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碰碰、风霜雨雪,这才是两个人的生活。爱情是美好的,现实是琐碎的,我也很想看看他们的爱情将怎样抵御平淡的流年。
    33
    33、4
    郑予北站在阳台上的那一回首,林家延咬着牙一直惦记着,直到吃过了午饭该去见向晚之前,他才找到了机会把郑予北拖进了自己卧室里。
    门合上了,郑予北刚想调配出一个合适的笑容来面对林家延,谁知对方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就把他摁在墙上,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
    滑腻的舌尖探进牙关里,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温柔。哪怕是在眼下这种着急慌乱的情绪里,林家延也没有去压住他的手腕,只是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让两个人尽可能地紧密贴合。
    郑予北全心全意地回应他,像是要与他拥吻到天荒地老。
    ……他才是我现在的生活。郑予北在浓情蜜意的海洋里留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我这么爱他,我跟他过得这么幸福,没有任何变故能改变这些。
    林家延仗着郑予北宠他,稍有不满意就来了这么一出强吻的戏码,演完了还恋恋不舍,侧过脸与他唇贴着唇,就这么若即若离地低语起来:“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是不是江由的电话?”
    郑予北被他扣在怀里,暖热气息全都交织在一起,一点编瞎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对,是他的电话。我以为他只是拜年,可他告诉我,福利院以前的老院长快走了,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林家延微怔片刻,更加轻柔地亲了亲他表示理解:“那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郑予北叹了口气,慢慢点头。
    “你读高中起她就不肯再付你的学费,这我知道,可毕竟当年把你从大门口捡回福利院的也是她……这要是换了我,我也有怨气,但她都要走了,你最好还是去尽一尽孝心。”
    郑予北把脸埋在他肩上,不肯说话。那是一种躲避外界的姿态,他以前从来做不出来,现在却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了。他多希望这世上只有他和他的胖头鱼,别的什么都不存在。
    林家延实在不是口若悬河的人,说到这儿就不知还能怎么劝了,于是拿出百试百灵的法宝来――他又吻了郑予北一次。
    对方果然听话多了,再开口时说的是“我想还是下午就去吧,向晚姐那儿你替我带一声恭喜”。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林家延转身拿起外套,眉宇间全是坚定:“让林家栋去见向晚,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郑予北忽然笑了:“家延,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看个老人都需要你陪。”
    林家延再次拥住他,亲昵地拍拍他的背:“这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放心。”
    ――我连你皱一皱眉头都舍不得,怎能放任你独自去面对过去。
    林家人当真是个个善解人意,郑予北藏在林家延背后解释了一下临阵脱逃的理由,何嘉h听到“老院长”这个词就立马放行,还拽着小儿子多叮嘱了好几句,让他好好陪着、见了老院长要懂事之类的,要多慈爱就有多慈爱。
    郑予北进了电梯就表示疑惑:“她平时一直都是这样吗?”
    林家延搂着他笑:“怎么可能。林家栋小时候连我爸都不怕,就只见了我妈才会乖。她这是真的看你很顺眼,非常顺眼……”
    郑予北讨好地亲吻他的耳垂,轻声道:“你家里人看上去都不讨厌我……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我觉得这挺理所当然的。我爸妈结婚好几年才有了我们,其间我奶奶没少找茬发脾气,他们估计是深有感触,所以绝对不会干涉我和林家栋的感情问题。”四下无人,电梯到了地下一层后,林家延就牵了郑予北的手走出去:“再说了,我出柜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我爸妈早就无所谓了。”
    年初一的午后,可想而知上海的路面交通是个什么状况。忆及往事,郑予北心里烦乱不堪,想起老院长的病又觉得忧心忡忡。他就这么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昏昏欲睡,到了医院门口简直不知今夕何夕,睡得满脸困顿,活像被车轮子刚刚碾过。
    林家延有点看不下去,给他理理头发又正正衣领,最后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这才放心地跟他一起进了大堂。
    临进去之前,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林家延看到陆深从住院部匆匆地走出来,面若寒霜,一看就知道刚跟人闹过不痛快。毕竟是熟人,明知人家心情不好,招呼还是要打的:“……陆深?”
    陆深比林家延的父辈小了近十岁,向来跟他们这一辈的孩子以姓名相称,大家倒也都自在得很。可这个时候,林家延印象中陆深永远优雅的手却用力地握成了拳,指节青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克制着什么。人走得近了,细节才看得清楚,林家延甚至有些后悔,心想要是不叫住他多好。
    陆深好歹还是维持住了最基本的涵养,冲着林家延点了点头,却死活笑不出来,只好自顾自地走人了。
    “家延,那是是谁啊,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林家延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笑道:“能不眼熟么……陆深是谁你居然不知道?”
    郑予北觉得此人极为眼熟,不是一般意义上随便说说的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额,是,是谁?”
    “笨。”林家延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陆深不就是那个调酒师么。他那家pub里少说有一半人是冲着他去的,去了几乎没有不做回头客的。”
    郑予北第一次觐见林家栋就安排在陆深的pub里,他事后回忆起那杯鸡尾酒,也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可惜那天他气得神志不清,站起来走人的时候林家兄弟还没来得及正式把他介绍给陆深,所以他只觉得熟,竟然到现在还不认识陆深。
    外头阳光不错,耀得人眼睛都发花,郑予北再想回头看的时候,匆忙离去的陆深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下,他也只好作罢:“……算了,下回去的时候正经认识一下吧。”
    然后他又问起称呼的问题,问林家延为什么对他直呼其名。两个人慢慢谈论着不相干的话题,很快就走到了大厅最深处的电梯前。
    医院的电梯一般都格外宽敞,至少能容纳两个担架四辆轮椅。那电梯从地下层上来,郑予北站在最前面,门一开里头就是一个坐轮椅的烧伤病人,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原来还有人的五官。郑予北脸色巨变,下意识退了半步,亏得林家延撑了他一把,这才镇定下来走了进去。也真是巧得很,他们这一路上去,中途又进了头顶画着放疗区域的小孩子、手脚都骨折的车祸伤员和只能勉强仰卧的垂垂老者。林家延都不敢看郑予北的表情,只能默默站在他身边,希望他别在见到老院长之前自己就先崩溃了。
    幸好郑予北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他们一步一步往老院长病房的方向走去,林家延起先还忧虑地时不时扭头去看郑予北,后来就干脆不看了――因为郑予北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比之前更镇定一点。就像时光倒流,郑予北踏着那条并不怎么长的走廊,从一个小时前还笑眯眯在男朋友家里过年的那个人,迅速变成了林家延简直不想认的另一副样子:冷淡,阴郁,隐忍。
    这是林家延最不想见到的样子,可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郑予北并非“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是还原。
    在没有林家延,没有爱和温暖,更没有关怀与陪伴的漫长岁月里,郑予北被那一路的风霜雪剑苦苦相逼,直至身披重甲,练就一身披荆斩棘的本领。任他林家延再心疼,或者再不想面对,身边的爱人也不能倒回出生的那一刻去重过一遍人生,不能倒回去重投一次胎。
    离那病房越来越近,便有人在经过郑予北身边时跟他打招呼,有的叫“予北”,有的叫“予北哥”,看样子都是当年在福利院里长大的人,眼下因为老院长的重症而重聚在这个小小的住院部里。他们中有的提着热水瓶去给老院长打热水,有的拿了新鲜的花束给老院长送到床头,倒是比寻常人家照料临终老人还要热闹得多。这一切林家延都看在眼里,当然郑予北会比他看得更清楚,可那张平日总对着他笑的面孔却冷若冰霜,答应谁都只是略点一点头,实实在在是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
    很多人说过林家延心境平和,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但他此刻却连“平和”二字怎么写都完全不记得了。一颗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液体整个浸了起来,疼痛丝丝入扣,蓦然回首才发现那竟是稀硫酸似的东西,一点一点把往昔的宁静全都腐蚀了,留给他铺天盖地的、陌生的难过。
    很想把他一把抱进怀里,哪怕全世界都在盯着也无所谓。只要他的神情不要冷下来,笑容不要散去。
    可事实上,林家延硬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压抑了。郑予北的现在是他的,未来也可以是听他的,只有这近在眼前的过去,确实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参与的。
    人人都可以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比如面对缺憾,比如学会沉默。但当我们咬着牙走过了大半艰险的路程,回过头来才会猛地发现,原来真正的成长永远都是一瞬间的事。
    而就在转过头决定不再看郑予北的那个瞬间,林家延第一次读懂了爱情的另一面。
    他赠你欢喜,你就必定要为他悲伤。这一切都是注定:你们前世相欠,今世才会相爱,为的是日复一日地彼此偿还。
    甜蜜要用痛苦去偿还,思念要用厮守去弥补,爱怨痴缠才是爱情本来的面目。刹那间的沧海桑田过后,林家延伸手扣住了郑予北的臂弯,只轻轻摩挲了一下便放开来,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郑予北眼里似有深深歉意,又难以抑制地浮现出少年时特有的那种倔强决绝,乱成一团的念头被林家延的安抚一概打断,继而全都妥当地掩了起来。
    就像老电影里惯用的手法一样,病房落了漆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房间的朝向不好,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床位,大半的空间都笼在深浅不一的阴影里,只一盏床头灯在病人和输液瓶的上方投下了椭圆形的光圈,衬得那位重病的妇人愈发衰弱,面色蜡黄,竟已隐约有了死气。
    方才隔了门明明能听到人声,似乎还有说有笑,这会儿却齐刷刷地全静下来了。七八道目光同时向他们投来,惊讶讥讽,好奇欣喜,各种内容一应俱全。
    人生如戏,戏却远远不及人生来得精彩。往事展开巨大的灰色翅膀,在这间狭窄的病床前悠悠苏醒,立时连空气密度都大了好几倍,所有人都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包括林家延这个对实情一无所知的外人。
    再成功的编剧也决计写不出这样一瞬如一生的经典场景来。待那老妇人艰难地叫了一声“予北”,房里所谓的孝子孝女们也全体起立时,林家延甚至有了一种自己在演话剧的错觉。
    郑予北的过去,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向着林家延倾巢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五:
    万川把上帝之手伸进了江春的空间,本意是想虎摸一下倒霉的北北狗,可转念一想酱油也挺可爱,于是一只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北北:酱油,你看那是什么?
    酱油:好大一只爪子,看上去像泡椒凤爪……
    胖头鱼的鱼池子里醋太多了,已经把它转化成了食人鱼。它原本恶狠狠地看着酱油,现在更加恶狠狠地盯着万川的爪子,准备把企图靠近它家北北狗的东西都咬死。
    那只手就那么僵着,下头一只呆滞的狗头、一个酱油瓶盖子(权且充当酱油的头)和凶神恶煞的食人鱼脑袋一齐仰着。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忽然万川把头也探进去了,问曰:胖头……额,不,食人鱼,你哥呢?
    不远处,追逐着女狒狒的狒狒飘过,一路摧枯拉朽,周边景物全灭。
    万川讪讪地走了,表示实在是管教无能,儿子们都太彪悍了。
    34
    34、5
    所谓“经历”,当事人在经历的时候总觉得惊涛骇浪,事后想想却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
    老院长当年发现江由喜欢郑予北,因为“讨厌恶心的同性恋”而拒绝支付郑予北从高一开始的全部学杂费,狠心绝情让他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只当自己没有抚育过这个孩子。纵使郑予北始终念着正是她把自己抱进了福利院的大门,而且她也确实把大半生的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他们这些孩子,但那毕竟是从考进高中直到大学毕业的漫漫七年……在被迫独立之前,郑予北脸上还是时常会有笑容的。可七年之后,除了白天拿出去奉献给别人的阳光灿烂,他每每站在自己浴室的镜子前,总是连一丝一毫的快乐都挤不出来。
    生活把他给废了,在他还来不及懂得什么是生活的时候。
    而这个精心照料他长达十余年的女人,眼下虽然虚弱可怜,却毫无疑问是生活的帮凶,当年下手时从未犹豫。
    此时此刻,郑予北终于站在了老院长的病床前,就像跋涉过了千山万水一样疲惫不堪。经年累月所积淀的那些情绪居然都沉下去了,他真的连细细打量一下老院长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屋子里的人大多是认识郑予北的,相互点头示意后谁也没有坐回原位,一个个都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有的感慨有的戒备,大概是防着郑予北要做出什么对老院长不利的事情来。林家延一直生长在对他的取向完全接纳的环境里,猛地遇上这么一大片探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浑身不舒服了,只好随着郑予北一起去看老院长,避开令他浑身不舒服的源泉。
    “这是……”老院长缓缓开了口,低气压略微开始缓解:“这是你朋友?”
    郑予北目不转睛地看进老妇人眼中,不闪不避:“男朋友。”
    对方倒是勉力对他慈和地笑了笑:“那就好,你有伴儿了,我走得也放心一些。”
    郑予北深呼吸了几次,实在想不出怎么回答她,不得不选择保持沉默。而林家延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在郑予北的反应上,担忧几乎要满意出来,却只能把唇线抿得死紧,一言不发。
    三个人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沉默,坐在另一侧床沿上的江由便向他们走了过来,接过郑予北手里一束深紫的康乃馨,又拿着花瓶去房间一角的小水池里盛了清水,把花放进去仍旧摆回床头柜上。
    这一番动作悄无声息,却给了满屋的人一个喘息的机会。拼命拉满的弓箭又松弛下来,郑予北的呼吸渐趋平和,林家延稍稍放下心来,又等来了老院长的第二次发话。
    “最近来看我的孩子们很多,我一个一个地数着,该来的也都来了。”老妇人的眼眸已显浑浊,顾盼间有一种暮气森森的感觉,哪怕素不相识的人看了也会跟着悲伤起来:“只有你来得最晚。予北,你小时候是他们中间心肠最软的一个……”
    话并没有说完,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靠着江由的扶持半撑起上身,勉强喝进去半口水。江由已是伺候惯了的样子,一举一动无不精细,郑予北也就站在一边没有插手,只是默默地看着。
    “当年我那么对你,确实是过分了。”老院长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又不依不饶地往下说:“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那件事我有很大的私心。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江由,江由他是我妹妹的孩子,他喊我……应该喊姨妈。”
    郑予北默然垂眼:“我早就知道了。”
    “他爸妈死得都早,我原来想……”老人再次咳起来,这回简直是撕心裂肺了,引来好几个年轻人争相拍抚着,眼里皆有不忍。
    江由的脸色非常难看,用力闭了闭眼,忽然开口:“姨妈,你歇着吧,我来说。”
    老妇人慢慢点头应允了,江由就转向了郑予北,一字一句地替她说:“我爸妈死得早,姨妈本来想收养我,姨夫却不愿意养别人家的孩子,最后他们为了这件事闹得离婚了。那个时候政府有规定,凡是单身的都不能□,姨妈也只好把我放在福利院里。后来她就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在工作上,私下给了我不少额外的照顾……再后来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她觉得我那是堕落了,是自毁前程,所以迁怒于你,让你那么多年都在外面自己过活。”
    话已至此,气氛又彻底地僵住了。林家延无奈之下碰了碰郑予北,郑予北自己也觉得似乎应该表示点什么,结果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能说。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有时只能控制理智,却掌握不了情感。理智的郑予北知道他应该对陈年旧事豁达一些,可情感的郑予北无法妥协,并且负隅顽抗。
    无数个深夜,别人都在愁着做不完的作业,享受着父母送进房间的夜宵,他郑予北却在一遍又一遍地点钱,期盼着忽然多出那么一两张百元大钞来,好让他把下个月的伙食费交给学校食堂;
    无数个黎明,别人都在黑甜梦乡里沉沉安眠,梦见的是操场上的绚烂阳光,他郑予北却在废寝忘食地敲击着破旧的键盘,面对着那种最老式的电脑屏幕,用c语言一刻不停的编程,为的不过是多挣几十块钱,买一本传说中老师期末出题会参考的习题集,或者吃一顿不是只有菜包子和白粥的早餐;
    ……
    明明是江由一厢情愿,眼前这个女人却意气用事地归咎于他,浑然不知何谓心慈手软。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明晰,从未褪色。即使他恳求自己忘记,命令自己原谅,他也确实是无能为力。
    所以郑予北只能一声不吭,拒绝迎视老院长饱含殷切的目光。
    他不说话,江由也不说话,这房间里就没人再发出任何声音了。林家延觉得芒刺在背,于是悄悄地握住了郑予北的手指,劝慰之意不言自明。
    可郑予北还是倔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家延加了些力道,低声唤他:“予北。”
    自从这两个人住到一起,郑予北变得越来越黏,林家延渐渐觉得很难正经叫他的名字,“北北”的使用率比“予北”高得太多。他这一声“予北”出了口,郑予北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他,总算露出了一线动摇,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探身去握了一下老院长的手,作为他能够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友善举动,随即就告辞了:“院长,您好好休息。江由,这儿如果有什么事要找人的话,记得尽快通知我。”
    林家延被他拉着一起离开,趁乱回过身去向老院长鞠了一躬,留下一句“谢谢您照顾予北”。然后门就让郑予北给合上了,视线迅速被隔绝,眼前又只剩下墙壁雪白的一条长长走廊,还有郑予北发白的嘴唇。
    自从出了那病房,郑予北就一直低着头走路,好像一抬眼就会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林家延发觉他越走越快,最后都有点仓皇逃窜的意思了,自己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眼看着郑予北就要逃到自己的车里去,林家延一把拽住他,一面开车门一面丢给他两个字,“后座”。郑予北动作极快地钻进车里,砰然关了门,立刻把脸埋进了手心里,不愿再让反常的情绪落入爱人的眼里。
    可林家延让他先进后座,本来就是为了能用肢体接触来安慰他,不是让他一个人憋屈的。
    两边的窗都升了起来,停车场的灯光被隔绝了,然后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郑予北的右肩,十分坚定地把他往左边带。他毕竟不能反抗,僵持了几秒钟就顺势伏在了林家延怀里。见郑予北这副死活不肯进行眼神交流的样子,林家延也就顺其自然,任他把大半张面孔都藏在自己的颈窝里,静了很久都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家延搂着他,心里一阵又一阵疼得发慌,想说的话又都脱不了隔岸观火的嫌疑,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除了轻轻亲吻郑予北的额头和眉心之外,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断断续续的触吻都像对待易碎瓷器一般小心轻柔,郑予北渐渐产生了错觉,觉得林家延已经直接吻到他心口来了,里面那颗负担沉重的心脏也跟着得到了安抚,继而别别扭扭地平静下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学得这么矫情了呢。无论出了多少事,不管能不能接受,只要容他静静地独处一会儿,再关上房门睡一觉,他郑予北就没有任何过不去的坎。可现在呢,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没有林家延的日子是怎样的光景,也忘记了他这个人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度过了那么多年的孤绝。没有亲人也很少有朋友,彻彻底底的形影相吊。
    郑予北在脑海里缓缓过着这些念头,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叹息般念了一个名字:“家延……”
    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此耐心,知道了他心底的阴郁之后仍然满怀深情地拥着他,予他无限安稳宁和。郑予北心悦诚服地趴在林家延的臂弯里,甘愿从此被他驯服。
    郑予北的声音低沉而柔软,蕴了说不出的感慨万千。这精准地触动了林家延自告别婴幼儿时期起就不怎么动用的那根神经,让他猝不及防地震动了一下。天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居然有点想哭了。
    他们依得这么近,连林家延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郑予北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他偏过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你怎么了?”
    林家延不出声,只是扶着他的脸慢慢地吻了下去。
    “……我要回家。”郑予北被吻过一次,自己又缠上去吻了林家延一次,这才刚平复了呼吸,张口就扮起幼犬来。
    林家延当然点头说“好”,回去的路上还给他买了一只烤得金黄的小羊腿,叮嘱他赶快吃掉,免得让崇尚健康饮食的何嘉h发现了,肯定要说他们乱吃东西。
    只要有人宠着,旧伤所带来的疼痛也就不那么鲜明了。郑予北勾着林家延的腰,两个人说说笑笑地爬上林家延父母家的楼梯,谁也不去提这天下午在病房里的那一幕大戏。
    林家延忽然想起了何嘉h常说的一句至理名言,这会儿才知道是何等的精辟:日子总是得过且过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笑的时候就千万不要皱着眉头。
    ……谁说不是呢。
    35
    35、第八章
    当日去病房的拜访虽然称不上冰释前嫌,但郑予北终究是不能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后来还是想办法给老院长换了一间单人的病房,又雇了一个护工专门伺候她老人家。他绝口不提老院长怎么样了,林家延也足够体贴,一句都没有多问,全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林家延带着郑予北在父母家住到初三,把何嘉h的拿手菜吃了个遍才打道回府,扔下林家栋继续守在那儿孝敬父母。可他们搬回去还没来得及多过几天安生日子,令人坐立难安的消息就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林家栋隶属的基地突然打电话给他,宣布无限期延长他的假期。电话那头是林家栋的顶头上司,一个做了大半辈子军工研究、说一不二的老头,林家栋被逼得问不出任何一个问题,只连答了三声“是”就挂断了。据说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绝密项目,命令下到基地时说得很清楚,自开工之日起所有工作人员不得离开基地,所有休假人员不得返回基地,没有人可以例外。林家栋在父母面前也不好表现得太忧虑,只是食量忽然减少为平常的一半,招得何嘉h还是找了林家延,让他找时间多劝劝他哥,好歹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女人都有个通病,动嘴皮子的时候格外轻松,从来不考虑事情做起来到底有多麻烦。林家延接了圣母皇太后的懿旨,无奈之下设了鸿门宴,约林家栋下午出去打球,晚上一起泡吧。明明是最熟悉的酒吧,陆深还坐在他们桌上监督,李袤愣是气势汹汹地找到他们面前来了,张口就指责林家栋不是东西,跟她吵完架就四五天没个人影,还要她的同事来转告她,说在酒吧里看见了她男朋友。
    他们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为了什么而吵,林家延觉得这已经不属于他的职权范畴了。谁知这件事辗转落入了何嘉h的耳朵里,大儿子的问题就从工作不如意直接上升到私生活不检点的高度了,家里从此更是热闹非凡,不亦乐乎。
    有时候真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从假象里挣脱出来的,可它一旦挣脱出来了,往往又让已经习惯了假象的人们感到无所适从。
    就在林家栋想方设法摆平何嘉h和李袤这两个至为亲近的女人之时,林家延的生活被一个来自远方的电话搅成了一锅粥:不仅乱七八糟,而且黏糊难断。林家栋想让女人们相信自己是清白的这一事实,林家延却宁可那个不称职的郑妈妈永远别试图证明,原来她还记得自己有个一时失足生下来的悲催儿子。
    那天房子里的气氛其实相当旖旎,两人刚刚酣畅淋漓地做了两次他们最喜欢的事情。林家延又把那个跳蛋翻了出来,郑予北扭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让他玩了个尽兴。床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在浴缸里又肆无忌惮地滚了第二回,弄得一地都是水,防滑垫都漂到外面去了,更别提郑予北被按在墙上时胡乱抓下来的浴巾和干净衣服了。
    郑予北以前从不肯让人做,只有他去做别人,所以对于事后清理一直有异于常人的洁癖,说什么也不肯让林家延帮他。为了避免再一次擦枪走火,林家延不得不先从温水里爬了出来,拿拖把和抹布收拾了一塌糊涂的浴室,又把床单和被套全换了新的,然后倚在床头等郑予北回来一起睡。
    双方都年轻,健康状况处于巅峰状态,身体也很容易磨合出默契来。林家延被柔软的被褥所环绕,逐一回忆起郑予北那些代表着不同含义的小动作和小声音,顺带着也重温了一遍方才的销魂蚀骨。
    激情过去了,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除了激情之外的其它东西就显得更加明白了。林家延拎起属于郑予北的那条枕巾,慢慢凑近自己鼻尖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愣了一下之后又把它铺平放回了枕头上。
    明明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洗发水香味,有什么好闻的……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呢。
    答案当然是再明白不过的。林家延原本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这笑意却持续了很长时间,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
    浴室里的水声还没消停,房子里固定电话的铃声倒是先一步打断了林家延懒洋洋的思绪,让他不得不起身去客厅接电话。除了亲朋好友,他们一向是只留手机号给外人的,因此那端客客气气的陌生声线令林家延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对方好像是苦笑了一下,临时打消了自报姓名的念头,直接问道:“请问郑予北在吗?还是他根本不住这里?”
    欲言又止,还怀疑这号码完全是错的。这两点汇成一条暗示太过明显的线索,林家延几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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