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绛与墨丞回了凌玄殿,燕宣自然不能一直留在济世仙境。
    月弄影将他身上灼伤全数治愈,又赠了些许伤药。之前在苏芳城两人有过照面,燕宣待他倒也算客气,二人并无过节。疗伤之时青衣医仙暗忖姝华神女下手不知轻重,旁敲侧击问他是否还要回去玉池桃园,“雪豹子”并未将之前遭遇告知上官绛,只觉得眼下苏芳王自身难保,自己留在她身边只会是个负担,执意要随姝裳回去。
    上官绛劝不住,加之墨丞也不同意眼下即刻召燕宣入住凌玄殿,只好顺了他本人的意思。
    然而玉池桃园到底不是个清净之地,燕宣前脚刚踏上洛水神女的地盘,就嗅到一股遮盖不去的火药味儿,一身湖蓝色飘逸长裙的仙娥只差用鼻孔来看他,“你就是前些天与苏芳王一并私奔的那个魔物?”
    他默了片刻,冷声回应,“仙子应该称呼我王一声‘绯君娘娘’。”
    “你……”话头被堵,仙娥柳眉倒竖,鼻中哼哼,“快点别磨蹭,姝华娘娘唤你过去。”
    无心啰嗦,他快步向洛水阁走去。
    搬至由姝裳管辖的西园后,他几乎没有再和姝华有过照面,此番召唤又不知因为何事?然思前想后,无非是女人间的纠葛。伪造诏令天书一事已给上官绛惹来不少麻烦,虽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与自己有关,但随着上官绛逃至玄天门,显出魔兽原形打伤天兵,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洛水阁中依次排开的仙娥侍从们依旧锦衣如云,姝华神女从不愿在架势上输给天界任何一个女人。
    见燕宣犹疑着入内,她扬手示意他走近,“我听说,你是上官绛豢养的面首?”
    燕宣一怔,矢口否认,“绝无此事。”
    “哦?如果你与她没有关系,为什么她逃走时要带着你?”姝华不依不饶,漂亮的眉眼间尽是轻蔑,“她舍不得你,所以,特意唤我去凌玄殿赔罪时将你带去;又使了奸计困住我和帝君,只是想争取时间与你一起逃走——莫慌,上官绛是什么样的女人,天下仙魔皆知,你与她有私情,这有什么不许人说的?”
    她句句笃定,字字尖锐,就好像在说一件无比了然的事情。
    魔族男子眼中溢出一丝红色,“莫要再侮辱王上,否则,休怪我……”
    “左一个王上,右一个王上,叫的还真是生疏。”
    燕宣双目欲裂,拳头紧紧攥起,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再说一逼……”
    眼见那男人在动了气,姝华怔了怔,转身拉开两人距离。
    负责守卫玉池桃园的天兵会意地按住了腰间兵刃,随时准备着将“以下犯上”的魔物擒拿住。魔息全数被封印的“雪豹子”自知情况对自己不利,正欲四下找寻离开的线路,抬眼却见姝裳在人群后,有些担忧地冲他微微摇头。
    自从那日济世仙境分别后,两人一直未见。
    他后来想了很久也没有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希望自己留在天界,也许是寂寞,也许是无趣,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他属于苏芳城,甘愿追随苏芳王,不可能为任何人停留。
    “喂,我问你,想要自由么?”
    姝华神女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说不定连你的苏芳王,也能得到一样的自由——只要你与我合作,我保证,你们能够离开天界,回到苏芳城。”
    她说得蹊跷。但燕宣不得不承认,那条件着实诱人。
    怎么个合作法?于是他问。
    “很简单呀,只要你一口咬定与上官绛有私情。”她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那些场景,忍不住轻笑出声,“再找个机会让帝君撞见你与她偷偷幽会,帝君一定会发怒——我算是知道了,帝君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女人,自己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头来却还在袒护她!想来就算发现上官绛对他不忠,也一定舍不得杀她……他会将你们两个一起赶走,眼不见为净。”
    真是卑鄙又蹩脚至极的想法。燕宣垂了眉眼,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如若只是这么简单,聪慧如上官绛一定早就能够想到。但她没有。她甚至不希望惹他生气。很显然,她不并希望凌玄帝君有所误会,特别是对于男女之事。
    换而言之,上官绛在意墨丞对自己的看法,各种意义上——木讷如他都看得出,冷血铁心的苏芳王这一次真的动了情。
    姝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声音愈发尖细,“等你们离开以后,帝君说不定会念起我……封后大典临近,天地神魔万众瞩目,为了维护天界尊严,凌玄帝后的不二人选就只有我……”
    她旁若无人地大笑数声,抬手指着燕宣,“只要你按我说的话去做,剩下的事由我去安排,一定会让你们离这天界远远的。”
    姝裳看着衣着华丽的女子在原地陶醉,眼中却流露出担忧。
    我拒绝。燕宣未等她再说什么,断然给出答案。
    “什么?你拒绝?我好心提点你,那是看得起你,区区一只卑贱的魔物,竟然敢当众拒绝我?”
    姝华美目圆瞪,不曾料及这个魔物会拒绝自己,愤愤甩了袖子,再转身时,烧红的铁鞭已被她握在手中——燕宣眯起眼睛,看样子,那女人今日唤他来不过只是为了出口气。
    也罢,皮肉之苦总好过内心的纠结,要他违背苏芳王的心意,这是决然不可能的。
    他垂下眼睛,不发一言等着铁鞭落在自己身上:要忍耐,必须忍。
    一下、两下、三下……
    姝华的手臂不知到挥动第几下的时候,姝裳终于忍不住从一群仙娥后挤出来,猛地握住姝华手臂,迫使她停下,随即唤道,“姐姐,够了!”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拦在自己身前的粉衫少女,又看看因为强忍灼烧疼痛而脸色苍白的燕宣,忽然间勾起了唇角,“他们与我说你与这魔物有私情,我本还不相信……我不过是罚他几下,妹妹却如此紧张,难道那些仙娥说的都是真的吗?”
    姝裳一怔,急忙矢口否认,“我……姝裳只是觉得姐姐这般不好……毕竟,燕宣是上官姐的副将,他……”
    “上官姐?我的好妹妹,你几时叫她叫的这么亲热了?”仿佛是撞破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做姐姐的冷不丁讽刺,“呵,我早就在想,为什么我往酒杯上抹药的事,上官绛会有所觉察……妹妹,你告诉我,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去凌玄殿走动?”
    “我……”她后退一小步,心虚地将目光移开。
    “是你将我的计划告诉她的?”姝华不依不饶,上前一步逼问。
    “姐姐,你听我解释,我们已经做错了很多事,能不能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姝裳伸手护着燕宣,“苏芳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帝君是真心喜欢她的,上次的事情帝君气还未消,你怎么能再……”
    “你是不是觉得该放弃的人是我?”
    姝华眯起眼睛,抬手拨弄发髻上精致的八宝金步摇,唇角边凝着冷冷的笑,“还记得我们离开洛水,被送来凌玄天界时答应父亲大人的话吗?我一定要嫁给墨丞,一定要成为凌玄帝后,一定要为洛水一族的兴旺而出一份力——姝裳,你难道忘了那些人看我洛水神明时的眼神了吗?这口恶气,有生之年定要全数偿还回去!”
    她们没有令人敬畏的力量,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凌玄帝君这棵大树。
    只是那片树荫,等了六万年,却始终没有伸到她们头顶。
    姐姐。她又喃喃唤了一声,心中微凉。
    “你怎么还有脸叫我姐姐?做妹妹的,就这般帮着自己姐姐吗?哦,我忘了,你方才还称呼我们的敌人叫‘上官姐’呢,看起来,你眼中早就没有我这个姐姐了,是不是?我今儿就替父亲大人好好打醒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孝女!”
    姝华狠语一句,忽然扬袖,手中铁鞭眼见就要落在姝裳身上。
    后者尖叫一声,声音未落便见一只手挡在她的面前,用手掌硬生生握住了烧红的铁器。
    是燕宣。
    皮肉灼伤后散发的焦愁味呛得她难受,姝裳猛地回头去看他,只见那魔族男子脸色苍白,慢慢将灼伤的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垂在身侧,微微蹙起的眉头叫她心疼,“燕宣,你,你的手,你的手……”
    他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只是死死盯住姝华神女,用从未有过的冰冷声音警告道,“你打我,我不会有任何反抗,但你要欺负她……不行。”
    他说的笃定,眸子中隐隐泛出红色光泽——这是苏芳魔族愤怒时特有的迹象。
    姝华怔住,慢慢将手收了回来,向后退了几步:面前男子像是一头终于不甘沉默的野兽,喉咙间不断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她想她真是低估他了。
    侍奉玉池桃园的天兵会意,上前想要将燕宣捉拿,然而姝裳神女护在他身前,“你们谁敢动他就是和我过不去……姐姐,你是真的要断了我们姐妹情谊吗?”
    清亮的眸子里透出决绝的光,她咬牙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跟在你后面按照你的意思去办事!我能判断什么是对的,什么东西是永远都争取不来的……如果姐姐不肯收手,妹妹只能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两个女人间的对峙叫人压抑。
    终是忍不了这份疏离,黄衫神女狠狠将铁鞭丢掷在地上,姝华指着洛水阁的出口歇斯底里地喊道:滚!你们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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