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罗笠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顺着季时傿手指的方向,瞄了一眼梁齐因窄他一倍的身形,为难地缩紧脖子,“这不好吧,多欺负人啊——”
    梁齐因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季时傿后退两步,“我腿不方便,老罗替我。”
    话都这么说了,罗笠只好依言站直,然而动作却漫不经心,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我用木刀,免得大家说我欺负世子。”
    “无妨。”
    梁齐因适才意识到季时傿是怕军营里的人轻视他,看似一时兴起想要看比武,实则是为了作给别人看。
    她的细致总体现于无声处。
    梁齐因定了定心神,“我也用木刀吧。”
    罗笠不置一词,反正他用什么也打不过自己,待梁齐因换好武器,便二话不说往前砍去,这一击只用了几分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样根本只是逗猫玩。
    梁齐因脚下不动,只微微抬手,反压了回去。
    罗笠目光一顿,力气陡然加重,梁齐因面不改色地推挡,四两拨千斤似的,木头撞击在一处,擦出的碎屑迸溅开。梁齐因侧身避开罗笠挥下的一刀,借力向上抬,刀锋擦着另一把转了一圈,将罗笠的攻势彻底压了下去。
    他用的都是巧劲,罗笠本就力大如牛,更甚魁梧的东鞑武士,与他比力气实在不讨好,但罗笠为人不够机敏,往往莽撞,梁齐因不肖如何细想,只过了几招便找到缺口,静观其变了片刻,忽然低下身,弯刀横握,擦着罗笠的臂膀扶摇直上,刀面压下他的手,刀剑从他的脖颈处走过。
    罗笠瞳孔一缩,顿时僵立住,木刀脱手摔落。
    季时傿放下抱于胸前的两只手臂,一刹那间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猝然浮现,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也是同样的招式,凝血冰寒的刀刃划开了群狼的脖颈,豆大碎玉般的雨水砸在心头。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而在她愣神之际,梁齐因已经向罗笠颔首示礼完,他将木刀还给校场的孩子,转身往季时傿的方向跑去。
    “阿傿,发什么呆呢?”
    季时傿回过神,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只是未等她开口说话,罗笠便苦拉着脸跑过来,脸红得像是猴屁股,“先前对世子有所怠慢,我就一粗人,您别见怪。”
    “没有,是罗将军手下留情。”
    罗笠摸摸后脑勺,“说起来,世子的刀法真厉害。”
    梁齐因面有局促,振振有词道:“没有没有,只是一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看着好看罢了,根本不能上阵杀敌的,罗将军的才是真功夫。”
    说罢还比了个大拇指。
    罗笠没什么心眼,三言两语被他说服,一改先前愁眉苦脸的神情,甚至抬手拍了拍梁齐因的肩膀,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若是世子想学,也可以来找我的。”
    季时傿一言不发,听到梁齐因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心里不由道:倘若方才他用的是真刀,且没刻意收力的话,罗笠的头怕是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了。
    “行了老罗,你接着教他们去,今儿除夕,早点结束,让大家去吃饺子。”
    “好嘞。”
    季时傿伸手拉住梁齐因,“走,回帅帐,我有话同你说。”
    梁齐因不明就里地跟着她,还以为自己刚刚哪里表现得不好,让她觉得丢人,岂料一进去季时傿便按着他在床铺前坐下,随后开始扒拉他的袖子。
    “阿傿做什么?”
    季时傿不答,用力将他的衣袖推高,一直到上臂的位置,那里清晰地显露出几道疤痕,分明是兽爪所伤。
    之前二人坦诚相见的时候,只点着盏小灯,或是根本不点灯,所以季时傿只模糊看到梁齐因手臂上有疤痕,但不知道是何所致。
    “这伤……”
    季时傿喃喃了一声,伸手抚上,“是不是从前春蒐时被狼抓的?”
    梁齐因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睛明亮,“阿傿,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唔……有一点儿。”
    季时傿回想一番,“记起我为了救庆王受伤,所以那天晚上在山洞里抱我的是你对不对,戚二还说是我做梦,他果然说错了。”
    “看来徐大夫给你配的药很有效,你已经在渐渐地恢复记忆。”梁齐因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这里还疼吗?”
    季时傿摇了摇头,“想东西的时候才疼。”
    “那就不要想了,慢慢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诶,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梁齐因顿了顿,“因为当时的你还不喜欢我,我不该触碰你,所以是我冒犯,对你失礼,便不敢让你知道。”
    季时傿不禁牵起嘴角,“那可不一定,说不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呢?”
    “会吗?”
    梁齐因想了想又否定道:“不会的,你肯定不喜欢我。”
    季时傿垮下嘴角,“你干嘛这么说,我以前对你不好吗?你跟我说实话。”
    “也不是不好……就是……”梁齐因有些难以启齿,这好像是翻旧账一样,“你对谁都笑脸盈盈的,唯独对我不笑,也从来不和我说话。”
    季时傿一愣,“为什么?”
    “大概你并不满意我和你的婚事吧,是我不够好,我不如他们会讨你开心,我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而且以你的性格肯定不喜欢莫名其妙被定亲。”
    季时傿若有所思,这好像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梁齐因说着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埋首在她颈肩蹭了蹭,极小声道:“阿傿,其实……每次看到你和戚二他们在一起,被你无视,我也会很难过,会伤心。”
    “唔……”
    季时傿犹豫了一下,“还有这种事?”
    梁齐因喃喃道:“是啊,你以为呢?我也是人,是人就会伤心嫉妒,我当然怕被喜欢的人退避三舍,更何况我从小就很想早点见到你。”
    “从小?你小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
    “不是!是憧憬,依照婚约,你是除了我师长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想亲近你。”
    “哦~”季时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那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
    梁齐因抿唇凝思,忽然仰头碰了碰她的嘴角,虔诚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千倍万倍,活泼可爱,我很喜欢。”
    这下不好意思的成了季时傿,她眨了眨眼睛,嘀咕道:“谁说你不会讨人开心,这说得话简直不要太好听。”
    梁齐因没听清,“阿傿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季时傿适时转了个话题,“说不定等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好啊,我等着。”
    话音落下,外面便蓦地传来欢笑声,闹哄哄的,“年夜饭好咯!”
    梁齐因轻声道:“该出去吃饺子了。”
    季时傿从他腿上站起来,“那我们快出去。”
    “等等。”
    梁齐因伸手将她拉回来,眼里满是笑意,语调微扬,“亲一下再走吧。”
    说是年夜饭,当然比不上京城贵族们吃的那些精致小碟,但相比较往常众将士们可以算得上吃糠咽菜的伙食,今夜已经可以说是极为丰盛。
    当然除了大家包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之外,是可以这么说的。
    军营里的人基本都不会做饭,负责炊事的士兵平日里也不会做这种工序复杂的食物,真要兼顾起每个人的食量,光他们根本包不完,因而很多都是战士们自己动手,教他们的是潭城一战中又立了功的樊徊璋。
    季时傿从案前扫了一眼,嫌弃道:“这谁包的啊?”
    罗笠从面粉堆里探出头,“我!咋样?”
    “你要煮面皮菜粥吗?”
    众人哄堂大笑,罗笠脸红脖子燥,凑到一旁看谢丹臣面前的砧板,挤眉弄眼道:“嘿哟,谢丹臣包得比我的还难看,你这啥啊,菜□□啊?”
    谢丹臣一脸难堪,手指上黏着稀巴烂的面糊,大吼道:“老罗,我看你六十板子真的打少了!”
    季时傿从他们面前走过,前头有人在烧水,后头樊徊璋正在包饺子,一身面粉,手指抡得快要冒烟。
    原本樊徊璋年节本想回老家同妻女一起过的,但今年战事来的突然,打乱了计划,更何况江水结冰,坐不了船,便只能留在西北,等来年开春了再回去。
    他为人亲和温厚,像个老大哥一样,洗衣做饭样样精通,打起仗来也不赖,久而久之军营里的人都喊他樊大哥,开起玩笑来甚至老妈子也喊。
    “樊大哥,水烧开了!”
    樊徊璋立刻回头道:“诶,来了!”
    说罢招呼四周的人,“快快快搭把手,下饺子了!”
    罗笠捧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盘跟上,后厨烧水的士兵一看,嚷嚷道:“你这啥啊!下面疙瘩吗?拿走拿走!”
    “你有眼不识泰山啊!会不会识货啊?”
    桌子前的包好的饺子都已经下锅,一溜烟地溅起滚烫的开水,罗笠还在往前凑,争着要把自己那盘奇形怪状的饺子下下去,敦厚如樊徊璋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要死啊,小心开水烫掉你的猪皮!”
    谢丹臣震惊地探头,“天呐,原来樊大哥也会骂人。”
    罗笠气鼓鼓地转过身。
    大家在校场上摆好桌椅,煮好的饺子一轮一轮地端出来,很快又被洗劫一空,整个校场上都是欢笑声,大家挤在一起,平时在战场上过命的兄弟也能为了一个饺子打起来,罗笠早就不知道和人过了几回招了。
    季时傿坐在一旁看他们打闹,见喝傻了的谢丹臣歪七扭八地同人碰拐,被罗笠一腿蹬得翻了个跟头,笑得狂拍大腿。
    梁齐因转过头盯着她的侧脸,人声鼎沸中,在他眼里全部都渐渐褪去,世间种种,他好像只能看到这一个,她笑,自己便也跟着笑。
    “阿傿。”
    “嗯?”
    季时傿随即转过头,周围那么吵闹,梁齐因本来只是轻声一喊,没想到她会有回应,一下子有些愣住。
    “阿傿。”
    “叫我干嘛呀?”
    梁齐因不住轻笑,“阿傿。”
    季时傿歪过头,“干嘛?”
    “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远处的天空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响,接着是一连串的烟花猝然绽放,将半个西北的天空都点亮。
    季时傿清晰地从梁齐因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也看到自己的身后绽开的绚烂烟花。
    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噼里啪啦的比外面的声音还要震颤心神,不由嘴角牵起,也笑道:“你也新年快乐,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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