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秦秣又打电话回家,告诉裴霞自己已经回了c城。虽然事实是她还躺在医院里,但这种小事没必要说出来徒增家里人的担忧。
    她后脑伤处破了点皮,还好没到要剃头发缝针的地步,不过包着大纱布,看起来也实在是丑的很。
    在医院里住到第三天,周一的时候秦秣便出了院。这次她没敢再跟学校请假,带她那个班的辅导员已经快要被秦秣频繁的请假给气得见她就抓狂,秦秣现在只要一见到辅导员,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别说请假,我不会给你批的!”
    可怜的戴晋虹同志,已经被秦秣给折腾出请假恐惧症候群了。
    周一的大清早,秦秣从医院里出来,就直接上了方澈的车。
    方澈一踩油门,两人直奔c城,秦秣原来说的要去看看方澈在邵城住处的事情也就被搁浅。他们根本没时间,别说秦秣赶着上课,方澈更加赶着上班。他已经压了两天的工作,接下来一段时间只怕又得化身工作狂人,没日没夜地赶上一把才成。
    秦秣脑袋后面顶着块白纱布溜进了教室,正在上课的是宋君。他平常懒洋洋的,关键时刻眼睛可尖得很。上次秦秣在课上顶了他一把,设了个言语小陷阱,暗示他“从不买合法彩票”,把他顶得无话可回,他可是记着仇了。
    现在秦秣中途溜进教室,脑袋后面还挂了彩,宋君当即就将粉笔往讲桌上一扔,敲着桌子扬眉笑道:“哎呀哎呀,这可不得了,秦秣同学这是做了什么坏事,居然被让人家苦大仇深到这种程度,不惜以身试法,也要给你挂个彩?啧啧!”
    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老师都幽默起来,学生岂有不笑之理?照钱晓后来的话说就是:“那简直是不笑白不笑,笑了还想笑啊!”
    秦秣正站在教室最后一排课桌边,伸手推着坐在最外头的邵元,让他赶紧给自己让个位置。
    邵元眼睛红通通的,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挪也挪得慢。这时候听得台上的宋君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又是一惊,腿下抖了抖便停在原地没动。
    秦秣被无数道视线刷刷地盯过来,反而像个没事人一般悠悠闲闲地在课桌边站直了,向台上的宋君露齿一笑,打招呼说:“宋老师上午好啊,先是害得别人犯法,现在又害得老师你在上课的时候停止传道授业,学生我真是深感愧疚啊。”
    坐在前几排的钱晓忽然很配合地幽幽叹出一句:“唉……怎么可以如此妖孽?秦秣,你怎么对得起社会和人民?”
    邵元腿上再一哆嗦,忽忽回过神来,赶紧就挪到旁边坐稳,秦秣就势在他身边坐下。
    宋君脸上有点挂不住,他讲的是马哲文论,平常挂在嘴边最多的也是社会和人民。这下被学生调侃了,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对不起社会和人民的人,平时成绩扣两分。”宋君轻咳一声,举手拍了拍桌子,压下教室里的混乱。老师祭出了最强法宝,学生们顿时安静,偶有投向秦秣的目光里也带着同情。钱晓更是回过头,远远地向秦秣扮了个鬼脸。
    “秦秣,我同情你。”邵元也在旁边悄悄地说:“宋君是咱们所有老师里头最腹黑最贼的,你还惹他?”
    秦秣无所谓地一笑,向他眨了眨眼道:“我怎么觉得宋君是最好说话的?你看,他才扣我两分而已,要是换我来做老师的话,说不定扣上十分。”
    邵元又趴到了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期待你当老师的那一天,因为祸害的肯定不是我。”
    “也许是你儿子呢?”
    邵元:“……”
    下课后钱晓忙就凑过来询问秦秣受伤的事情,秦秣随口解释了,钱晓也眼含同情,拍她肩膀道:“秣秣,我觉得你那个小方帅哥还要好好调教才行。”
    秦秣囧了:“你什么意思?”
    “他身手太差了嘛,居然让你受伤!”钱晓哼哼两声,“要是我,就找个拳打五湖,脚踢四海的来。包管叫那个保安还没上场就被踢翻,哪能给他反击的机会?”
    秦秣沉默了很久,才说:“晓晓,你跟谁学得这么暴力的?”
    钱晓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哈哈一笑:“我从小就以大侠为奋斗目标。”话音没落,她就溜到一边去了。
    下午六节下课后,秦秣又去了青山网络,同事们看到她脑袋后面包着纱布,多数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相熟的便询问她几句,秦秣这次没说实话,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跤磕着的。
    禹万红有些担忧:“秦秣,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等伤养好了再回来上班。”
    “时间不是很紧,大家都急着赶稿吗?”
    禹万红好笑道:“那也不至于要你带伤工作,你原来不是画过一个造型吗?现在建模师正在建模,制作方面也有事情做,你不用担心。”
    秦秣于是获得了假期,她见方澈伏在电脑前敲着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代码,便也没有打扰他,悄悄地又从里间的办公室退出,准备回去写稿。
    “秦秣。”柳昔却在公司门口的走廊上等着秦秣,一见她出来,柳昔便向她示意,两人走到了长廊尽头的窗户边。这个位置正处在青山大厦的左侧,从紧闭的窗户玻璃处向外一看,可以看到周围高楼的顶部和青白的天空。
    秦秣再见柳昔,只有平静。虽然严格说来,柳昔是她的情敌,但她对柳昔实在生不起敌意。
    “你知不知道,我跟阿澈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啦?”柳昔交握着自己的双手,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着秦秣。她已经预感到自己不可能得到方澈的心,只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秦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你知道阿澈的家世吗?”柳昔歪着脑袋,紧紧盯着秦秣。
    “知道一点。”
    那天方澈说了些自己过去的事情,不过秦秣当时精神不济,没听几句便又睡着,后来两人也就忘了再提起这些。
    “阿澈的爸爸妈妈虽然离婚了,但两方长辈可都关心着他。阿澈的外公以前是我们省军区司令,就算现在退居二线,也还是门生遍地。阿澈的爷爷是远正国际的掌门人,远正集团,你知道吧?”
    秦秣摇头笑笑:“那又如何?”她还真不知道远正集团是什么,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但她平常又不关注商界,哪里知道什么远正近正的?
    反正听起来,无非就是什么豪门大户,家世高远。不过秦秣还真腻了这些东西,她一直都对柳昔抱有好感,到这一刻才觉得有些厌恶。不一定是厌恶这个人,而是厌恶她所提到的家世。
    “你……”柳昔咬了咬下唇,“阿澈的长辈都不会你接纳的。”
    “现代社会又不是古代。”秦秣有些意兴阑珊,转身便走,“你想太多了。”
    她只觉得这桥段恶俗到让她不想再说二话,便连听都懒得再听。
    这些事情如果真的有那么紧要,方澈早便说了。他是一个有独立能力的成年人,秦秣也并非弱者,哪里不能掌控自己?
    现代社会又不是古代,秦秣忽然觉得无比庆幸。
    第二天方澈抽得了一点闲暇,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就给秦秣打电话:“秣秣,你晚上想吃什么?”
    秦秣刚写完这个月的专栏稿,正觉得手指发软,腹中空空,当即就来了兴致:“我想吃火锅!”
    “到我这里来,我亲自给你露一手,怎么样?”
    秦秣走下楼去,一眼就看到方澈正悠闲地站在花坛边上,那模样仍然像是当年,只是市三中女生宿舍门口的桂花树换成了如今的七里香。
    钱晓站在阳台上,远远地向楼下的秦秣挥手,扬声嬉笑道:“秣秣,什么时候回娘家请客呀?”
    秦秣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没被自己绊倒。
    钱晓捂着嘴,又把身体缩回了宿舍里。
    方澈握着秦秣的手,也是眼含笑意:“秣秣,你什么时候肯跟我见家长?还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的家长?”
    秦秣轻咳一声,脸上表情镇定得纹丝不动,缓缓道:“毕业再说。”
    方澈点头:“真希望你快点毕业。”
    “我还想读研究生。”秦秣侧头看他,似笑非笑,“从硕士一直读到博士。”
    方澈沉默半晌,才又问:“你想找谁做导师?”
    “问这个做什么?”
    “我跟他打个商量,让她给你设立一个考研的条件。”
    “什么?”
    方澈很认真地说:“我先不告诉你。”
    秦秣:“……”
    到得方澈住处的时候,天色微暗。秦秣站在厨房门口,看到方澈系起了围裙,她有点过意不去:“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
    “秣秣,你去玩游戏或者看电视,什么都行。”
    秦秣倒没被打击到,忙又说:“那我等下洗碗。”
    方澈视线扫过她,低低一笑:“放心,那是你的任务,跑不了的。”
    秦秣走到方澈书房里,打开他的电脑翻找游戏。从前那个以磨喝乐为主题的游戏正在他电脑桌面上放着,秦秣甚觉怀念,便双击打开。正过着那些熟悉的关卡,客厅里隐约传来了电话声。过得一会方澈走进书房说:“秣秣,我外公到了c城,说要来看我,你见他吗?”
    秦秣握着鼠标的手松开,稍稍一愣,眨了眨眼睛:“见一见也没什么。”她把下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虽然现在有点早了。”
    方澈眉毛微微一动,惊喜之意自眼中闪过。他几步走到秦秣身边,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直看得秦秣将头偏到了另一边,方澈忽然俯下身,双唇触过她的额角,然后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我去车站接他,一会就回来。”
    秦秣推开他,瞪眼道:“真是啰嗦,快去快去!”
    方澈就势走开几步,秦秣又叫他:“方澈。”
    “嗯?”方澈返身停住,秦秣忽然起身,勾着他的脖子一拉,便在他眉心印了一个响亮的吻。
    方澈愣了,秦秣得意地眉开眼笑:“以后是我罩着你,知道了吧?”
    “我本来不知道的。”方澈唇角上扬,“不过我等着。”
    秦秣就在心里盘算,以后可不能处处都让方澈主动,把她的气势压了下去。
    等得将近一个小时过后,方澈还没回来,秦秣看看天色全暗,肚子里又饿得很了,便想要到楼下便利店去买点零食。方澈的冰箱里本来也存着不少水果,但秦秣忽然特别想吃辣萝卜,这东西方澈这里却是没有的。
    她关了门下楼,在便利店买到一包辣萝卜条,刚付了钱,忽就听到身后有惊喜的声音:“秣秣,可在这里碰到你这丫头了!”
    秦秣转过身一看,只见那门外边站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他右手上提着个大塑料袋,正是赵周。
    “周爷爷,你怎么在这里?”秦秣笑着迎到他身边,也觉得惊喜。
    她伸出手想帮赵周去提那个袋子,赵周将手一缩,爽朗地大笑着拍她肩膀:“你这丫头,我一看就喜欢,还知道帮周爷爷提东西,哈哈!不过老头子我人虽老,身体可硬朗着呢,提着这点重量的东西还不至于要人帮忙。”
    秦秣也就收回手,与他随口闲聊。
    “唉!”赵周叹气说:“我家那个老三,据说是找了个傻兮兮的女朋友,我那老婆子就催着我赶紧到c城来看看,说要我给好好相相面,别让那倔小子被人骗了。秣秣,现在做长辈的不容易啊。对了,我家那小子就住在这里,你平常有没有见过?”
    “我没住这里,今天只是到朋友家串门子。”秦秣多次听到赵周提起他家老三,也有点好奇,“周爷爷,你那位三公子的样貌我都还不知道,就算见过也未必知道是他,他大名是什么?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认识。”
    赵周空着的那只手在腿上一拍,懊恼道:“你看我这是……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当年我就想介绍你给我家老三认识,结果那小子硬是自己跑掉。我还忘了说他名字,他跟你一个学校,你也许真的认识……”
    “嗡嗡……”赵周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顿住话头,接起电话就骂:“混小子!叫你到汽车南站接我,你跑哪儿去啦?现在我都到了你那楼下,你人在哪里?还不快点滚回来!”
    “……”
    “你到了南站?我怎么没看到你?回来回来!快点回来!对了,把你那个小女朋友叫过来,我要好好审核一下!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没准备瞒?没准备瞒你干嘛不早说?才确定?好了,不跟你啰嗦,限你十分钟之内回来,不然……哼!”
    赵周挂了电话,脸上都还带着点气愤之色,他又摇头叹道:“这孩子越长大越不服管教,小时候可爱得不得了。”
    秦秣倒是觉得赵周老头可爱,她抿唇笑了笑,安慰道:“周爷爷,男孩子长大了不用可爱,够孝顺有能力就好。”
    赵周又得意地道:“那是,我家老三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现在更加厉害。我跟你说,他长得帅还很有能力,喜欢他的女孩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以前你们学校的柳昔你知道吧?”
    “我知道。”秦秣说着话,眼皮子一跳,心里就有了点预感。
    “柳昔这小丫头我是很喜欢的,又漂亮又乖巧,小时候我还开玩笑说要她给我家三儿做媳妇呢!可惜那混小子眼光古怪,硬是不喜欢,也不知道他会看上什么样的。”赵周走到旁边一个小亭子里坐下,秦秣便坐他旁边。
    到这个时候,秦秣要是还不知道所谓“三儿”是谁,她就该一头撞墙上,以祭奠自己那些丢失的智商了。她当即就是哭笑不得,再次感觉到憋笑到内伤的滋味。
    赵周继续像许多长辈一样,得意地推销自家孩子:“秣秣,不是我自夸,我家三儿真的很不错。他从小独立能力强,十六岁就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最会温柔体贴人。你今天正好在这,等他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怎么样?”
    “周爷爷,我……”秦秣很想解释自己老早就认识了他家“三儿”。
    赵周却以为她害羞,手一挥打断她的话:“秣秣,你也不用害羞,只是普通的认识而已,你要是不愿意,我还能强押着你跟他相亲不成?不过说实话,我最中意的还是你,简直比柳丫头还中意得多。你要是能给我做外孙媳妇儿,我也就不苦恼喽!”
    “周爷爷,我不是……”
    “对了,我家老三名叫方澈,比你高一届,也在市三中读过书,你知道他吧?”
    “我知道……”
    “这就是啦!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人很不错?”赵周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方澈自小的“辉煌历史”,说了好大一通,秦秣也听到不少趣事。
    过后赵周还是总结:“你头一次进我们赵记茶馆,就是三儿在弹琴,可惜他走得快,你当时没能跟他照面。后来我邀请你到我家去玩,那小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混脾气,硬是不肯露面。那时候无缘也许是时候未到,今天可算是有缘,我就希望那小子能把眼睛擦亮点。”
    秦秣心里囧得没边,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时候汽车驶过来的声音响起,方澈开着那辆悍马往公寓楼下停车场的方向驶去。他降下车窗,在路过小亭子的时候向亭中的两人挥了挥手。
    悍马开过,赵周哼了一声,忙又指着那车尾说:“秣秣你看,刚才那车上的就是我家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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