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黄杨如果有情绪,想必是万分委屈的,自己扎根于这土壤安心生长,从来与世无争,近来却总是被小主人当作靶子,这也不怪余浪,黄杨木质坚硬,确实是检验成果的绝佳材料。
    余浪历经数日不眠不休地钻研,对于灵气与内息的转化总算是有些心得,可是那一箭之威,其实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经过多次试验,他发现用自己的办法使上两石之力能够十拿九稳,而如果强行用上三石力,则有失败的风险,概率大约是十次能成个两三次,再往上机会则更加渺茫。
    余朝然听余浪说完,心里也有了几分数:“你能做到这一层,已经颇为难得,这条路若真是被你走通了,在漫漫修行史上,也算是继往开来的大事了,以后青史必有你一笔。”
    “力量部分算是勉强达到了我的要求,可射箭仅仅有一膀子傻力气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技巧。”
    让余浪饱餐一顿又沐浴更衣休息了两天,余朝然开始传授技巧。就连青青这丫头都看出来余朝然这么急切心里想必是藏了事情,余浪也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只是一时无从点破。
    “首先是持弓的姿态,好的步伐,配上正确的发力姿势,能够尽可能节省你的体力,发挥一箭的最大威力……”
    余朝然向左前方迈出一步,膝盖微屈,弯弓搭箭做了示范。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给人的感觉仿佛弓箭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余浪射箭是借用自身力量使用工具,余朝然却更像是释放出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东西,这是天壤之别。
    余浪暗自点头,与之前自己的思考也是相互应证的。
    “再往下便是箭的准头了,并不是简单的眼睛、准星、目标呈一条直线,你需要首先辨明风向、算准干扰,以及对目标的行动作出预测。张弓搭弦的那一刻,你与目标的心理博弈便开始了,当然如果是放冷箭或是射静物,则会简单一些。这些我说的玄乎,可实际运用过程中不会有人去精确计算,老箭手都是凭经验的,你便先从射击静物开始练起吧。”
    余浪暗自腹诽:“我就说么,一群连风力系数都不知道是啥的古人计算个鬼,不过应对不同风向风速的情况想必经验老道的箭手是会有自己独特的技巧。”
    时间过去了两个月,余浪进境堪称神速。青青此时再与余浪对练,到不了十招就要落败。余浪虚虚实实的内息反倒成了一种优势,加上他本身机变过人,青青和他交手的时候总觉得云遮雾绕,很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作为一个取名控,余浪自然也要给自己独一份的内息运转功法取个名字——二险诀,二险在余浪现代老家是骂人不正经的意思,这功法时灵时不灵倒也贴切。
    随着自身实力的提升,余浪的心境也轻松了不少,闲暇时也会指点奥巴巴一番。奥巴巴身体素质过人,天生体力就有四石左右,学起招数来也有板有眼,肌肉记忆是不错的,不过脑袋实在是不够灵光,临阵对敌的应变能力很差,并没有真正理解招式的精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终究要来。
    这天晚上,余朝然郑重其事地把余浪叫到自己卧房。
    出于对余浪的宠溺,余朝然自己的卧房其实更小一些,一盏油灯被门缝里漏进来的风吹得明灭不定。
    余朝然老态龙钟的脸上有几分憔悴。
    “浪儿,有些事情你也到了应当知晓的年纪。若你是个纨绔的窝囊废,这些事情可能我留着入土也不会告诉你,让你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可是你天资过人,就应当承担起作为一个徐家人的责任。”
    听到这里余浪捏紧了衣襟,徐家,终于要来了。
    “你祖父是大唐开国公李勣(本名徐世绩,被赐姓李,又为避李世民讳改名李勣)的孙儿——徐敬业,他承袭了英国公的勋爵,曾任扬州大都督,意图拨乱反正推翻当时妖后武氏的政权,可惜啊,棋差一招,败了。”
    “大唐剑圣裴雯曾是你祖父的义子,受了敬业公许多恩惠,他也算是知恩图报,携手当时还是太子的李隆基为徐家其他分支平了反,不过我们这一脉事涉谋反,所以不得不迁姓避祸。敬业公临终之前把你父亲徐家傲托付给我,我抚养了一十六年,后来他与李太白携手撼昆仑不幸身死,抚养你的担子也落在我肩头,不知不觉你也渐渐长大成人……”
    余浪眼眶微红,为了对一个死人的承诺无怨无悔地放弃数十年青春年华,着实让人感动:“阿翁。”
    余朝然苦笑着摆了摆手,眼睛里有泪:“你是我徐家少主,我本姓梁,以后万莫再叫我阿翁了。”
    “太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本来姓梁,忘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梁朝然偏过头,跳动的火光映出他眉梢的疲惫。
    “我一生所学已经毫无保留地传给你了,或者说是还给了徐家,这一切本就是当年敬业公给我的。一个月后洗月书院的入门大比就要开始,你要好好准备,你自创的那——二险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后你的人生路上会有许多强大得难以想象的敌人,需要争夺到那一个洗精伐髓的名额。可惜啊,我是无缘见到你长成顶天立地的英雄了,那些故事,想必很精彩。”
    “阿翁……”
    梁朝然忽然有些严肃,严肃到近乎严厉:“我说过了,不要叫我阿翁,我是梁朝然,不再是你徐家的依附!”
    余浪心底一惊,心道这其间必出了什么变故,让梁朝然的心态有了许多变化。
    梁朝然心底是喜欢余浪这晚辈的,有些后悔方才的暴躁,柔声说道:“这几十年,敬业公对我的恩,也算是尽了。我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不得不与你们分别了。”
    余浪心思玲珑,明白梁朝然这一去想必是要面对他毫无把握的对手,当即劝阻:“不要去!虽然我不知道你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请再等我五年,五年以后我可以帮你的……”
    梁朝然微笑:“好孩子,梁伯伯没有白疼你一场。”
    说话间,梁朝然出手如电,敲晕了余浪。
    他把余浪抱到自己的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傻孙儿,这是阿翁最后一次给你盖被子了,以后一个人睡的时候不要随便蹬被子,容易着凉。”
    青青找闺中好友逛街去了不在家,梁朝然嘱咐奥巴巴照看好余浪,只说余浪是喝醉了。奥巴巴心思单纯,不疑有他,仔细地守着余浪。
    梁朝然取出一杆枪,一把弓,背上包袱出了平安里,随后从城东的马庄取回自己寄养的老马,纵身越了上去。
    “老伙计,四十年前咱们并肩作战杀敌无算,今日皆是风烛残年,却得重赴沙场了!陪我再战一场如何!”
    马儿为梁朝然意气所激,仰头长嘶,背着老人一路狂奔。
    像是一根蜡烛,要烧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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