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老君容貌甚是慈蔼,目中又有怜悯之色投向自己。

    阿斗小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旋取过香烛,恭敬拜了,喃喃道:“老君可怜可怜我吧,孤苦伶仃的。”把香插上铜炉内,见道观一侧摆着募钱的木匣,便伸手入怀掏钱,走了过去。

    “今天是上元节,让我见见师父,钱给你了啊。”阿斗掏出过年收的几个红封儿,倒了点银锭出来,便塞进香火匣里。想了想,索性把全部红封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只余哑侍给的那个大铜板,道:“我就留一文钱买点小玩意,没了。”

    一股脑儿把钱都扔进去后,阿斗惆怅站了片刻,嘴角微抽,又道:“老君,你该不会是连我这一文钱也想要罢。”

    正要把铜板塞进去时,肩上倏然被人一拍,铜钱脱了手,骨碌碌滚进匣子里,阿斗吓得大叫,转过身去,见到赵云。

    “真的有用!”阿斗狂喜大叫道:“师父!”

    “做什么傻事。”赵云微笑道:“我以为你还被关在府里,正想去看看你……”

    阿斗忽记起那枚铜钱,道:“最后的不算!”旋伸手进箱去掏。

    赵云忙阻道:“别胡闹!”

    “哑巴给我的铜钱……”

    “快走!都看着你呢!”

    赵云拉着阿斗要走,阿斗那手却卡在募捐箱的洞里,周围香客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直折腾了好一阵,刘禅才胜利了,取出一个铜板。

    赵云颜面尽失,挟着小徒弟逃之夭夭,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两人并肩出了观,走在街上,头顶悬着琳琅满目的花灯,阿斗只觉心情大好,此刻美景良辰,方有了欣赏的兴致。

    阿斗笑着问道:“师父去老君观里祈愿?”

    赵云随口解释道:“本在猜灯谜,街角遇到个算命的小先生,指了观里让我去拜,说有命中注定的……有人在那处等我。”

    阿斗听了前半句,“啊”了一声,便没去想那后半句,问道:“小先生?长啥样?”

    赵云形容了一番,阿斗微愕,正是先前那扛着招幡的小男孩,还好给他买了糖吃,这世道高人可真不少。

    阿斗拿着铜钱对灯光端详片刻,翻过来道:“好像不是我那枚……”

    赵云哭笑不得道:“收好,想要什么,师父给你买就是。”

    这承诺不亚于情侣之间的六字箴言“这是卡,随便刷”,直听得阿斗心花怒放,想买东西的人往往不计较价值多少,却爱听此类应允,唯为那一点满足感而已。

    阿斗本没想买的物事,这时却来了兴头,随眼瞥去,见一人扛着麻杆,上插无数五颜六色风车,在春夜风里转得缭乱,心中一动,仿佛朦胧想起一件事来,却又说不真切,遂笑道:“师父给我买个风车罢。”

    赵云笑道:“还记得从前那事呢。”旋截住那人,买了个风车来,递到阿斗手里,又买了包糖炒栗子,二人沿街缓缓走着。赵云只占了靠街一旁,有意护着阿斗,免得人来人往挤了小徒弟。

    阿斗好奇问道:“啥事?不记得了。”

    两人寻河边一处干净地坐了,眼望无数浮灯沿河水缓缓飘向下游,映得黯夜水面如繁星点点,银河浩瀚。

    赵云笑道:“既真忘了,何以要买风车?”

    赵云似是沉浸在回忆中,又道:“你三岁那年,师父上元节去逛灯市,也给你买了个风车回来,你喜欢得很,搬张小板凳,坐门口看了一晚上。”

    阿斗失笑道:“有这么傻?”

    赵云笑着点头道:“我看你傻乎乎的,没想那许多,有事便走了,后来你睡着了,被侍婢抱回房去。”

    “夜里雪一下,把风车冻住,大风一来,吹得只剩根光秃秃的竹篾。”

    阿斗听了大笑,赵云莞尔道:“隔天早上一起来,见风车没了,你便大哭,直哭了许久,当真不记得?”

    阿斗摇头道:“好像记得,又记不清楚,后来呢?”

    赵云答道:“后来年年我都记着这茬,逛灯市得给你带个风车,想让你放在房里,可又不转,只得鼓着腮帮子吹一晚上,真是遭麻烦事……”

    阿斗笑得捧腹,赵云又唏嘘道:“到前几年,你便说不是小孩儿了,不要这玩意,师父才没再买。”

    阿斗忍不住问:“还有啥糗事儿,师父再给我说说?”

    隐隐约约,他对这具身躯空白的记忆很是好奇,曾与赵云有多少交集,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末端又有一点光在吸引自己不断探索。

    真正的阿斗,是否也像现在的自己这样迷恋赵云?还是只把他当成父亲一个普通的臣子,不屑一顾?

    赵云想了想,择几件趣事细细说来。

    无非就是赵云给阿斗堆了个雪人,雪人化了,大哭。学走路摔跤了,大哭。在府里被狗追了,大哭……总之只要是他的事,便无一不是与哭有关,最后都在赵云的怀抱中入睡告终。

    阿斗微笑看着赵云,有点诧异,他竟是对自己这么在意,远远超出了一名武将对小主公的关怀,且对从前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那只布老虎,你还记得不?你每天抱着它,睡觉被拿走了便会……”赵云说到此处,忽然沉默了。

    阿斗知道他想起了甘夫人,心中难受,忙笑着岔道:“看来我有老爸的真传么?”

    赵云被逗乐了,笑道:“你刚出世那会,水镜先生抱过你,是这么说来着,嗯……”赵云学着一副老学究的口气,正经道:“颇像其父,颇像其父!”

    阿斗与赵云同时大笑,不约而同地想到,那时刘备被司马徽讽刺爱哭,脸色定是与茄子无异。

    河面上浮火已逝,长街中花灯被纷纷摘走,人散市声收,渐入冷清之境。

    “夜深了。”赵云拉着阿斗起身,道:“回去歇下吧。”

    阿斗微有点失望,道:“这就走了?”

    赵云看着阿斗清澈双眼,笑了笑,答道:“来日方长,过完一年又是一年,何必感伤?”

    那话一语双关,仿佛在告诉他什么,然而此时阿斗却全然不懂,有什么东西正挤满了他的内心,是一种酸楚与冲动,又似乎是迷路后的恐惧。

    阿斗忽道:“师父,阿斗喜欢你。”

    赵云啼笑皆非,点头答道:“师父也很喜欢你,本事没学好的徒弟,往往最得师父宠爱。”说着为这狗屁不通的逻辑笑了笑。又道:“也不知伯约是否会怪师父与军师偏心……”

    阿斗不顾一切地打断道:“不是那种喜欢,是……师父,是月英师娘对先生的那种喜欢,是我娘对我爹的喜欢。”

    他昏了头,接着道:“是师父,对我娘的那种喜欢。”

    说完这句,阿斗下意识地觉得不妥,心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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