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留在原地的夏尧的脸,在她背对他的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沉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冬倩的闪躲,可以说既在夏尧的预料之中,然而依旧让他感到万分失落。
    仍是自那一日以后的事,她一开始抵触的反应特别强烈。这他能理解,毕竟他出口的感情太惊世骇俗,就算他有把握她对自己并非仅有兄姊对弟妹的亲情,也不意外她一时之间想不透,完全无法接受。
    那时的冬倩,即便是被他用绝食的苦肉计迫了回来,即便已经答应过不再擅自远离,可实际上她还是有意无意地在疏远他。
    她以为她做得很隐蔽他没法察觉,其实知她甚深的他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只要有她在视野内,他眼中的焦点,从来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当初刚被他逼回他们同住的公寓的时候,她根本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像是瘟疫一样的传染病在躲着。别说是一如过去般共睡一张床,就连同处一室也能使她进入全身高度戒备的状态。
    为了不让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彻底拉断掉,夏尧自觉自发拖着病体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差不多一周左右。
    每一个夜晚在她睡熟之后「梦游」回卧室的床上,或拥或抱,谨慎计算着她醒来的时间,赶在她睁眼之前退到几近床沿的位置,寞寞落落地蜷着,表现得孤零零又委屈的样子,意在激起她的惻隐之心。一旦她心软了,就会开始忽略很多困扰着她的问题,那么他最大的危机就基本解除了。
    不过他当时才刚经歷了好几天的绝食,身体还需要好好休养回復,又强撑着要勾她心疼,每晚每晚都不能真正地放松安睡。眼看着他明明恢復了正常饮食,依然一天比一天更加消瘦,冬倩很快便忘记了坚持,容他回屋里睡。
    虽然短时间内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借由「睡癖不好」缠她到自己怀里直到她醒来,但那又何妨。再多的防备,他也会一一磨去……就像她回来后的那些夜晚,他徐徐图之,一点一滴撤掉她的界限﹔就像s市这套他们日后落脚的公寓,即便本来是三房两厅的设计,他亦能找到充分的理由让它变成只有一间「卧室」——
    他承认,利用同情心来达成目的不太厚道。可是他还能怎么办?横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已犹如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他哪里敢任由她恣意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和掌控太久?
    只要最终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再千辛万苦他也不惧。
    而只要他握到手心里的,谁也别想教他再交还出去。
    夏尧沉沉地盯着门板好半晌,彷若要穿透木料瞧见里面的人。
    他安静站了许久,终于挪步走向书房。
    至于冬倩的这一边,闪进了卧室的洗手间、甚至还反锁了两道门之后,她又忍不住开始埋怨起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太不淡定了。
    这跟她所希望的、以冷静自持的态度面对他的期盼,几乎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他对她的影响力像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似的,不过才靠近了一点点,她就心乱如麻得连话都说不顺畅了,哪里还有半分从容平和?
    她幽幽郁郁地吐出憋在胸口的闷气,茫然望向洗手台上方的镜子。镜里的人也同样看着她,满脸的无措,只是那双乌黑的眼瞳中,除却慌乱迷茫之外,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光晕藏在眸底,晶晶亮亮的,还有颊旁朦朦胧胧的緋红色彩……
    冬倩骤然紧闭上双眼,忙不迭地拍了拍脸再甩了甩头,克制着不再继续往深处思考这个问题。
    略微显得仓促地沐浴过后,她又窝在洗手间里磨唧了好半天。幸亏夏尧秘书找的公寓比他们在c市住的那一套大了不少,用途各异的三间房子各自配有可供泡浴或者淋浴的浴室,所以她不用担心佔用主卧的洗手间太久的话,夏尧会没地方洗漱。
    等到冬倩觉得自己心理建设足够了,理论上不会再受到他靠近的干扰了,这才慢慢腾腾地蹭出卧室,找房里另外那个人去。
    刚一出门,就看见书房的灯亮着,凑过去一看,不意外在那里寻到夏尧的身影。
    他正单手抵着桌面成为全身的支点,半倚半靠着办公桌,专心注视电脑屏幕上不停闪动的字符,目不转睛。
    宽而结实的肩膀将柔软服帖的薄浴衣撑得性感有型,随手係了个活结的腰带散散搭着,全然无法发挥它本来应有的作用,只能勉强束住不断往两边滑落的衣襟,不让它们太快失去遮挡的作用。
    浓密的短发尚断断续续有水珠凝结,然后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勾勒出引人着迷的诱惑线条。他手边不远处搁置的浅紫色浴巾卷成一团凌乱,很显然,他应该是沐浴过后还擦拭着头发的时候,看到什么转移了注意力,于是可怜的浴巾就这么无辜被他遗忘在角落里了。
    「……在忙?」冬倩从门口探出头,小小声地问了一句。
    听见声音的夏尧很快抬起眼,便看见有人一脸怯生生的表情藏在门背后,仅露了半截脑袋,灵动的双眼瞇成了两弯月牙,颇有几分装可怜讨饶的意味。
    夏尧立刻想到她这多半是反省了刚才突然闪躲的态度,在朝他示好,不禁扬起感到满意的笑靨。
    「不忙。」他直起身,整暇以待她接下来的话。
    「呃……」登时傻眼。
    这个答案有点超出预期。她本来以为他若是正在忙,她便能直接回卧室,结果人家根本不按照「推测」出牌,一句否定丢下来,轰得她手忙脚乱。
    「……那、那你干嘛不先把头发擦干再做别的?」顿了好半天,冬倩好不容易憋出接近迁怒的疑问。
    夏尧的心情丝毫没被她的态度影响到,面上的浅浅笑意不变,温和地解释:「洗完出来,留意到华尔街已经开市一会儿了,所以想大致看一下再继续擦的。」
    言下之意是她刚刚好撞了个巧?
    冬倩正要开口说教,又听到他用更加无辜的语气轻轻补上,「然后我就忘了。」
    这下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平常他管她管得可严格了,洗过头发没擦之前不许玩别的、头发没干透之前不许躺下、室温低于十八度的时候没开暖气不许洗头……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可以,零零碎碎能列出几大页的「不许」。结果换到他自己身上,却不懂得「以身作则」这么简单的道理,果真是「双标」得厉害!
    于是冬倩没好气地赏了他两颗白龙眼,忿忿不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话说的就是你!」
    「嗯,是我。」夏尧认错态度良好地接下她的指控,不讲一个字的辩解。
    之后,他抓起任务尚未完成的浴巾,走到书房门口朝她递过去。
    一言不发,仅是以纯净又期盼的眼神睽睽向她。
    虽然他只字未提,但是和他有十足默契的冬倩立马明白他的意图。
    「……」
    她有一霎那的怔愣——明明自己正准备找茬要嘮叨他啊——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装无辜装可怜的小狗眼从来没有丁点抵御的能力。光是看到他摆出如此的表情,再多的闷气都在转瞬间散尽了。
    叹了口气,冬倩板着脸接过卷成团的浴巾、展开,而他适时躬身垂下头,恰好低在她举手可触的高度。
    她自然而然地将浴巾迎上,像是做过千百遍般熟练地为他擦拭起来。
    浓密柔软的短发被宽大的浴巾寸寸包裹。偶尔有些许发梢顽皮得逃出浴巾外,扫过她的手心或臂膀,撩出微微的痒意。
    她专心致志地忙碌着手里的活计,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就这样轻易被他带歪了。稍早前她心底的那点小尷尬小别扭,在夏尧这突兀的举动打岔之下,被完完全全拋诸脑后﹔更别提她原本打算要趁机念叨他一顿的想法,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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