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来去如风,淮阳兵马毫发未损,教人始料未及。

    喜气洋洋的军士们把魏安围起来,用手臂搭作肩舆,把他扛下城墙。城下的人更是欢喜,杨恪领头,振臂欢呼“公子威武”,魏安总是不善言笑,也被这场面唬了个脸红。

    “夫人……”阿元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又哭又笑,“方才夫人一直在上面,可担心死我了。”

    我安慰地抚抚她的手,笑道,“放心,你父亲都说我是有福之人,必定无虞。”

    不远处起了些纷杂的声音,我望去,裴潜正领着他的军士走过来。

    “裴将军。”杨恪上前与他见礼,军士们见状也收起笑闹,将魏安放下来。

    裴潜与杨恪还礼,看向魏安,微笑道:“此战多亏公子一箭,淮阳转危为安。”

    魏安望着他,惯常清冷的脸竟也露出笑意:“是我长嫂应允,我才用那箭的,要谢就谢我长嫂。”

    我和裴潜都愣了一下。

    他看向我,脸色有些尴尬,却顷刻又用笑容遮住。

    “公子过谦。”他温文道,说罢,转身对从人道:“传令下去,将酒都拿出来,今日要为众弟兄好好庆功。”

    此言一出,众人大喜,又嚷嚷地欢笑起来。

    魏安有些面色不豫。

    “我回宅中歇息。”他对我说,看也不看裴潜,转身走了开去。

    “四叔……”我想喊他等我一起走,魏安的步子却快,转过街口就没了影子。

    “这童子倒有些脾。”裴潜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看看他,许是刚得胜的缘故,那脸上原本的苍白被奕奕的神采所取代,颇有英气。

    “他就是这个子,对谁都一样。”我莞尔。

    裴潜不置可否地一笑。

    得胜之后,要庆功,要与魏傕和吴璋两边通报消息,裴潜忙碌起来。

    我担心他的身体,每日一次的探望改成了每日两次,有时候待久些,会变成整个白日都跟他在一起。

    当然,有人来见的时候,我会主动避到堂后。这般状况,说不暧昧是不可能的,我有时甚至想,如果魏氏那边突然有谁跑来捉奸,我大概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

    但我和裴潜的态度都很自然。我是为了照顾裴潜,觉得反正现在是不清不楚,一切等到裴潜身体养好之后再论不迟;裴潜则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他心情不错,身体恢复得也很快。

    由于那场临时来到的战事,送魏安回雍都的日子推迟了好些,不过待得一切平静,这件事还是被重新提了起来。

    裴潜问我,考虑得怎么样。

    我张张口,仍然觉得无法回答。

    “阿嫤,”裴潜叹口气,“你我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下去。”

    我默然,好一会,道:“你父母知道我的事么?”

    裴潜一怔,笑笑:“你怕他们不许?”

    “也不是……”

    “阿嫤,”裴潜轻轻地拥住我,对我说,“我父母一向欢喜你,你是知道的。从前那事,他们乃是不得已,你若介怀,就不去扬州,随我去建邺,以后的日子就是你我二人。”

    他的臂膀比从前结实有力,身上的味道却从没变过。我闭起眼睛,没有推开也没有说话。

    一切,果然仍如从前?

    梁衡被魏安一箭死的事,很快传开了。听说梁充痛哭不已,发誓要血洗淮阳,还要把魏安的人头挂在城墙上。

    这话放出来的时候,众人紧张了一阵,杨恪甚至加了两倍的军士守在宅院外,唯恐突然来个什么厉害的细作收了魏安小命。可是等了好几天,风平浪静。细作传回消息说,梁充那边丧事还没做完,他要先把梁衡下葬。

    “老匹夫。”阿元在院子里把晒干的衣服收起来,望望头顶的丽日蓝天,道,“好好的大晴天,出门逛逛集市嗑嗑瓜子多好,发什么毒誓打什么仗。”

    我正在看魏安两天前摆在院子里的一个木件,听得这话,不禁笑笑。是啊,打什么仗呢,弄的天怒人怨有什么好。不过这种问题想起来太沉重也太复杂,我懒得思考,还是看魏安的那些个小玩意比较有意思。

    “四公子去了何处?”过了会,我问。

    “我也不知。”阿元说着,像想起什么,道,“我方才从外面回来,听说城外进来了一队人马。”

    “人马?”我想了想,“吴璋那边的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

    我颔首,望望天色,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该去看看裴潜呢。

    我住的宅院离裴潜的府衙不远,外面的街上也都是军士。午后静得很,走到门前,甚至能听到外面的人在聊天。

    “……听兄弟口音,不是中原人?”

    “呵呵,小弟闽南人。”

    “闽南可远呢,那边大么?”

    “大!就说小弟出来的那个晋江城,在闽南也就是巴掌上的指甲盖。”

    “晋江?没听说过,那边好玩么?”

    “好玩不好玩就那样,不过有样土产挺有名。”

    “哦?什么土产?”

    “老抽啊!”那人高兴地说,“人们提到晋江,都说老抽……”

    看到我,军士们停住话头,朝我行礼。

    我点点头,走过去。

    其实,我很怕魏安突然在前面出现。这些天来,每当我要去看裴潜,他就明显地对我甩起脸色来。我甚至觉得他越来越像戚叔,我要绕着道,才不会弄得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

    从后门走进裴潜的府衙,一路都不见什么人。

    而当我来到堂后,忽而听到些说话声。

    我想起阿元说城外来了一队人马,心想着裴潜或许在会客,正要走开,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有些低沉,却让我的心猛然一震。

    我回头,凑近窗格朝里面望去。

    屋内的人不甚清楚,却足以辨认——坐在案前的是裴潜;坐在下首的人,身形笔直,是魏郯。

    我走出府衙的时候,仍觉得思绪有些恍惚。

    好巧不巧,迎面正遇魏安。

    “长嫂!”他快步朝我走来,面上不掩喜色,“兄长来了,你见到了么?”

    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看着他,只问:“他何时来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魏安说,“我原本想带兄长去看长嫂,可兄长说要先见裴将军。”

    我点点头:“如此。”

    我没有和魏安一起等魏郯出来。他为何来,接魏安么?这本是无可厚非,可重要的是我在这里,而且是他送我来与裴潜相聚的。既然如此,我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见面好还是不见面好?

    他到底想的什么?我心里有些着恼。

    不过,或许与我同样想法,直到入夜,魏郯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晚饭我是和阿元一起吃的,她显然已经知道了魏郯来到的事,总是看我,欲言又止。

    “夫人……”终于,她把碗放下。

    “别问了。”我叹口气。

    阿元嗫嚅,重新拿起碗。

    饭后,我听说又有一队人马进了城,是吴璋派来的。我不知道领军的是谁,吴璋那边的人我也不认识。

    “夫人,你听到府衙那边的声音了么?”阿元不满地走进屋里,对我说,“那个吴璋派来的人,嚷嚷要什么伎乐,还叫季渊公子陪他饮酒。”

    “哦?”我皱眉。裴潜的身体,郎中说过还不能饮酒,这话让我有些担心。“那他饮酒了么?”我问。

    阿元摇摇头。

    我望望天色,月亮还未到半空。外面现在人多,也不知魏郯在何处,我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夜色渐深,魏安一直没有回来。将要入睡的时候,我披上衣服,走到前庭去。

    先前的嘈杂声已经没有了。淮阳几经战乱,富户都不剩多少,何况伎乐。没有了伎乐,一心寻乐的人也闹不了多久。

    大门前挂着灯笼,我走到那里,望了望。一名军士抱着矛倚在墙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

    有魏郯在,我瞎心魏安做什么。心里自嘲道。

    刚要转身,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大喝。

    “嘿!那个女子!”

    我看去,却见几步外,一人醉醺醺地拿着酒瓶,用手指着我,嘴里喃喃道:“谁说淮阳没有伎乐,这不就是一个女子?”

    “公台公台!”他旁边搀扶着的人忙道,“这位可不是伎乐,这位是夫人……”

    “什么夫人!”那人将手一挥,“去拉来,陪我饮酒!”

    我皱眉,抬脚便走。可没等我把门关上,门突然被撞开。下一瞬,我的手臂被猛然拽住,一股难闻的酒气突然冲来。

    “想走?”那人笑得猥琐,“先陪了我再走!”

    “公台!不可!”旁人连忙劝道,又招呼军士来拉开。

    我用力挣扎,但当我借着灯笼的光照看清了那张脸,心如遭猛捶,浑身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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