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昔日赶来时,容四海正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发呆,旁边摆着一碗刚煲好的堕胎药。

    “怎么突然想开了?”他拍拍衣角,在她左侧坐下。

    “没有什么想开想不开的,只是觉得孩子他爹一点都不在乎他,我这个做娘的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容四海语调看似很轻松。

    夙昔日的心窒痛一瞬,缓缓阖上双眼,道:“把它喝了吧,喝了之后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什么矛盾都没发生过。”

    苦涩的笑意凝于嘴角,容四海什么也没说,只伸手端起瓷碗,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双唇,咫尺距离却仿佛在赴悬崖边般艰难,良久,红艳的唇瓣微微启开,终于含住了瓷碗的边缘,时间定格在这一秒。

    滚烫的毒药就快流入贝齿间,千钧一发之际,容四海突然松开手,满满的汤药随着瓷碗一起摔落在地,裂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原本一副鸳鸯戏水的美好图案亦被生生分成两半,面目全非,极是凄惨。

    容四海抱着头大叫:“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为何非得这样不可!”

    夙昔日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只想张开双臂静静地抱着她,然而尚未触及就被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容四海抛弃了尊严和骄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道:“这是我第一次求你,放我走吧!我会逃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安静地把孩子生下来,从此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孩子可以没有你这个爹,但我却不能失去他。”

    夙昔日像是被火苗烧着了点火线,忽然暴怒着吼道:“你以为我疯了吗!?让你怀着我的孩子在外边跟别的男人乱搞!”

    “是你先不要孩子的。”

    “但我没说不要你!”

    容四海无力地笑,“杀了别人的孩子,还想强行将孩子的娘亲禁锢在身边,你真是世上最可恨的人。”

    “你再说一遍试试!”夙昔日整张脸憋成了酱色,脖颈边青筋突突地跳。

    容四海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冷静过,大概真的是对眼前的男人失望透了。“三王爷不是说不允许我怀着你的孩子在外边跟别的男人乱搞么,好,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因此无论我上哪去、去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你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夙昔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起她的乌黑长发,“容四海,你疯了吗!?”

    “以前的我是个疯子,现在的我才是明惠的。”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带针的视线,“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这个孩子的出处么?以我的三脚猫功夫,想要偷偷靠近你已不容易,趁你不注意时取你几滴血更是难上加难,既然没有你的血,便无法配成圣水。再不然,你可以问问府中几百号人,可有谁曾亲眼瞧见我将圣水饮下了?”

    夙昔日深邃的眸底出两道穿破冰面、刺入骨髓的寒光,“愚蠢,以为孩子的爹是别人我便会还你自由么?哼,既然他并非我的亲生骨,那正好,我也无需再有任何怜惜与不舍。给你十日时间,如果不将孩子流掉的话可就别怪我对孩子他爹不客气了!”

    他怒气冲冲地撂下一番话,随即“嘭”地一声摔门而出。

    从此,容四海的每日三餐中除了大鱼大,都少不了一碗堕胎药。

    然而,她除了喝水之外,拒绝吃一切食物。

    夙昔日决意舍弃她肚中的孩子,她也以自己的方式坚持反抗着。何时堕胎药被撤掉了,何时才用膳。

    十日时间,眼见她消瘦得如骨如柴,他却从未现身过关心她一次,也从未下令将堕胎药撤下去,让她安心地吃一次饭。

    最后期限来临,这日素环送上午膳时,容四海竟然破天荒地二话不说就拿起碗筷,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接着是堕胎药,她一边喝一边无声啜泣,好几次想停下抠自己的喉咙让药吐出来,终是握紧拳头生生忍住了。

    容四海将空荡荡的碗在素环与门外两位侍卫的面前展示了一巡,道:“堕胎药我已经喝完了,该让我自由了吧。”

    素环却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三王爷一早便被皇上传进里了,奴婢需等三王爷回府后向他请示,才能取消容姑娘的禁足。”

    容四海眼角来不及抹去的盈盈泪珠在阳光的照下显得格外刺眼,就连声音也带着极烈的悲痛,“明日,或许更早,我的孩子便会离我而去,现在我想和他最后一次在后院里散散步、晒晒太阳,这样也不能宽容么?”

    素环骤然顿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挪开脚步,给容四海让道。

    当她迈开双腿、踏出门槛时,眸中的伤凄依旧低迷,然而嘴角却如新月般上翘着。

    是时候该说声告别了,她不愿再迷茫,再被束缚,她要解脱,要开心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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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内,紫金牡丹鼎里焚着独享的龙涎香,缕缕轻烟携着幽香悠悠飘出,朦胧雾白。

    夙凌云高高在上,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时停时动地敲着龙椅的把手,金灿灿的龙袍衬得他轮廓坚毅的面庞越发神明威严,令人不敢冒然直视。

    “今日已是最后期限,贤弟该给朕一个交代了吧?”

    夙昔日正襟危坐,“容四海的情绪极不稳定,恳请皇兄再宽限几日,我定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喝堕胎药。”

    夙凌云眼中的深意令人捉不定,“贤弟委实大公无私,竟愿为童恩牺牲至此,就连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舍得流掉。”

    夙昔日神色凛冽,“君子一诺千金,既然我曾答应过青雨要照顾好童恩,便断然不会让他陷身于这深藏不露的中。”

    夙凌云竟也不怒,“贤弟可曾设身处地考虑过容姑娘的感受?”

    夙昔日微顿,道:“我会在其他方面尽量弥补她,四海是蕙质兰心的好女人,相信日久了便能谅解我。”

    夙凌云嘴角泛起一抹略带讽意的浅笑,“知道父王为何将皇位传给朕而并非你呢,不是你的能力欠缺,而是因为某些时候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不切实际,这对一个无时无刻都需具备冷静判断力的君王而言是万万不可的。”

    夙昔日不明所以地蹙起英眉,“皇兄有话大可直言不讳,何必拐弯抹角。”

    夙凌云摇了摇头,叹气道:“看来你仍旧蒙在鼓里。暂且不论容姑娘会否原谅你此事,难道你不曾深思过为何童恩唯独对容姑娘的态度亲近么?还有,你与容姑娘从相识至相爱已不止两年时间,莫非从未彻查过别人的家底?”

    闻言,夙昔日心里咯噔一下,恍然察觉到了什么。

    初次遇见容四海的瞬间,她乌黑如瀑的青丝、灵动如水的美眸、嫣红如花的柔唇,无不让他心神荡漾、热血沸腾,这种爱到骨髓里的深刻感觉,与和云青雨相处时如出一辙。

    再者,细细回忆起来,容四海的确从未与他提起过幼时的往事,莫非……?

    夙凌云清廖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容姑娘便是当年的蛮蛮,与青雨和童恩失散多年的小师妹。”

    夙昔日拳头一紧,“可有证据?”

    “朕只是出于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信不信随你。”

    两年前夙凌云第一次见到容四海的身影时,心中便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回后派隐卫在暗中细细调查此事,结果令他大吃一惊却又合乎情理。容四海的身份另有玄虚。

    他并未将任何消息向夙昔日透露,只暗暗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便是为了等待这一日的到来,逼着夙昔日在容四海和童恩之间做个抉择。“三王妃仅能册立一位,趁着容姑娘腹中的胎儿尚未流掉之前,你且考虑清楚了,她与童恩你仅能保住其中一个。据说青雨当年对容姑娘的宠爱与童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朕如今改变主意了,既然你坚持护着童恩,那么便将容姑娘嫁进皇里来罢,朕不介意她是女儿身。”

    夙凌云的如意算盘可谓打得天衣无缝,无论夙昔日最终选择了谁,他都是得利的一方。

    “朕念在与你兄弟一场的情分上,再给你五日思考时间,五日之后,无论又有任何缘由,朕都不会再退让等待了。”

    夙昔日颓然抿紧双唇,“明白了。”

    出了皇外,四周红墙碧瓦堆得高过树梢,万里晴朗的天空无一丝云彩,阳光明媚灿烂,照得人心温暖,唯独夙昔日的心底却是一片森森的冷,仿佛置身于漫漫无际的冰山雪地之中。

    蛮蛮,他苦苦找了她这么多年,可惜始终杳无音信,他甚至绝望地以为她已不在人世了,如今,她却又突然以如此特殊的身份出现,让他措手不及。

    为何偏偏是容四海呢,为何她又要隐瞒着不告诉他呢?

    夙昔日缓缓阖上双目,悲悯之情由脚底逐渐蔓延至五脏六腑,将他冰冻成无知觉的人。仅仅是看着容四海与颜如玉成双入对,他就已无法忍受,更别提眼睁睁地看着容四海走入后那条万劫不复的荆棘之路、成为自己兄长的妃子了。

    倘若真的走到这一步,他生不如死。

    所以,对不起了,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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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王府后,夙昔日并未急着见容四海,而是先去了云青雨的灵堂。

    再见画像上那人清如远山的熟悉笑容时,他竟不能自抑地潸然泪下。

    桃花依旧笑春风,而人面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世界上最过悲痛之事莫过于此。

    夙昔日柔和且磁的声音打破了灵堂内的一片死寂,“青雨,好久没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可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蛮蛮了,她如今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黄花闺女,很是美貌。你放心吧,既然找着她了,我便会代替你照顾好她一辈子的。”

    “其实我今日来,最主要是为了向你请罪的。当年你走之前,我发誓说绝不会让童恩重蹈你的覆辙,然而时至如今,蛮蛮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她嫁进皇、成日为了讨皇兄的欢心而活。三思过后,我决定违背誓言,被迫牺牲童恩了。”

    “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蛮蛮与童恩都是你我的亲人,无论失去哪个都会心痛。但我真的不能没有蛮蛮,一旦想到她在深中孤独寂寞的背影,我的心好像被万箭穿过一样难受。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为了保住童恩,我不止一次逼蛮蛮喝堕胎药。她很爱这个孩子,自然不肯屈就我,还威胁说孩子是别的男人的,我当时被愤怒夺去了理智,一时冲动下令将她禁足于屋中,何时啃喝下堕胎药何时才放她出来。她为了反抗,竟然一连好几日未进食过一粒米饭,我虽心疼,却迟迟拉不下脸去劝她,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悄悄潜入她的屋中,坐在床边静静地盯着她的睡颜发呆。”讲到此处,他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连忙以袖拭泪。堂堂三王爷及弱冠以后第一次哭成这般德行,好似无所顾忌的孩童。“她消瘦了好多,嘴唇都是发白的。原本正值如花年纪,我却觉得她眼角边好像已经有了几条细细的皱纹。从前她睡觉时嘴角总爱带着无忧无虑的浅笑,但现在,她连在梦中都是不安的,经常会皱着眉痛苦地呻吟。这些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能早些察觉到她既是蛮蛮,便不会让她吃这么多的苦头。”

    “现在我知道自己的错了,我要去向她解释清楚。即便她罚我跪十天十夜的搓衣板也在所不惜,以后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我现在什么也不图了,只希望她能原谅我,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来疼爱她。再过不久,我们会有第一个孩子。若不是蛮蛮抵死坚持,我这个当爹的险些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将他扼杀了,所以他降临人世后我定会好好待他,让他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孩子,以此来偿还我犯下的罪孽。青雨,你是蛮蛮最重要的恩人和兄长,为我们祝福吧。”

    画中的人依旧在笑,那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成为不可磨灭的永恒,夙昔日以为它便是自己与容四海的爱的最佳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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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房前,夙昔日徘徊不定了半晌,始终犹豫着不敢迈腿踏进去,索先侧身问一旁的素环,“她今日仍旧不肯吃任何东西吗?”

    “是的。”

    夙昔日烦恼地叹了一口气,又吩咐道:“传令下去,让膳房以最快速度煲一盅老母**汤来,本王亲自端进屋喂她。”

    素环却咬了咬唇,难为道:“禀告三王爷,容姑娘目前暂时不在屋里。”

    夙昔日微愣,严肃地蹙起双眉,“怎么搞的!不是命令过你,未经本王的允许不准让她踏出门槛半步吗!?”

    在三王爷的面前,一向淡然镇定的素环也难免忌惮几分,慌乱地垂下头,道:“容姑娘方才已喝下满满一碗堕胎药,奴婢才敢让她出去散散心的。”

    “你说什么!?”夙昔日脸色骤变,宛如雷雨忽作,一拳重重砸在不堪一击的梨花木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终于跟日爷说拜拜了。

    哎……这个可怜的娃啊,晚来了一步,结果就无法挽回了。差阳错啊有木有。

    下一章开始小玉的戏份就多了。

    要花花~~o(∩_∩)o

    明天要期中考了,考三天……我能不能一边考试一边写手稿呢==?不然就没办法更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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