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这场争吵算是被两个儿子给压了下来,晚上黄老爷很晚才回来,倒头就睡了。第二天早上一起吃饭的时候,钱氏被儿子教训一通,也知道自己不对,赶紧变了态度,忙不迭跟丈夫嘘寒问暖,黄老爷却没多大的兴致,无精打采地听老婆絮絮叨叨,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钱氏自觉无趣,扭脸看到黄鹂穿了一身旧的几乎绷到身上的衣裳,赶紧又来问女儿:“鹂娘,怎么不穿新衣裳?”
    黄鹂蔫搭搭地说:“上课呢,随便找一件就穿了,新衣服蹭到墨洗来洗去多心疼!”
    钱氏听到一愣,随即想起自家今年从春到冬一共就给黄鹂做了四身衣服,两套夏装,一套秋装,还有一身年初的时候做的厚衣裳,因为一直没穿,勉强称得上是新冬装。想到今年因为亏了钱,从秋天到现在,她都没给黄鹂添点什么东西,再想到儿子说的话,她不由得心虚起来:“那套新的你该穿就穿,快过年了,我明儿叫裁缝过来,给你裁两件新衣裳!”
    黄鹂这一二年年纪渐大,并不像小时候那样听说有新衣服就开心,听到母亲说做衣裳,她皱了皱眉毛:“去年过年裁的那身洋红色的袄裙有些大了,当时没穿,今年过年穿正好,再加上年初做的那套可以平日里穿,家里这阵子钱紧,就不用给我做新的了!”
    钱氏叫道:“这怎么成?哪有过年不做新衣裳的,那两身衣服都拿出来穿!过年再做新的!要不然出来进去的总穿那些旧的东西,哪里像个体面人家的小姑娘!老爷你说是不是?”
    黄老爷当然没意见,他是信奉女孩子要富养的道理的,且自家就是开布料店的,有的是料子,做个衣服也就是搭个人工,闻言点点头:“哪里就差这一点了?过年就图个喜庆,去年的衣服放到现在怕是颜色也不好了,鹂娘明儿就到店里挑料子去!哦,也顺便给老大,老大媳妇,老二他们每人做一身。再晚了挤到年根,老张那边怕是忙不过来了!”
    黄鹏放下筷子:“不用给我和英娘做了,英娘前日还说呢,挺着个肚子什么衣服都穿不出样来,说等明年开春了裁两身好看的,现在就算了。我这一二年没怎么长个子,衣服都能穿,不像老二跟鹂娘他们一年蹿三寸,衣服不做新的不行。”安氏前几天肚子有些疼,喊了郎中过来,说是没什么问题,但钱氏害怕,死活不让她出门了,吃饭也是端到她房间的,所以并没有过来。
    黄鹤听哥哥这么说,赶紧叫道:“我的也不用做!娘去年给我做衣服的时候衣服都是往长里做的,现在把抿起来的袍角放下来就行了。”
    黄鹂忙道:“我也不要——”话没说完就被黄鹤打断:“你不要什么啊?你看你这衣服难看的,跟从破烂儿堆里捡的似的!亏你好意思穿出来!”
    黄鹂这身衣服是去年做了,确实小了很多,她翻出来也就是为了趁着勉强能穿几次赶紧穿,反正上课嘛!又没人看,穿新衣服袖子在桌面上磨来磨去的太心疼了。这会儿听见黄鹤这么说,顿时恼了:“哪里就像从破烂儿堆里捡来的了,又没有破,就是颜色褪了点嘛!你真是烦死人了!”
    黄鹏笑道:“好了好了,鹂娘你也知道二郎那张臭嘴,别理他!你该做新衣服就做,不用管我们,女孩子就要打扮的跟鲜花一样才好,你听说过谁家臭小子整天喊着要穿新衣服?不用争了,你要过意不去,回头帮我念几天书就行了……二郎你笑什么笑!好话让你说出来都欠抽!什么毛病?”
    黄鹤嘻嘻地笑:“亲妹子,哪有那么多讲究,反正鹂娘不会真生气,对不对啊鹂娘!”
    黄鹂翻了个白眼:“我不生气,就是烦……”
    “喂喂喂你成心的吧鹂娘,你故意气我不是!”
    黄老爷看看笑闹成一片的几个孩子,心中叹了口气:不想办法不行了,这几年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可是进项却没啥变化,别说自己心焦,孩子们心里只怕也都是有谱的,如今又赔了这么一大一笔,每每想起来,简直犹如刀架到了脖子上!不趁着自己还能跑得动出去跑两趟,等过几年老二跟女儿的嫁娶可怎么办?
    一家人正大眼瞪小眼呢,小红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太太,隔壁苏家来了人,说是苏家的大郎,他带了礼物要见太太呢!”
    钱氏一听这话吓了一跳,隔壁的种种土豪行径她也有耳闻的,这会儿听说人家的儿子要过来,顿时紧张了,她抬眼扫了一圈儿,第一个反应就是:“鹂娘,你赶紧去换身鲜亮点的衣裳!”
    黄鹂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苏怡那张小白脸来,心道人家一个男孩子都打扮的人比花娇呢,自己这灰突突的像什么样子?便答应了一声,朝门外走去,哪知道才出了正房的门,迎面就看到披着大红斗篷的的苏怡笑吟吟地走过来,冲着她拱拱手:“烦劳黄姑娘出门相迎,真是不敢当!”
    黄鹂:……
    苏怡笑的如花灿烂,却把黄鹂郁闷到了:这家伙腿怎么这么快?每次都遇到她最灰头土脸的模样,真烦人!她这身衣服连黄鹤都看不下去了,可见有多旧!确切地说这身衣服根本就是她衣服里最旧的一套,前年冬天做的,因为喜欢,所以总是穿,料子都洗的褪色了,裙角放过一次,但还是有点短了,衣服瘦的紧贴在身上,早上她换上的时候,月季还念叨说,说这衣服太小太旧了,上课穿几天,等过了年就可以彻底不要了。这种衣服,别说待客了,就算是出门买个饼子都要让人怀疑她家虐待女儿咧!
    苏怡只扫了一眼黄鹂,只觉得小姑娘俏生生的十分好看,半旧的桃红色的琵琶襟的小袄紧贴着身子,显得少女的身材格外窈窕,他哪里知道黄鹂穿成这样只是因为衣服穿久了变小了,只觉得小姑娘打扮得又朴素又俏丽,他扫了一眼,便赶紧把目光移开,虽然小姑娘年纪不大,但自己盯着不放也很失礼的,随即冲着黄鹂微微一笑:“我家后天就正式搬过来了,乔迁之喜,想要请邻居们都过来坐坐,黄姑娘有空也来坐坐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黄鹂虽然对自己打扮的还没有个男孩子整齐略有些不爽,但还是露出得体的笑容来:“恭喜苏公子乔迁!我爹娘在里头呢,你进来坐吧!”
    苏怡微微一笑:“当不得公子二字,大家都是邻居,没必要这么生分!”他想了想,又问道:“我是鼠年生的,想来应该比姑娘大些,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苏大哥就好。”
    黄鹂扯扯嘴角:“苏大郎请进!”鬼才要叫你大哥呢!我们才认识好不好!就算你长得好也不能这么沾人便宜!她心中不爽,前日苏怡给他带来的惊艳的好感早被她甩到爪哇国去了!其实这方面倒是黄鹂误会苏怡了:晋北风俗就是如此,善阳那里,便是下人往往都要叫小主人一声大哥大姐的,比如窦太太家里的年轻仆人在晋北的时候会叫窦太太大姨,而苏怡管窦太太也是直接叫婶子而不是窦太太,非是苏怡轻浮,风俗习惯的问题罢了!
    苏怡听她不叫自己大哥,哪里知道自己被人家嫌弃了?只当小姑娘面皮薄,不熟悉所以不肯那么叫他,心中更是舒坦:在善阳那会儿,那些小姑娘见了他,哪个不是追着哥哥哥哥的叫?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那些姑娘是想要嫁进来做苏家少奶奶呢!被人喜欢没什么不好,但是因为自家有钱才被人惦记就没啥意思了!这黄家姑娘可真不错,明明家境也就是一般般,却不会见钱眼开,嗯,还不错!他心里这么想着,便笑着点点头:“黄家妹子先请进!”
    黄鹂哪里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听到他就这么自顾自地把对自己的称呼换成了黄家妹子,越发觉得前日自己会觉得这少年好生彬彬有礼的印象绝对是错觉!这帮子晋北回来的人一个个怎么都这样?那个窦英是见面就要找茬撩她一下气气她,这个苏怡则是来不来地就认开了妹妹,虽然表现各有不同,但也都够自来熟的了!
    苏怡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跟了个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小厮,那小厮长得端端正正,十六七的年纪,一身靛蓝色的缎子料长袍,头戴着束发的网巾,鬓边还插了朵绒绒花,长得周正也就罢了,竟比一般人家的小郎君收拾的还整齐,若不是手里拎着个大漆盒,又跟在容貌跟穿戴都华丽的会发光的苏怡身后,只怕黄鹂都没法猜得出他竟然是个下人!
    这边钱氏紧张兮兮地跟黄老爷在堂屋坐定,听到女儿跟苏怡说话,紧接着门一响,她抬头一看,矮油,哪里跑来这么个美少年?只见这少年头戴着双龙戏珠的束发银冠,身披盘金祥云纹的大红色蜀锦斗篷,这少年一进屋,便解了斗篷递给一旁的丫鬟。露出里头同样大红色的一身:身穿着一件半长的缂丝紫衫,脚蹬一双黑色的高筒马靴,细细看去,马靴上竟然也用金银线绣了花,马靴的千层底足足有寸半厚,钱氏一瞅那材质,竟是皮子绷的千层底!腰间系着红色的一条金线绣了的宽锦带,两只手上带了四个玉扳指,这一身行头,那个满满的富贵气啊,钱氏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好歹自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虽然自家小本生意卖不得豪华料子,可认识的客商也曾拿了好料子给他们显派,所以尽管钱氏穿不起高档料子,可也大概认得出苏怡身上的东西,她心里头略略一算,便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来:光他身上这套衣服,大概就能买下自家这个院子了!再看苏怡,便觉得简直看到了一棵会走路的招财树,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她听苏怡跟黄老爷和他问好,口称黄老爷黄太太黄太太,她忙不迭地说:“是苏家大郎么,快请坐快请坐,日后都是邻居了,不用这般客气,叫黄叔黄婶就好!”紧接着便抬高了嗓子叫道:“翠翠啊,快给苏大郎倒茶!小红啊,去端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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