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紫刚回到苏芳王宫殿,抬眼就见戎苑坐在庭院中央的假山上擦拭一杆银枪。他擦得那般认真,认真到连她推着轮椅走进都没有发觉,冰冷冷在那里,淡漠地像是一尊雕像。
    她已经想不起为何会被这样一个男人所吸引,只是有些感情莫名就烙印在心中,怎样都不能磨灭。
    走过他的身边,戎苑依旧没有看她,只是忽然开了口,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我听说,你将城中精英兵将全数调离了苏芳城?”
    未等闻人紫回答,他又道,“怎么,是怕我带着他们杀去天界吗?”
    她停下动作,仰面看着戎苑,“我觉得那个翟如有问题,你莫要被妒火冲昏了头脑。”
    “妒火?”他冷笑一声,猛地将长枪指向她,“到底是谁的妒火?”
    没有想到上官绛为了提防自己,会将另一半虎符留给闻人紫,更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女人,会提前调开魔域将领,妄图阻止他杀去封后大典带回上官绛……连她也要违背他的意愿?
    沙场上所向披靡的霁威将军觉得自己当真是可笑至极。
    紫衣女子眸子一动,努力保持着冷静,“戎苑,我问你,即便没有上官绛,你会喜欢我吗?你会喜欢我这样的废人吗?”
    她撩起裙摆,膝盖以下什么也没有,是啊,她是个废人,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
    戎苑不语,慢慢将枪刃收了回去,四下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我来替你回答:你不会。”闻人紫笑了下,重新将残肢遮盖好,“你根本不会喜欢我,无论那个女人在不在。所以,上官绛嫁给谁又与我何干?我是有埋怨她,为什么舍弃我们,为什么不像当初承诺那般三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而要去做那高高在上的凌玄帝后……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上官绛爱上一个男人,会不会心甘情愿遗忘这座城?”
    她不会的。戎苑笃定一句,从假山上跃下,目光始终不敢与闻人紫对视。
    男子沉默片刻,又道,“我一个人也能杀进天界将她带回来——阿紫,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如果她不愿意跟你回来呢?”
    “怎么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闻人紫厉声责问,尽管坐在轮椅上,气势却丝毫不输给他,“我动用虎符阻止大军随你杀上天界,不仅仅是担忧你们的安危……事实上,我一直有在想,如果上官绛爱上了墨丞,我们是不是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她怎么可能喜欢上那个疯子!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拥有铜色肌肤的魔物狠狠挥袖,背对着她,断然否定,透着几分狠绝,“……苏芳王绝不会爱上自己的敌人。”
    他被囚在流离岛时,曾与墨丞有过几次照面,无非是各种意义上的劝降。且不说那男人有何种野心,单单是玩弄人心,他想凌玄帝君就定是个老手——墨丞非常善于利用自己对上官绛的感情,甚至给出绝想不到的利好条件希望他能放弃苏芳城,投降天界,为诸神所用。
    然而那座城是他与她的心血,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它。
    可是现在,要放弃苏芳城,要放弃霁威将军的人是苏芳王上官绛……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守着一座空城?戎苑甚至开始后悔,倘若知道墨丞会对上官绛动心思,或许当初就不该那么坚持——霁威将军一世忠于苏芳城,然说到底,是出于对她的情。
    如果这份情断了,他就再找不到一丁点儿忠诚的理由。
    “上官绛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明白,她是个不愿意将就,更不喜欢妥协的女人……特别是对于感情这件事。”见不得戎苑这般,她柔了声音,语气中暗含着不易觉察的悲伤,“一直以来,她想做的事,拼了性命也一定要做到。我觉得,这一次,她或许并不想离开天界。”
    “无论你说什么,下月初五,我都一定要见到她……将她带回苏芳城。”
    戎苑冷冷一哼,拂袖离开,至始至终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闻人紫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无声将眼中水雾抹去。
    *
    三日后,凌玄帝君与绯君娘娘终自济世仙境姗姗归来。
    红颜祸水。祸起萧墙。一时间所有神仙口中都在赌咒未来的凌玄帝后,只恨不能将其除以极刑,放逐流离岛。然“重伤未愈”的帝君墨丞却因“色/欲熏心”,全然当做无事一般,仍然“沉浸”在美人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将诸神的劝诫抛在脑后。
    凌玄殿中出乎意料的安静。
    上官绛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身边墨衣男子,手挽上他的臂膀,轻声嘱咐道,“那人眼线在,你且继续装伤。”
    她的目光瞥去殿宇雕饰华美的檐角,那里隐着个危险的家伙,翟如。
    而他背后更加危险的家伙,唤作夜锦。
    墨丞会意,步子迈得直飘,恨不能整个人歪在女子怀中哼哼唧唧,明目张胆吃着豆腐。
    上官绛美眸一缩,死死掐着他的手,暗自后悔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
    驻留在凌玄殿中的侍奉仙娥见此情景,一个个慌着神前来搀扶,好不容易才将深深陶醉在自己演技中的凌玄帝君安顿在床榻上。上官绛替墨丞掖好被褥,嘱咐流萤等人退下,垂目暗忖着:没有万全的把握,翟如不会选在这时候动手。
    即便已经知道了内鬼身份,墨丞却迟迟没有缉拿翟如的意思,上官绛有些疑惑:也许他与自己想的一般,放长线钓大鱼,兴许还能知晓夜锦安插在墨丞身边的其他眼线。
    屋中只剩二人,墨丞欲说什么,上官绛以眼示意或许隔墙有耳,转身将笔墨递了过去。
    我会想办法逼出藏在你身边的第二个内鬼。她提笔写道。
    墨丞看看纸上的字,又看看她,微微勾着唇角。
    她不明白这笑容的意义,蹙着眉又在纸上写道:你有线索?
    他不说话,笑容依旧不减。
    恨极了那男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悠哉模样,上官绛咬牙,又写:我去找翟如聊聊。
    墨丞点点头,招手示意她俯身。上官绛将写满字的纸揪成一团,丢进燃着凤羽的长明灯中,眼神却停留在那片金红色上——他曾经说过,令这盏灯熄灭的法子唯有两种:要么是他主动控制涅槃火灭去,要么是他死去,神息彻底消散。
    眼下,这盏灯比先前黯淡许多。他确实元气大伤。
    女子心头一疼,她想她这次当真令墨丞非常生气,而凤族动怒的结果也出乎意料的可怕:那个强大又聪慧的男人,或许真的会死。
    回神之际才想起那个混账男人还好好地活在自己面前。
    墨丞将手贴在唇边,似乎要与她说话,待凑过去时却忽然抬头在她侧脸亲了一下,继而才说了两个字:去吧。
    你……她口中含着一句话,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另只手的拳头都已经扬起,却在他弯起唇角的瞬间又放了下来。
    真是彻底败给这男人了。上官绛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紧紧闭合房门,她支开流萤等人寻了隐蔽的地方,冲着檐角一声唤,“我知道你在的,出来罢。”
    翟如警觉地四下张望,见一切无异这才接口,“我是不是该谢苏芳王不向墨丞揭发之恩?”
    他永远是这般话中有话。倘若不是夜锦的人,她想或许挺乐意与翟如交个朋友。
    “夜锦交代的事,我已经完成:墨丞动用涅槃火被反噬重创,你们是时候动手了。”她挑眉,“但是我的人却还在天界,你们打算如何补偿我?”
    “如果苏芳王真的想逃走,恐怕在墨丞昏倒时就该骑上雪豹穿过玄天门了罢?”翟如冷笑。
    上官绛轻巧巧将话锋转去了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我怎记得有人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已将玄天门附近的天兵天将引开,可为何还有那般阵势?令我延误最佳时机,这才叫墨丞追了上来……要知道,可是亲眼看着他喝了毒药,还特意将姝华神女请来了凌玄殿给他作陪。”
    翟如自知理亏,故意岔开话题,质问道,“如果苏芳王当真希望我趁此机会除去墨丞,为何在他昏迷时将其带去济世仙境,清醒后才回到凌玄殿——如此一来,岂不是棘手许多?”
    “呵,这其中缘由夜锦猜不透么?”上官绛大笑起来,眼波流转瞥望向黑衣斗将,“你的消息那么灵通,想来我与医仙月弄影的关系也该有所听闻罢?我此番带着墨丞去济世仙境暂避,一来是避开你们这些神仙的问罪,二来是为了与月弄影幽会——下次走,我可要带着他一起离开的,麻烦阁下告知夜锦。”
    她说的随意,好似传言中那般寡廉鲜耻。
    见翟如脸色有变,她转身又补上一句,“你们要动手就尽快,可不要耽误我回去苏芳城……我的霁威将军,还在等着我呢。”
    翟如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除了一丝红色,似乎什么也没有。
    像是一缕红烟,见了光就消散了。
    “放心,主上定会好好补偿苏芳王。”他开口,“……待除掉墨丞之后。”
    上官绛眯起眸子,将眸中的红色灭去,“那么,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主上已经安排过了,放心,很快就会有人与你联络。”
    “哦?你曾经提起过的另一个人……到底是谁呢?”
    翟如并不中计,转身离开,只留下淡淡一句:到时候可不要太吃惊呐,苏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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