安的眼角,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弄疼你了?”
    梁平安说不出话,他摇头,也只能摇头,一边伸手抱紧了身上人的肩膀。
    顾凛之闭了闭眼,不再说什么,他只能把内心所有的感情灌注在肢体语言上,不厌其烦地亲吻,爱抚,他心里存着热量和希望,他希望那能够把梁平安心里的冷蒸腾出来。
    40四十
    顾凛之有段时间不睡懒觉了,梁平安现在在nicu,上班早,时间也不规律,早餐通常都是随便吃一口昨天的剩菜。顾凛之就给自己设置了闹钟,怕吵醒他,调成振动放在脚边,早晨脚跟一麻他就睁开眼,快速地穿上衣服,出去买两份早点回来。市中心这片到处都是小吃店,豆浆油条,包子菜粥,面条煎饺,想吃什么有什么,顾凛之自己不会做菜,炒个鸡蛋都常常弄得半生不熟,干脆勤快点,出去跑个腿。等梁平安一醒来,就看到餐桌上摆了香喷喷的早点,每天都不重样。
    顾凛之拖着时间不肯回家,他妈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不过他父亲和爷爷倒不太着急,反正他什么时候回去,那位置都是他的。
    这么过了快一个月,梁平安几乎有点错位的感觉,他不习惯被人照顾,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受之。被人悉心照顾这种事实在太隆重,太让他坐立不安了。顾凛之买菜洗菜,把葱花姜段都切好摆在一边儿,就等他下锅,饭后还不由分说地抢去洗碗,他就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竟然插不上手。顾凛之不会做饭但总说要学会做饭,哪天也让他尝一尝他做的饭菜,于是梁平安做饭时身后总跟着一个人探头探脑地学艺,不过到现在为止也不过能把豆腐块儿切的差不多大小。
    梁平安所在的科室压力非常大,神经外科的手术精细和技巧严格到令人发指,在z大附属医院一提到这个科室几乎所有人都要摆摆手说那太累了不是人待的地方,何况现在他是在比那还要高一级的市医院。nicu的锻炼和挑战只是一个过渡,从某方面来说,这或许正是刘立群推举梁平安到这里的原因之一。顾凛之每天无所事事闲人一个,天天在家里呆着,看梁平安一回来就累得站不住脚,就死活不让他做任何家务,自己白天把衣服床单沙发罩统统洗一遍,还有功夫就擦玻璃拖地板,力求让梁平安一回家就能舒舒服服地放松。没事还爱出去挑点家居小摆设,把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也弄得温馨整齐。
    这种生活比起梁平安之前二十六年的人生经历,恐怕是最轻松和无忧无虑的了。他自己开始挣钱,收入不低,白天有正式的让人钦羡的工作,回家什么都不用做有体贴的“朋友”为他打理好一切,除了父母的病让他忧虑,但他已经做好打算,一旦攒下些钱就把爸妈接到身边照顾。这样有计划且稳定,充满希望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这样还不满足,那未免太过贪心了。
    梁平安这样想着,伸出手臂,紧紧攀住了顾凛之的臂膀,闭上眼睛专心感受这场温存的性 爱。顾凛之动了动,趴在他身上,有点诱哄有点恳求似的:“叫我的名字。”他盯着梁平安的眼睛,等待它们睁开看向他。
    梁平安依言唤道:“凛之……”却仍闭着眼睛。
    顾凛之挺满足地应了一声,埋下头在他的颈窝用唇齿啃咬。
    天气渐渐凉下来,看起来一切都似乎走上了正轨,顾凛之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又跟梁平安提了一次让他跟着回北京的事,其实回不回去也没关系,他只是需要一个承诺,在一起的承诺。要是梁平安还有些不放心,他就说他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其实他一直暗恋他反正怎么感人怎么说。他相信梁平安这种软心肠,磨一磨一定能成。顾凛之信心满满,打好了算盘,甚至在心里演习了一遍到时的说辞,平安,以后我来照顾你,我绝不会辜负你,你什么也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我去解决,你知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想要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家里有一间私人医院,这些都好说。平安,只要你点头,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顾凛之用抑扬顿挫的真挚感情说出这段差不多和求婚一个意义的话,他期待着梁平安红了脸颊,讷讷地点点头。
    接着在之后的几分钟里,心脏一点点凉了下去。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似乎只是对眼前这一幕有些茫然。这种茫然无言地告诉顾凛之,他想的思考的安排的这些未来,梁平安从来没想过。
    没有什么比这还叫人失落的了。当你得知你的满腔热血对方从没放在过心上时。
    顾凛之难以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没这么挫败过,一瞬间连他自己都险些叫不准自己说的话到底有没有意义,对比梁平安的表现,他尴尬地发觉了自己的草率和鲁莽,他不知这是不是就是被爱冲昏了头脑还是真的是真情告白,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应变和处事经验让他立刻后退一步,他告诉梁平安说这只是一个玩笑,别当真。
    “哦……”梁平安张开嘴,眼神错开他的视线,似乎有些尴尬。
    顾凛之也一时没了话。
    不大的小客厅里沉默笼罩了一切。它瞬间打破了长时间以来的虚伪表象,揭露了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这就像一块尚未愈合的刚刚结痂的伤疤,长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碰时不痛不痒,但凡事总会小心翼翼不让人摸到那,然而若是一不小心触到了,就会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就在这薄薄的一层痂疤下边,有一个正冒着血,□着血管的伤口,不论它是否会在未来愈合,无论它是否会在漫长的时间后被新生的肌肤完美地覆盖,它的存在都不会消失,它将永远留在过去的手心。一握,就知道疼。
    晚上睡觉躺在同一张床上,梁平安闭着眼睛,脑子却比白天还要清醒,没办法入睡。他不知道一边的顾凛之是不是也是如此。他脑海里萦绕着顾凛之说的话,却无法感到一丝欣喜,这么动人的话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梁平安把头狠狠抵着枕头,喉咙发紧,眼眶发酸,最后竟然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非常细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炸雷,顾凛之翻过身子,把手探到他的脸上,冰凉的湿意沾满了指尖。这回,两个人都知道,谁也没睡着了。
    顾凛之伸出两只胳膊把梁平安整个人圈进怀里,用温热的胸口贴着他弯曲的脊梁,轻声问:“平安,你恨他么?”
    梁平安睁开眼,他什么也看不见,夜里的黑暗浓重污糟,像废弃的染缸。
    “不恨。”声音虽轻但也足够清晰。
    顾凛之收紧了胳膊,为什么,他想问,你怎么能不恨。他几乎愤怒地想大喊出来,你若恨他多好!他无法遏制自己满溢出来的即将沸腾的感情,近乎粗暴地撤掉梁平安的裤子,身下的人没有反抗,甚至微微配合地屈起一只腿,这配合却让顾凛之猛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哀,这不是爱,这并不是爱,他甚至没想过他们的未来,这配合多半只是朋友之间的纵容,安慰,还是别的不知道什么。现在它不是友情了却也不是爱情,这东西不伦不类,让人心烦意乱。这算什么?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让顾凛之感到恐惧的是,他隐约有种预感他的这段感情注定将沉寂在某种无疾而终的无奈里了,不是他的原因也因此没办法被更改。这预感如此绝望,让他的欲望骤然消退的一干二净,他紧紧抱住梁平安,太紧了以至于让他感到左心房那里都被坚硬的骨头硌到了。
    梁平安的肋骨被压迫得有一丝疼痛,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身上某处最重要的部位失去了活力,如同死亡一般。这种感觉无法形容,突然之间就没知觉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然而因为它没了又无法体会到该有的恐惧和不舍。就好像心口那里本来就没长过什么脏器,那里只有一块骨头,或者干脆只是一团混杂在血肉里的空气。
    他是个太平凡的人,不够自信,不够坚定,沈贺的出现或许是他生命中最耀眼最强大的光。始于某日突然降临的一颗盛大无比的流星,就砸在头顶,精彩万分,光艳动人。然而这条光辉路的终点却不是天堂,而是无尽的黑和冷。在这尽头他灵魂里的每一丝热量都被迅速汲取一空,他似乎不再完整,并且永远,永远也无法弥补。然而却无法恨它,因为它有个名字叫青春。
    “都过去了。”梁平安闭上眼睛。过了好久,久得夜色都昏昏沉沉,顾凛之突然发出一声无法纾解的喟叹,他知道他已经成为了那些过去的其中之一。
    顾凛之到底还是走了,回归到了他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梁平安去送站,顾凛之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到底没有拉住梁平安的胳膊。
    他苦笑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你倒是解脱了,我却把自己折进去了,你怎么赔我?”
    梁平安抬眼看他,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或许从此以后路过的人匆匆一瞥,会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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