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涉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瑞王赵德!”

    郝经一愣,随即摇头:“这……恐怕不好办吧?”

    贾涉冷笑了一声,道:“少装了,烈匕图也未必喜欢赵德当储君!你们不是盼着天水朝越乱越好么?”

    郝经尴尬的笑了笑,烈匕图的确是盼着天水朝也陷入内乱。而且比起一个贪钱酷烈的皇帝,他更喜欢一个白痴弱智儿当皇帝。

    郝经想了想,道:“下官是鞑靼国使者,口头说是无法取信于人的,还应该有证据和信物。若是能弄到赵德亲笔写的通敌书……”

    贾涉哼了一声,看着郝经:“若是能弄到,我还用得着来找你吗?当日我在鄂州,你们前来临安活动,给不少人都送了东西,账本肯定是有的吧?”

    郝经道:“这东西不能给大人……更何况,当日我们虽然找过瑞王,也没送多少……”

    贾涉挑眉:“那二十万两的议和款就一个子也不能少!”

    郝经想了想,笑道:“贾枢密何必如此死板?他亲笔写的虽然没有,但是只要能够伪造印信,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下官这里还有四王子所给的空白密旨,只要两国边境和平,这空白密旨贾大人想让下官怎么填,就能怎么填!”

    贾涉道:“我想,你这次前来,带的不仅仅是有这个东西吧?”

    郝经笑道:“当然,还有别的东西,只是……”

    贾涉问道:“只是什么?”

    郝经道:“只是下官凭什么相信贾大人?二十万议和款是国家大事,恐怕不是贾大人能够说了算的吧?”

    贾涉森然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就此丢手不管,你去和文若水谈吧!谈到后来你能不能活着离开天水朝,都是问题!”

    郝经道:“下官既然敢只身前来,就不惧生死!”

    贾涉在心中咂舌:郝经是汉人,跑去跟烈匕图当汉奸,居然当得来成了一个有骨气的汉奸……

    郝经好似看透贾涉心中所想,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道:“四王子雄才大略,一直对贾枢密赞不绝口,若是贾枢密肯为四王子效力,定然会封侯拜相,绝不会有顾将军这种事情发生……”

    贾涉不答,在心中思索片刻,笑道:“赵德私印的事情,本官去办。郝先生身为烈匕图帐下第一谋士,也当让本官看看如何指证才能让赵德百口莫辩是不是?不然我凭什么相信,烈匕图所用的不是庸才而是能臣?”

    郝经捻着胡子哈哈的笑了两声,道:“贾枢密过奖了,真正的第一谋士还轮不上下官。不过枢密要求的这件小事也不难!那下官就在此等候大人的好消息了!”

    两人交涉已毕,贾涉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对等在门外的令狐春水道:“春水,这几日,你不用再保护我了!你全天看着郝大人!这是重要的证人,不可有任何闪失!”

    令狐春水看着贾涉离去的身影,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贾涉走出驿馆大门,刚要翻身上马,却猛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不知何时离开自己府邸的赵启。

    赵启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沉。

    贾涉一笑:“殿下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赵启紧紧的抿着唇,神色严肃:“我一直跟着你,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贾涉笑道:“想不到殿下还有跟踪它人的兴致!”

    赵启道:“对于别人我没有兴趣,但是你不同,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回来找敌国的使者!”

    贾涉一笑,并不答话,这个赵启虽然看起来是个单纯的少年,但是贾涉心中很清楚,这位普安王是深藏不露,很有城府。

    赵启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贾涉道:“对不起的很,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时间!”

    赵启上前一步,拉住贾涉的马缰,翻身上马,坐在贾涉背后,贾涉怒道:“你做什么?!”

    赵启不答,双腿一夹,两人一马朝着城外驰去。

    贾涉在马背上,感觉到赵启的膛紧紧的贴着自己的后背,对方的膛不断的起伏,显然是情绪十分不稳。

    贾涉头也不回:“殿下要做什么?”

    赵启泠然道:“贾涉,你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说话间,两人便已经驰到东门处,赵启拿出令牌,看守城门的守军即刻开了小门,放两人出去。

    贾涉笑道:“过分?我做了什么过分了?”

    赵启不答,拉动贾涉的马头,径直朝着临安郊外奔去。

    贾涉怒道:“你要去哪里?要去自己去,不要拉着我!”

    赵启哼了一声,勒住马,指着远处,道:“你自己看看!”

    贾涉道:“看什么?”

    赵启跳下马来,道:“你自己看看,百姓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这里不过离临安城十来里,今日地震,房屋震毁,牛羊压死,天气酷寒,这些人却连一件避寒的冬衣都没有!现在还哭声一片!”

    贾涉朝远处看去,道路两旁房屋倒塌,一些老弱妇孺都哆嗦的挤在一起,还有一些官员,正在指挥青壮年连夜救灾。

    贾涉回过头,看着赵启,道:“所以呢?”

    赵启双手背在身后,盯着贾涉:“所以,如果你和烈匕图的使者合谋,不追议和款,却反而将国家名器当做你的私物牟利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贾涉冷笑了一声,道:“殿下怎知我要做什么?你又拦得住么?”

    赵启一把将贾涉拉下马,揪住贾涉的领子,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要是和郝经串通一气的话,我也会出面指证你通敌叛国!”

    贾涉掰开赵启的手,神情近乎扭曲:“通敌叛国?真正的忠义之士,被关进大理寺受尽折辱!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赵德应得的报应!”

    赵启哈的笑了一声,指着贾涉:“贾涉,今日我特意到你府上,告诉你治伤之法,以为你会感激!”

    贾涉打断赵启的话:“我感激你,但是绝对不会放过赵德!”

    赵启怒道:“所以你就要真的通敌是不是?三司会审,顾鹏飞绝对不会有事!”

    贾涉一字一句的森然道:“国家如此,皇帝昏庸,奸臣当道,你不要好笑的告诉我,让我忠义许国!”

    赵启逼近贾涉:“烈匕图是当世枭雄,你这样做,无异于为虎添翼!”

    贾涉盯着赵启,满不在乎的一笑:“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赵启道:“他不是没有那二十万两白银,而是要去用那些钱招兵买马,争夺汗位,一统北方!等他统一了北方,必然会挥师南下,我们要做的,是趁他这个时候,给他痛击,不仅要追缴议和款,还要派兵骚扰他,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贾涉怒道:“然后把辛苦挣来的锦绣江山,送给昏君奸臣糟蹋!让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生不如死是吗?”

    赵启盯着贾涉,忽然道:“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贾涉道:“赌什么?”

    赵启道:“我府中有赵德的来往文书,上面有赵德的印鉴。若你胜了,我就把这个东西借给你,让你照着伪造赵德的王爷印信!若是你败了,就给我好好的追缴议和款!”

    贾涉呵的笑了一声:“想不到你竟然帮赵德!”

    赵启抿着唇,盯着贾涉,过了片刻,道:“我不是帮他,你要知道,我也姓赵!我不想看见,有人拿国家之事用来当做私人名器!特别是那个人是你!你这样做,和丁大佑,和阎贵妃,和赵德又有什么分别?!”

    贾涉沉思片刻,决然道:“好!”

    赵启指着不远处的大江,道:“那里就是入海口,我知道你水很好,你敢不敢跟我比谁会游的远?”

    贾涉笑了起来:“殿下,你竟然要跟我比水?”

    赵启道:“是!真正的弄潮者,是要知道如何顺着海潮而行,绝不是像你这样,背道而驰!”

    贾涉扬了扬眉:“你会输的,我从小就在江边长大!”

    赵启道:“所以你的眼光,只能看到江水,却看不到大海!我常常来这里玩,我比你熟悉的多了!”

    贾涉翻身上马,在马背上朝着赵启伸手:“上来,我跟你赌胜!你会知道,最终错的那个人是你!”

    赵启跳上马背,二话不说,夹腿便走,直奔海岸而去。

    此刻正是海潮上涨之时,耳边尽是浪涛之声,贾涉放眼看去,见到大海中波涛汹涌,雨绵绵,海风铺面,远处一道白线,缓缓移来。

    贾涉脱下外衫搭载马背之上,朝着身旁的赵启挑衅:“你输定了!我正发愁,找不到赵德的私印,想不到就有人送上门来!”

    赵启亦将自己的外衫仍在马背上,伸手拍了一下马臀,马即刻托着衣衫奔到远处,赵启指着远处的海潮,道:“你听这声音,震耳欲聋,马上就要有大潮,将天翻地覆,尽洗天地浊气!”

    贾涉冷笑了一声:“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只想在我能看到的时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的一干二净!”

    赵启不答,两人走入海水之中,初春的海水寒冷,渗入骨髓,赵启道:“制川,我知道你见到顾将军那个样子,心中气愤,所以行事偏颇。我劝你耐心等待,自然会有让你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贾涉跳入海水之中,大声道:“说那么多干什么?来不来?”

    赵启不再多话,亦跃入水中,两人在郁的海边,逆着潮水,朝深海处游去。

    贾涉在水中展开四肢,奋力向前,赵启也不落后,两人始终比肩,只听得海潮之声越来越大,赵启大声道:“海潮快要来了,你再不回头,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贾涉头也不会,动作非但不减,反而更加快了,一个浪头打过来,将他淹没,随即又是一个浪头过去,他又再次露出脑袋,朝着赵启大声道:“你知不知道,李凤娘自杀的消息?”

    赵启道:“知道!”

    贾涉哈的笑了一声:“她一个弱女子,尚且不惧生死,敢于奋力一搏,难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她么?”

    赵启的头被海浪淹没,说不出话来,此刻他已经无力回答贾涉的问题,只是奋力与海浪相搏。

    贾涉继续道:“我知道你能忍耐,但是我不能!我看见自己的朋友被人诋毁污蔑,我要报复!我就是个小人,没你那样的襟!”

    赵启此刻已经游得比贾涉远了,头也不回大声叫道:“等你赢了我再说吧!”

    贾涉奋力追赶,却始终离赵启有半个身子的距离,他回头,见两人游出海岸已经颇远,自己手脚渐渐的有些软了,赵启却丝毫不见疲惫之相。贾涉猛然伸手,抓住赵启的脚,将他拖入海中,赵启反手将他拧住,两人在水底扭打起来。

    赵启抓着贾涉的头发,贾涉扯住赵启的裤子,海水咸涩,水中本不能睁眼,贾涉只觉得手中猛然一空,却是赵启已经挣脱了自己,跑的远了。

    贾涉浮出水面,他头发飘散,遮住双眼,还来不及将头发扒开,便又是一个海浪扑来,将他淹没。

    赵启在前面大声叫道:“你不行了,快点游回去!”

    贾涉咬着牙,也不说话,憋着一股在水底不辩方向的潜行,等到气息不足的时候,便浮上来换气。却听见赵启的声音有些焦急:“海潮来了,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

    贾涉闭着眼,大声道:“你认输了再说!”

    说毕,拿手一抹脸,睁开眼,只见海面上浪头一次比一次高,甚至掀起三四米高的浪花,赵启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快回去!”

    贾涉朝着海浪冲去,一入浪中,便觉得有一股大力迎面袭来,让他本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却不料那一个浪头过后,竟把贾涉道数丈开外,远远的领先于赵启。

    贾涉大声叫道:“我游得比你远!你输了!”

    此刻云大雨已过,海面静止,月亮钻出云层,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大海平静的犹如一块镜子,任谁也看不出刚刚的惊涛骇浪。

    赵启此刻游了过来,见到贾涉直往水里面沉,忙伸手捞住他:“你只顾往前,现在力气用尽,我看你怎么回去!”

    贾涉手脚酸软,本再无力蹬水,更加没有力气去说话,赵启拖着他朝着岸边游去,等两人游回岸边,都累得疲力竭,倒在沙滩上,站也站不起来。

    赵启怒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贾涉朝赵启伸出手:“你输了,赵德的私印!”

    赵启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半路使诈抓我裤子,我怎么会输给你!”

    贾涉肚子里喝了不少的海水,此刻听说扭过头去,果然见到赵启的裤子没了,下半身光溜溜的。

    贾涉笑道:“你也抓我头发了,半斤八两!”

    赵启笑了一笑,两人都累极,四仰八叉的躺在海岸上,海水涌来又退下,浪花卷着细沙,轻吻着两人的脚。

    过了一会,贾涉看着头顶那又圆又大的月亮,道:“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看见这样的朝廷,除了愤怒,还有些绝望。甚至会想,快点亡了吧,这等昏君,也不知道为他效力做什么!”

    赵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喘气。

    贾涉扭过头,看着赵启,对方全身尽湿,头发贴在鬓角,水滴还在不停的滑落。

    赵启也看着贾涉,两人沉默的对望着。

    过了一会儿,赵启忽然道:“我想当皇帝!”

    贾涉哂笑了一声,抬起酸软的手臂,摇了摇:“你没希望的,别瞎想了!”

    赵启翻过身,面朝着贾涉,神色严肃:“我是认真的!”

    贾涉笑道:“你随便逮到一个就这么说,更加没希望了!”

    赵启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贾涉叹了一口气,那头枕着手臂,摇头道:“当皇帝就那么好么?赵德想,赵不愚想,你也想……到底当皇帝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赵启的目光看着远处平静的大海,隔了一会儿道:“先帝无子,曾经在宗室之中,选了两个孩子来养。我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叫做赵艾。后来先帝死了,被先帝看好的赵艾过了没多久也悄无声息的死了。我那个时候只想活下去,能够平安的长大就已经满足,没有任何其它的念头。”

    贾涉道:“看来果然是见财起意啊!”

    赵启猛然伸手,揪住贾涉湿漉漉的衣领,将他拖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我后来是见到赵理明昏庸,赵德狠贪婪,赵不愚痴笨呆傻!国家没有任何希望!除了我……”

    贾涉愣愣的看着赵启,少年的脸庞还有些稚嫩,刚刚的运动消耗了他的力气,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红潮,双眼却十分的深邃有神,嘴角有着一丝不容质疑的笃定。

    赵启道:“我姓赵,是除了赵德赵不愚之外,唯一有资格的人!或许不能做到最好,但决不至于比他们两个还差!”

    贾涉微微垂眼,过了一会儿,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赵启呼的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笑:“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我在拉拢你!”

    贾涉伸出手:“把印有赵德私印的信件借给我用一下,就是最好的拉拢了!”

    赵启猛然将贾涉的手按在沙滩上,另一只手撑在贾涉的脑袋两旁,俯视着他:“你就算是这次整垮了赵德,也绝对整不死他!不仅如此,你一定会被秋后算账,再也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我不想看见你被丢到岭南,一辈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文书!”

    贾涉道:“为什么?我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赵启逼近贾涉,两人的笔尖几乎相触:“因为我想当皇帝,因为我想让你来辅佐我,因为你是我认识的,真正有情有义,有才能的人!”

    贾涉微微的扭头,两人的姿势很怪异,让他觉得有些尴尬:“殿下,你说话能不要离人这么近么?”

    赵启决然道:“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夜夜买醉的地雷,谢谢hejingmin1314的两颗地雷,谢谢shadowet的地雷,谢谢煮不烂的大鱼丸的地雷,还有要感谢我看不到名字的两颗地雷和一颗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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