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

    他声音一顿,提高吟道:“‘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大人世及以为礼,……以贤勇智,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赵鼎吟诵的是《礼记·礼运篇》,记述了孔于参加鲁国的腊祭后,在宗庙门外的楼台上感慨长叹,对弟子说,在大道实行的时代,天下为天下人所共有,选举有德行的人和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天下,老吾老,幼吾幼,没有劫夺、偷盗、杀人越货的坏事,门户不关,这就是大同世界。

    这个“天下为公的大同”是孔子心中最理想的世界,也是儒家的最高理想。

    孔子从不认为君主世袭和家天下是最合理的天下。但他又清楚知道,这种大道已经消逝了,天下成了一家一姓的财产,诸侯天子们的权力变成了世袭,并成为名正言顺的礼制,而且制定礼仪作为纲纪,用来确定君臣、父子、兄弟、夫妻的关系,让人才为自己的野心建功立业,由是阴谋诡计兴起,战争产生。

    孔子想治平天下,维护秩序,就必须在家天下的体制内妥协,让儒家的治世思想符合现实。他对弟子说,上古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实能达到的治平世界只是“天下为家”的小康世界,如夏禹、商汤、周文、周武、周成王、周公这六位治世的时代,就是孔子心中的“小康”,即达到治道上的天下为公。

    因此,孔子以恢复三代(夏、商、周)那种小康家天下的礼制为儒家的现实理想,并由此建立了符合家天下统治的儒家伦理纲常,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努力推行家天下的治平秩序。

    但是,“天下为公的大同”仍然是孔子的最高理想。

    在孔子之后,先秦时代的儒家们也始终以“大同”为最高向往,但在现实中则以治道上的“公”为学说。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对诸侯宣讲民心为重的王道之治,然而其内涵思想却是“天下为公”。

    但是,“天下为公”的大道毕竟太渺茫了,后世的儒家只能向往,而在现实中,却必须以维护家天下的统治来实现儒家治平天下的理想。

    至秦统一天下,以法家为统,至西汉又以黄老为统,儒学并未成为帝王之学。汉儒董仲舒为确立儒学的统治地位,迎合君主的需要,提出“天之道贵阳贱阴”,并将此“天道”赋予“君臣、父子、夫妻”之关系,如“君为阳面,臣为阴面”,故“君为臣纲”,将君臣关系固为天道。

    这事实上背离了孔子的君臣纲纪。孔子提出“君君臣臣”,是有原则的,即“君使臣有礼,臣事君以忠”。而董仲舒的“君为臣纲”其实是来自于法家韩非子的“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乱”的学说。先秦法家与先秦儒家最显著的区别之一,就是以君为本,强调臣下对君主的绝对遵从,这与先秦儒家的理念是相悖的。

    董仲舒的学说事实上是背弃了孔子的“大同”理想,而将孔子退而求其次的“小康”作为天道不可易。

    卫希颜听名可秀提过,名重生年轻时在九江曾听周敦颐讲学,与周敦颐论董仲舒的三纲,名重生将之称为儒学的进一步世俗化,迎合了家天下君主的统治需要,遂使儒学成为“独尊”,谓董仲舒之功不可废,然后世儒家不当以董之论为旨,实际是遵法家之君主极尊,而背弃孔孟先儒之髓,必致天下裁于一人之害,周敦颐悦而曰“然也!”

    唐代的儒家们因循章句,对汉儒之学并无多少质驳,但宋代的儒家不同,更追求经义的内涵,所以对汉儒的学说并不是全然接受,而是以己义去理解,称为“六经在我,我注六经”。如周敦颐,认为“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即阴阳是没有贵贱的,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董仲舒的“天之道贵阳贱阴”以及由之衍推的“君阳臣阴,君为臣纲”。如王安石,不信天命论,自然不会认同董仲舒的君为臣纲是天道。而周敦颐的弟子程颢、程颐,却在董仲舒的君臣之纲上进一步诠释三纲五常是天理,因为二程认为,唯有将三纲天理化,让人臣不敢篡位,子不敢逆父,妻不敢背夫,才有利于维护天下太平和睦的秩序,实现儒家的治世理想。苏澹就曾经著文批判程学是忘了儒家先圣的最高理想。

    当然程学在大宋儒家中还不是主流思想,至建炎朝仍是以王安石的新学为主流,新崛起的理学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拥随者。而且,因为大宋持续了一百六十余年的“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影响,多数士大夫都是遵奉孔子的“君使臣有礼,臣事君以忠”和孟子的“君臣有义”,将之奉为君臣之道。二程学说始终没有成为主流,与朝中多数士大夫对其君臣天理说的不以为然不无关系。便如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旧党文彦博、富弼、司马光,都是反对二程这一学说的,认为必有害于“共治天下”。名可秀对此曾感叹说,二程先生虽在学术上有大智慧,但比起文、富、司马三公,却在政道上少了大智慧。

    大宋士大夫们认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即天下非为天子一人之私。当然,这与孔子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最高理想不同,这是指治理天下的“公”。但也有少数激进的士大夫认为,“君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个“共”,就是指“共有”,天下应是人君与士大夫共有,人君为首,而士大夫为从。振道社中的成员,可以说大多数都是士大夫中的激进者,纵然初入社时不是激进者,但在长期耳濡目染影响下,也成了“共天下”的拥论者。

    而名可秀在立党之会上,明确地提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并将党名立为“大公党”,就是重举孔子的“大同”理想。

    她在众人思潮涌动中接着立论,“吾党之立,当以圣人之‘大同’为最高抱负,此谓之至高纲领;而在家天下之当下,又须立可实现的纲领为百年内奋身之纲,谓之最低纲领,即君与士共天下,以人君为领,士为治,限君权,扩士权,尊礼制、法治与民意。——是否妥当,请诸君议之。”

    她的话一停,长桌两侧的人都交头议论起来。

    卫希颜暗中佩服名可秀,将孔子的理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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