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金国使者们在口舌上分毫不让,但朝廷之中,还是大部分赞同与金国议和的。
    “如今朝廷一派大好,已据阴山之地,应与金国议和,休养生息,等国力恢复,再行征战不迟。”张叔夜等人是这样劝。
    不只是他,种师道等军方人物,也认可这个计划。这次与金军正面相杀,他们这些人,才更明白其中厉害之处,在他们看来,守城还有一些胜机,若是出城,则机会渺茫,这次能胜,实在是因为金军轻敌之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部分人的意思都是能不打就不打,毕竟宋辽盟约百年,北方安宁带来的好处太多了,动刀兵太花钱了,且还不一定打得过。
    不过,也有反对者。
    “岳卿,你怎么看?”赵士程眉眼间带着笑意,看向刚刚归来不久的岳飞。
    这次胜利,自然要论功行赏,岳飞及其部分部将本应该在大同府镇守,不过,在一番补充后,大同-朔州的防线已经完全建立。局面既然定下,有精良卡徐徽言张俊这种人物阵守就已经稳当了,在赵士程计划里,岳飞还有其它的作用,便将其调拨回来,顺便给他们放个小长假,算是过年了。
    年轻的将领行礼感谢后,恭敬禀报,议和,他不认同。
    “哦,这是为何?”
    “回禀陛下,金国上下,所行之道,乃以战养战,”他平静道,“末将曾于辽东、大同,与金人数番交手,金军上下,一路掳掠平民、财物,分予将士,却不善经营,只能以抢略丰盈国库,若无征战,国中必乱。”
    他曾经征战过了的辽东,曾经也是大辽的繁华之地,但他一路所见,却尽是残垣断壁,大同府一战后,他从忻州回到太原,那沿途的尸身白骨,让他恍惚又回到辽东那片征战之地。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心怀利器,杀心自起,金国有一只强军在握,又岂会轻易放马南山,与大宋讲和?
    “有理,”赵士程微笑点头,“那依你所见,下一步,金军会如何?”
    对方沉吟了一下,道:“回禀陛下,末将看来,金国会先与大宋议和,随后全力攻辽,等辽国拿下,必然会再度攻宋。”
    赵士程看向其他臣子,叹息道:“能不打,吾自是不想打的,但岳卿说的有理,金国以蛮夷之身崛起,又重用了辽国降臣,他们不像契丹族,多年汉化,别的不说,国中诸族林立,若是没有掠劫之利,很快便会乱起来。”
    元朝金朝那制度简直是无穷无尽的bug,尤其是两朝末期,双方比着劲挖黄河,以至于汉人王朝在数千年积累的黄淮水利毁于一旦,泛滥的黄河在内陆开封地区居然形成一大片沙海,让二十世纪的人还得种树治沙。
    众臣其实也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张叔夜试探道:“官家之言,是想如征伐西夏一般,出关伐之?”
    “自然不是,”赵士程无奈地摇头,“就如河北禁军的战力,能守好边关就是幸事,岂能多想,如今新军稀少,还要等些时日。”
    张叔夜忍不住微笑道:“那官家的意思,也是要和谈吧?”
    “能谈便谈,辽国那边,绝不能放手,”赵士程淡漠道,“燕云之地,乃祖宗大计,更关系到两国国运,如今能用辽国阴挡金国,总好过咱们自己填进将士性命。谈吧,多拖一年,那也是和谈。”
    种师道老脸羞愧:“是老臣无能,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这非你之罪,承平百年,河北禁军早就不堪一战,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你们秦凤、泾源之兵,至少还能看看,”赵士程笑了笑,挥手道,“行了,这事便这么定了,都回家过年去吧。”
    诸人听令告退,偌大的宫殿里,顷刻安静下来。
    赵士程坐在桌案上,托着头,有些走神。
    大同那边,有雁门关和朔州、大原等据点,问题不大,如今的压力,就给到了燕京。金军有两条路线,一条是走山海关,一条是走张家口,光靠辽军,是守不住的。
    所以,岳飞等人在补充了新训练的新军后,会扩军到八千人,就必须去燕北之地驻守,绝不能放金军入河北。
    另外,西军能战之士还是有不少的,都得放到河北边关一带,把那些见敌就逃的废物淘汰掉。
    但这样,补给线就长了,花钱也更多了。他思考许久,决定税还是先不加了,想宰羊也得先把羊养大,如今商业氛围正好,工业发展也还算顺利,等出现什么超级大户时,再收拾也不迟。
    可是,钱总要出啊!
    他看着地图,思考着要削哪一个手下的预算供给岳飞的新军。
    唉,痛苦,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第289章 没有这个意思
    二月, 新雪初融,东京城外新军大营又传出了响亮的喊杀声。
    这里每年都会从禁军、厢军等处挑选出体格优秀,胆量过人的青年纳入其中。
    当然, 若是没有军籍, 也可以参加军营每月的大选,大选优胜者,可以拒绝奖金,选择被收入军中,但需要从最基础的小兵做起。
    新军的收入很高, 隔三差五就能吃到肉, 又是皇帝新建军队,很多有着一身武艺却只能做镖头、护卫的人便有了心思,不少人千里来投。
    如今, 新军营每月的大选赛也是东京城平民一大休闲胜地, 只需要几个铜板, 就能远远地围观那些健儿们骑马拼杀、步兵对战, 甚至还有庄家开赌盘来押胜利者。
    本来开赌盘这事朝廷是不会管的, 庄家居然胆大到去暗中买通优秀选手,让他诈败, 结果东窗事发,庄家连带他的保护伞,都被赵士程生生掀了去。
    这庄家的保护伞是姚平仲,一名普通的西北武将, 若说有什么不普通的,就是他是赵士程五嫂的娘家, 很多事情, 都是借着五嫂的名声做的。
    好在五嫂相当拎得清——新军是陛下逆鳞, 自家叔叔这是惹下大祸,那位陛下连他嫡亲五哥都毫不留情,又岂会轻易放过一个根本就没有见过的姻亲?
    于是姚平仲被官家降职,打发去岭南了交趾一带领兵了。
    二月二,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背着包袱,去本月的新军大选报名。
    在查完路引和籍贯后,年轻人被指引着交报名费,钱并不多,只要十文钱,交完钱后,还有初选,需要能举起八十斤大石,能开得了强弓,还得有好眼神。
    年轻人都做到了,便被人领着入营,进入营里,他看到营中正好有那火枪的打靶训练,忍不住顿足观看,面露向往之色。
    引路人告诉年轻人,参选者可以去军中与将士交流,参军并非儿戏,需得想好。
    年轻人立刻点头:“阁下放心,在下自从在报纸上看到新军武勇后,十分倾慕,这才特意从江南赶来京城,愿为保家国而战。”
    先前大宋“北伐”,虽然过程曲折,但至少拿回了幽云的“云”中之地,算是百年来的少有收复边疆之功,大宋文人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刻便在大小报纸上一番鼓噪,添油加醋,把大宋这次大胜吹得天下无敌。
    这些消息里,也提起了新军这次有多少基层将领受赏封功,激起了许多年轻人热血,他就是看到了送到江南歙州的邸报,没忍住,过来投军了。
    引路的军卒忍不住道:“那些报纸上,多有吹嘘,这次新军士卒,是要去燕京驻守的,边疆苦寒,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家,你家中人可愿意?”
    “真的吗?”年轻人不惊反喜,“那我能住一辈子军营!”
    对面军卒露出困惑之色。
    年轻人自觉失言,轻咳了两声,被引着入营地里简单地逛了一圈。
    他看到许多器械,军中将士玩这些器械都玩得十分溜,他一时没忍不住,也去试了试,顿时引来一片惊艳目光——虽然是年轻人,但无论是跳马还是上杠,舞刀还是弄枪,几乎都是碾压局。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年轻人读书写字都会,一看就是会被上峰看中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值得一些特殊对待,不但被安排住处,几位军中营将已经私下里准备把这人抢到手了。
    ……
    二月末,这位年轻人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大比第一,引得围观群众纷纷叫好,在上台领那十贯奖金时,眉飞色舞,骄傲恣意。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等他拿完赏钱,被私下带到了大比赛场中的一处楼阁中,他走上来时,发现这里视野极好,可以看到整个赛场。
    而在那屋中,正坐着的青年微微抬眸,微笑道:“坐吧。”
    他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神仙,毫无烟火气息,线香那一缕轻烟,都似乎能让他乘风而去,他身边护卫与他年纪相仿,但却是个一看就是沉静稳重的,那架势,绝对是极贵的人物了。
    年轻人被他气势慑到,有些不安地坐下了。
    “杨、再、兴?”青年看着对方的户籍上的名字,问道,“你已经是县学的生员,怎么还来从军呢,不怕你父亲打断你的腿?”
    “他才打不到我,”名叫杨再兴的少年眉宇间满满的叛逆桀骜,“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丢他这位进士老爷的人了,我从了军,他可就管不了我。”
    赵士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想法不错,能成。”
    杨再兴眉眼一挑:“你觉得我没错?”
    这些读书人,不都该讲孝道,对他来一番大道理么?
    “你已及冠,读书还是从军,当然是你说了算,”赵士程自然是支持的,“你在武艺上更有天分,如今大争之世,说不得过上几年,官阶尤在令尊之上呢。”
    杨再兴被他说得眉开眼笑:“谢先生吉言了。”
    “既如此,你必是想早些走的,从此刻起,你便被编管给都统岳飞手下队正,管五十人小队,他再过十日会开拔燕京,你可愿意?”赵士程问他。
    “愿意,当然愿意!谢先生!”杨再兴开心极了,如此,他爹就真管不到他了。
    赵士程点头道:“那,你便退下,准备从军所需,给家中去信。”
    “是。”杨再兴本能地点头,退了出去,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忘记问那位上官的名讳,只能回头再打听了。
    赵士程心情很好,回头调侃岳飞道:“我做了一回卿的主,卿可别介意啊。”
    年轻的岳将军眉宇间露出一抹无奈,抱拳道:“末将岂敢。”
    “岳卿胆子尽可放大一些,虽然本就不小,”赵士程笑道,“此去燕地,一路凶险,当得有些得力助手才是,等回头看到合适的,我还调给你。”
    “谢陛下。”岳飞郑重拜谢道。
    “没什么好谢的,这不过是还大宋这百余重文轻武的债,”赵士程依靠着窗棱,看着不远处那沙尘的滚滚校场,“有我在,将军此去,粮草武器,都不必忧虑,只有一个要求,不得让一个金人南下,知否?”
    ……
    回到宫中,赵士程对着又堆满了的奏书,已经接受良好。
    反正是看不完的,有些不重要的,让臣下们自己决定就好。
    今天运气不错,居然捡到一个杨再兴,回头张宪、王贵、牛皋这些都给他补上去,一枝独秀不是春嘛。
    不过这些人他只知道一个名字,天下同名同姓那么多,他也没办法一个个找,只能用个低配版的“武举”来收罗普通人了,正经的武举就别想了,那早已经变成了勋贵们的战场,倒不是说他们没有真材实料,从小专门培养出来武勋们素质是不错的,但却多是平庸之材。
    能力有,但不多,后世南宋崛起的名将,也就刘琦给武将世家们挣了一点脸面,其它的,嗯,都没什么水花。
    赵士程决定回头多派说书人在乡间宣传新军选拔大比,要多吹一吹里边的待遇、多讲一讲其中的机会,尽可能多吸引到一些优秀卡牌进他的池塘,这样以后出牌时,才能更从容啊。
    想到这,赵士程对自己安排颇为满意,又低头去看手中的急件。
    嗯,居然是舟儿的。
    也对,按他的要求,辽东的书文一向都是最优先送来的文书……嗯,得给那些人说说,以后把岳飞等人的消息也排到与辽东等同的地位。
    翻开陈行舟的来书,赵士程面带笑意,舟儿在信里娓娓讲起了辽东如今的成就,不但有了铁坊和药坊,他们边火药都能自己补充一部分。当然,这不是他最满意的,他最满意的是这十多年来,他已经开垦了二十万顷良田,辽河下游的河泽,几乎被他开垦了大半。辽东如今不但能粮食自给,还能支持燕京,至于您的兄弟,他本是想要回来的,但被风雪耽误了,放心,再过一些时日,我一定送他回来。
    另外,荒宗一脉的子嗣们都上书朝廷,愿意为朝廷镇守边疆,不愿归国,我已经很努力的劝了,他们就是不松口,师尊啊,看来得你自己写信让他们回去了,徒弟我是没有办法了。
    赵士程看到这,忍不住笑了出来,立刻提笔给徒弟写回信。
    开头当然是对徒弟这些年的成绩进行表扬,能遇到他,是前世修来缘分啊,你的成就超出我的想象,因为有你,金军无法全力南下,是你守住了大宋安危,我手下没有谁比你的功劳更大。我好想你,距上次你我相见已经是好几年前了,但没有关系,你的再见时,就是你带着燕云回归的大功,在朝堂上向天下人宣告你的身份,我已经等不及了,相信你也是如此。
    画完大饼,赵士程便话锋一转,提起如今国库钱财吃紧,没有办法如以前一般支持你,实在是让为师很愧疚。另外,如今不但钱不太够,可能还需要你多支援一下燕京驻守的新军,发生这样的事情,为师很难过,但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徒弟!
    写完信后,赵士程让人送出去,然后又写信给太原的王洋,那边暂时没有多紧张了,可以分出一部分支持燕京。
    密州那边是动不了,山水手下的工坊向来是出钱的大头,再压榨资金链断了就不美了。
    蜀中养了几年了,好像,也可以轻轻割一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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