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到了承乾时,正听到里头传来孩子娇嫩的哭声,哀哀的,不歇的,恰如被激怒的小动物。

    暖阁前头正围着一团人,最里头的是乌丹崔平,外头几个小女太监,都是又劝又拦,拦里头那个正闹脾气的小人。那是兰馨,小大人的模样没了,哭闹不休地要进到暖阁里去,谁拦着便向谁撕闹,可惜那小小的手脚力气哪能推开这么些大人。那一张小脸早哭得涕泪横流,显然又急又气,倔劲儿上来,连一贯心疼的特穆尔也不管了,连连往身边的人身上砸,那些女太监又怕又无奈,心里直哀叫,这兰公主可真是将门虎女,看着娇憨,怒急了比谁都狠呢。

    乾隆听到哭声早几大步迈进来,一眼瞧见在人群里哭闹的兰馨,立刻放了脸:“好放肆的奴才!怎么胆敢对兰儿不敬?!”

    一群人哪里顾到了外面,先被这声音一吓,再看到乾隆那张沉的脸,早吓得跪了一地。兰馨倏然没人阻拦,仍不肯歇,重重地踢几脚离她最近的小太监,才像见到救世主一样扑进乾隆怀里大哭起来:“皇阿玛!皇阿玛帮帮兰儿,他们都拦着兰儿,不让兰儿去见额娘!兰儿要见额娘!”

    她小小的身子在乾隆怀里抖成一团,声音都有些哑了。她此刻实在是狼狈,梳好的头发都散了,衣裳也乱了,抬起来的小脸哭得通红,潮乎乎的都是泪水,只那双眼睛里浸满了惊恐。她还没忘呢,不过半年多前,那些下人们看着自缢而死的兆佳氏的尸体实在恐怖,也是这样拦着她不让她进门,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亲生额娘了。

    心疼的小女儿成了这样,偏心如乾隆怎么会怪她失仪?抱起兰馨,乾隆先哄她一声:“兰儿不怕,皇阿玛带你进去看额娘。你先下去换一身衣裳,这样进去,小心你额娘不喜欢。”

    兰馨还是抽抽噎噎地:“真的?额娘说过的,皇阿玛是君无戏言。”

    乾隆听得一笑:“自然,君无戏言。”

    兰馨这才放下心来,乖乖下来,由崔平带着进屋梳洗一下。她一走,乾隆的脸就变得冷冷的,威严的眼神压得剩下的人喘不过气:“好一群放肆的奴才!”

    乌丹胆子大些,唇舌也伶俐,连忙磕一个头:“启禀皇上!是主子吩咐下来的,切莫让兰公主进暖阁。主子说兰公主年岁小身子不强健,若是染了病气可就糟了。主子半个时辰前才喝了药睡过去,兰公主进去恐怕会更担心。”

    乾隆的脸色这才好一些,冷冷哼道:“这么一群人,也安抚不了一个孩子?滚下去!”说着一甩袖袍,进了暖阁。高无庸跟在身后,连连对乌丹他们比眼色,让他们别再触霉头。

    高无庸是最知道乾隆心气儿不好的。尹贵人有喜,皇上本来挺高兴,就连连在汉妃那里宿了小半个月,谁知道前脚儿长春出了这档子事儿惹他不快,后脚太后就暗示他要兼顾满妃,偏生唯一还算得心意的舒嫔这两日不方便,又逢上娴妃有恙,乾隆不得不往这儿来了安抚太后,可不是正在火上?

    果然乾隆一进门,先对这满屋子清苦药味儿皱了皱眉。里头看顾的是容嬷嬷和云符,正和乌丹说的那样,绥敏已睡着了。见乾隆进门,容嬷嬷脸上又惊又喜,连忙磕头:“万岁爷吉祥。”

    “嗯。”乾隆不喜欢这看起来不太和善的老妇,随意应了应就看向床上,眉头又是一皱。

    虽说之前好些时候没见到娴妃,可昨夜中秋大宴还是见了面的。昨晚上绥敏虽还有些倦容,可好歹行止如常,谁晓得一转眼竟病成这样——整个人缩在被里,一张脸白得吓人,头发湿漉漉贴在颊边,满头满脸都泛着冰冷的湿痕,就连睡着了,那眉头也蹙成一团,似还被病痛折磨着。

    乾隆有些惊了,忍不住问道:“娴妃怎么病成这样?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容嬷嬷早就被吩咐过了,此刻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着道:“奴才有罪!主子从入夏之后就夜不能眠,卢太医给开了药了,日日喝着也不见好,身子本就虚弱。昨夜主子也不知怎么了,看经看到了后半夜,奴才们怎么劝也不肯停了,这才病了!卢太医早前诊了脉,说是主子顽疾未清落了病,兼之心境不顺,又染了风寒,这才五内皆虚,病得又急又险。”

    云符一直在旁边听着,闻言眉心微动。乾隆早竖起了眉头:“看经看到后半夜?”下意识地心里就有了些不好的猜测,然而眼角一划过高无庸,不觉心里一动。

    入夏之后夜不能眠?他记得……尹冬就是入夏的时候承得宠罢?

    乾隆冷笑了笑,挥挥手:“知道了,你们都出去罢。”说着,往座上一坐,只叫容嬷嬷泡杯茶来,高无庸也有些意外,小心打量一下乾隆的神色,竟像是心情甚好。

    自然是甚好,乾隆看着绥敏的眼神,正如发现了敌手最隐蔽的弱点一般。

    她从来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自恃身份,不通情趣,可她到底还是个女人,在他这段时间的手段下,到底是长了点记。这段时间她没找别人的岔子,只一个人在里待着,听她昨夜说的话,倒像是服了软,认了命。认命就好,妃子,最忌的就是拿自己当回事儿,这么一来就顺眼多了,反让他觉得有趣。从前他不是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讨好与失落,却假生生的,总让他觉得心怀叵测,可如今一看,倒像是用情至深,拙于显现?

    想通这节,乾隆顿时笑了起来。正如魏宓容所想,他素来是个不自信又自负的帝王,他讨厌别人的反驳,最爱的是别人发自内心的臣服与顺从。

    有什么比一个看似心怀怨怼,却是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更让他满足的呢?何况,这是一个美人。

    正想着,门帘子已是一动。容嬷嬷泡了茶,兰馨却率先钻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头发也重新梳了,脸上泪痕洗净,可一双眼还是肿着的。她直扑到床边,一双眼眼看又要掉金豆,瞧着绥敏那憔悴模样,想伸手绥敏的手又不敢,只得转过来抱着乾隆,眼巴巴地瞧着:“皇阿玛,额娘会好的对不对?”

    容嬷嬷赶紧下去了。乾隆拍拍她的头:“放心,皇阿玛已让太医给你额娘瞧了,朕是真龙天子,你额娘过几天一定会好的。”

    兰馨似乎得了安慰,小小的脸贴在乾隆膝头。病中柔弱的美人妃子,满心依赖的娇憨幼女,乾隆心里顿觉的舒畅,想着即便是为了兰馨,也很该多来承乾几次才是。

    至于不解风情?调·教调·教便是,一个女人,他还解决不了?

    似听到他的心声,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咳出声来。兰馨连忙扑过去,小手抓住绥敏的:“额娘醒了?额娘要喝水么?”

    绥敏犹自迷迷糊糊,模糊地点了点头。直到兰馨有点笨拙地捧着水杯喂到她嘴边,才霍然睁了眼:“兰儿?”她起的急了,水杯一歪,小半盏水就洒在她的被沿,她却顾不得,连咳带喘地推开兰馨,“你……咳,兰儿怎么进来?来……来人,快把兰公主带出去。”

    她声音微弱,全无气势,反显得整个人孱弱不堪。乾隆心境正佳,便上前接过水杯,难得和颜悦色地道:“娴妃歇着罢,兰儿也是孝心。”

    才看到乾隆在这儿,绥敏病中的眼瞪大了。似百般惊吓,绥敏撑起的手一软,便伏在床上。乾隆探手去扶,却被她虚弱却坚定地推开了。

    这人!乾隆脸上一沉,绥敏却像看不到似的,在喘息声里挤出话语来:“皇上……皇上快出去,妾身这是……这是风寒啊……皇上万不可过了病气……”

    她话都说不全,眼神也虚软,像只靠这句话撑着似的。乾隆沉下的脸略略回温。里病了的女人多了去了,病中柔弱也有,依赖也有,贤惠让他出去不让他沾染病气的也有,可没这女人做的那么没美感不讨喜的。

    这女人啊,不是一心向着朕么?乾隆反而觉得好笑了:“朕来看你,你该高兴才是。”

    绥敏已撑不住身子,只用坚定的眼神望着他。

    也罢。乾隆到底还是有些不爽快,看一眼兰馨,兰馨正扒着床边不肯走。绥敏望向兰馨的眼神就要软了些,似有些急,又看向乾隆:“皇上……妾身病重……照顾不到兰儿,妾身斗胆……能不能请主子娘娘照看兰馨几日……”

    乾隆心里一动,瞧一眼绥敏,唯虚弱和忧心。略思索了一会儿,乾隆平淡道:“你想的也有道理,还是放到慈宁去罢,皇后这几日事务不少,不麻烦她了。”又说了几句,他才带着依依不舍的兰馨出去,出门之前,第一次态度颇好地看一眼绥敏,“你要好生休息,过几天朕来看你。”

    从没得到过这种待遇,绥敏似不敢信,眼见着幽黑的眼里划过一丝惊喜与泪痕,又连忙盖住,病里的女人手足无措的哪有平日里那副架子。

    嘿,这人。乾隆摇摇头,带着兰馨出去。那帘子放下的一刻,绥敏病中的眼里,划过一丝微光。

    头疼得要裂了,可绥敏还记得那几句话。

    下策千依百顺,中策若即若离,上策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落在乾隆面前,求而不得的,也不过一个杀了干净。

    嘴角微微一勾,那边斗得正酣,她这边,已慢慢下起了棋。魏宓容,但愿你来得及。

    而那边帘子一掀,容嬷嬷和云符一脸担忧的进来,床上的绥敏似已又沉沉睡去,似什么也没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居然礼拜天了tt怎么这样!!!

    昨天下午刚赶完开题报告,晚上更文脑子里全是各种术语,苦逼到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今天闹了一晚上终于给我憋出来了==

    那岂不是礼拜天三更?我还要去看牙【倒地一百次

    三面刀嘛,以防万一啊,还是解释一下,就是指三面出击啦,第一面:苏意蓄势待发,第二面:高兰籍出手,第三面:绥敏浑水鱼。就是这个意思……

    最后p了个s:小兰馨打女是不对的==你额娘醒了教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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