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时的余韵尚未散去,他尾音如气音,带一丝旖旎。
    “和他交手的时候。”
    施黛定神:“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提问恰到好处,没过分紧逼,为江白砚留了应答的空间。
    要是他有意阐明真相,大可如实相告,倘若不愿,回答“没有”也成。
    当然,施黛想听实话。
    沉默瞬息,江白砚道:“他施展的身法,与我娘有三成相像。”
    施黛皱眉:“三成?”
    实力强劲的武者,往往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身法,用以进攻和回防。
    通常来说,身法由年深岁久的苦修所得,每人心性与经验不同,最终得到的也不一样。
    “我娘自创过一门身法。”
    江白砚淡声笑笑:“凌霄君用了其中最精妙的一步,避开我的杀招。”
    听他语气如常,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浑不相干的事。
    施黛仰头,窥见江白砚眼底的暗色。
    江白砚看得出来,孟轲与施敬承自不例外。
    所以在心魔境里,夫妻二人的反应才那么奇怪。
    “凌霄君用出你娘的身法,所以……”
    施黛想了想:“他最起码,和你娘交过手?”
    只有见过面、真真切切拔剑相较,才感悟得出对手的招数。
    “那一步是身法最后一重,可破死局。”
    江白砚的语气不咸不淡:“我娘几乎没用过。”
    也就是说,凌霄君不仅曾与他母亲交手过,还用必死的招式,逼她用了最后一重身法。
    ——凌霄君身在江南,为什么会与江白砚娘亲有瓜葛?究竟是怎样的对峙,才让两人使出杀招,不死不休?
    施黛想起江府的灭门案。
    当晚,江白砚娘亲恰在府上。
    她从之前就在纳闷,施敬承说过,江白砚爹娘实力不弱,是出类拔萃的剑客。
    被雇佣的黑衣杀手们,理应不是二人的对手。
    江白砚的娘亲,为何会在当夜殒命?
    合理推论,那晚有更强的武者在场。
    施黛抿唇:“十年前……”
    “彼时我娘有伤在身,感知杀气后,将我送入小道逃生,独自迎战。”
    江白砚轻勾嘴角:“确是死局。”
    这是第一次,江白砚详细提及有关灭门案的一切。
    四面杀手围攻,还有个杀心极重的高手在场,为了让孩子逃出生天,他娘亲只能孑然抗敌,拖延时间。
    施黛问:“你娘有伤在身?”
    灭门案发生的时候,江白砚父亲已经过世了。
    他爹娘之前遭遇过什么?
    房中漫开短暂的静默。
    夜风吹动烛火,发出微弱声响,江白砚垂眸笑笑。
    他声调平缓,尾音不自觉压低,竟似讥诮:“当年正值邪祟出世,我娘为护一城百姓,伤及心肺,在家养伤。”
    施黛呼吸一滞。
    反倒是江白砚神情未变:“十年前,凌霄君已名震江南,论实力,确能杀她。”
    早在十八年前,凌霄君就以长枪为武器,诛杀刀法一流的百里策了。
    “如果凌霄君和你家的案子有关。”
    施黛道:“他目的何在?”
    从表面来看,凌霄君与江家毫不相干。
    他一个在江南装神弄鬼的神棍,为什么要对一整个府邸的人痛下杀手?
    江白砚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等镇厄司的消息罢。”
    他笑道:“或许凌霄君与此事无关,身法相似,只是巧合罢了。”
    话音方落,后脊再度被人拥住,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江白砚身形微倾。
    久经杀伐,他条件反射涌起战意与杀念,又在刹那间压下。
    施黛抱住他,力气比以往每一回都大。
    江白砚垂首,没出声。
    “你,”施黛戳他后背,“为什么总在笑?”
    这是江白砚从未想过的问题。
    轻嗅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江白砚问:“你不喜欢?”
    被邪修当作替傀的几年间,他未曾笑过。
    邪修满目嫌恶,称他一副死人脸,看着晦气。
    后来行于大昭,他尚且不懂如何掩藏杀心,所过之处,男女老少纷纷退避。
    江白砚不甚在乎,得过且过。
    直至与施敬承相遇,对方认出他和故人相似的相貌,称可助他查明灭门案真凶。
    与阴鸷嗜杀的他不同,施敬承光风霁月,是举世皆知的善人。
    提及他逝去的父母,施敬承亦是千般感慨,眼眶微红:“你爹娘……胸怀大义,宅心仁厚。”
    于是那日江白砚静静听完,倏而勾唇,向他展露温润无害、与所有“善人”相似的笑:“多谢施大人。”
    施敬承没对他生疑。
    或是察觉猫腻,却没拆穿。
    微笑是一张枯燥乏味的假面具,还算好用。
    更何况施黛说过,他笑起来更好看。
    她应是喜欢。
    施黛声音闷闷:“不想笑的话,不笑也没关系。”
    哪有人说起自家的灭门案,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的。
    江白砚明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对这件事最为在意,斩杀邪修后,一直在近乎执拗地寻找真凶。
    他心里不可能好受。
    回应她的,是江白砚很轻的笑。
    呼吸贴在施黛耳边,他低声道:“好。”
    *
    江白砚离去后,小白狐狸回到房中。
    阿狸神情很复杂。
    心情更复杂。
    一眼望去,施黛已经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在床上缓慢滚来滚去了。
    阿狸:……
    阿狸跳上床榻:“你和江白砚——”
    施黛从被子里抬起头。
    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头发乱了个彻底,云絮般垂在颊边,脸颊泛着红,眼睛格外亮,像星子一闪。
    与阿狸大眼对小眼,施黛压不住笑,点点头。
    再眨眼,小白狐狸的整只尾巴猛地竖起来。
    “在一起了?是在一起的意思?”
    阿狸原地跳跳,瞳孔地震:“你们——”
    “怎么了?”
    施黛摸一摸它同样竖得老高的耳朵:“江白砚很好啊。”
    从目前来看,这话不假。
    在外面吹了小半晚的风,阿狸混乱的思绪平复不少,晃晃颤抖的尾巴。
    莫说施黛,连它都觉得,江白砚不坏。
    ……好吧,准确来说,是不算太坏。
    除了心思晦暗、脾性古怪,这几个月以来,江白砚没做过实质性的恶行。
    他真和灭世之灾有关吗?
    眉目压低,阿狸静静思忖。
    它记得清清楚楚,灭世之灾降临时,江白砚浑身上下皆是挡不住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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