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如今谣言彻底倒向了于云家不利的方向,那日你和随大娘子在西王府的话也传了开,听说有人将二十年来云家中了进士的人与本有才名却名落孙山的学子都列了出来,一一分析,发现确实有不少人后来成了云家的附属,只有十之一二在下一次又考上,怎么看,云琏舞弊也不是唯一一次。”
    言致斜躺在榻上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惊鸿剑,她前方的文舒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很是兴奋。
    见她没有什么回应,文舒又压低了点声音,有些引诱地说着:“郡主,我还听说啊,有人把云家在朝为官者的底子都扒了个干净,抓出了不少抄家灭族的大罪,还有人聚众写了请愿书,请求陛下严惩云家,哦,对了,这个是梅姨说的,事实与否还未确认,说是云家与云琏同辈行七的一个叫云曜的在巽州做知州,搜刮民脂民膏,欺行霸市,百姓苦不堪言,不知是谁将京都的消息传了过去,巽州有人要赴京告御状。”
    言致挑眉,有了点兴趣,之前的事都是她埋了先手的,并不如何好奇,这件事她倒是不知,她信奉擒贼先擒王,对云家在各地为官者目前不想管,云家只要倒了,这些人也就可以顺手解决了,云家不倒,凭借这些人的那些破事也绊不倒云家。
    “这事再去查查,细致点,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若真是要上京告御状的,那绝不能半途而废了。”
    文舒点头,临走前又回身回了句:“郡主,为什么你所有的招都是冲着云家去的?你不是说想要皇位的是祁俊轩吗?而且三大世家一气同枝,即使你只针对云家,还是会让三家都引以为敌的啊。”
    言致提剑,吹了口气,眼中有血光,她语气很淡,仿似调笑:“祁俊轩的底气不就是云家嘛,云家没了,他也就是个庶长子罢了,掀不起风浪,至于只挑云家,你可以当我在报仇啊。我和云家,血海深仇呢。”
    文舒抖了抖,看着言致阴沉沉却又带笑的神情,知趣的迅速离开。血海深仇啊,什么是血海深仇,江湖常说的什么来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郡主和云家能是什么样的血海深仇?
    郡主是女子,定王也还好好的,王妃·····
    文舒回头望了眼湖中央的清嘉小筑,放下了心中的思绪,面上带了些怜惜。
    文舒走后,言致翻身坐到了房顶上,夜幕渐渐拉开,天际只剩了一丝红霞,映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
    极轻极轻一声衣物与水相触的声音落入言致耳中,惊回她的思绪,手已经捏住一片瓦,下一刻又倏然放开。
    在她目力所及的尽头,有人踏水而来,步步生莲,他走在水上,如履平地,他走向她,好似登向至尊之位,看到他,眼里便再容不下他人他物他景。
    他身后,是最后一抹霞光,那霞光,仿佛原本就是他带来的。
    言致叹气,这样一个人,到底为何会凭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又为何会出现京都的朝堂里?她相信,千允竟然也信,这才是她疑惑之处。
    两个同样惊才绝艳的人,是如何交好的?
    他自然地与她相邻而坐,没有说话,只是递了一个酒壶过来,言致下意识地接过,触手冰凉,寒玉?什么样的酒要寒玉来装?定然是美酒。
    言致问也不问一句,仰头一口,闭上眼回味半晌,而后啧啧称奇,“既有桃花香又仿佛不是,既有雪清味又好像是这寒玉所带的凉气,好酒,你哪里来的?”
    “白水善酿酒,我亦不知是何酒。”
    言致没问白水是谁,只是想到他之前常提的木头,那个偷偷给她塞曲谱被她逮了个正着的干净爱笑的少年,不免腹诽,他取名怎么比自己还要随意,木头,白水,是不是还有石头,花草什么的?
    言致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十分自然地据以为己物,“现在外面闹得正欢,你怎么有时间来给我送酒?”
    “这等事,千允与我一起,岂不浪费。”他很平静,神情很平静,语气很平静,言致却生生看出了他的自傲和对云家的不屑。“云家已打算壮士断腕,云琏至今不肯开口。”
    言致冷笑,“要他开口干嘛?我都怀疑云家到底是不是重视他了,这都快十来天了,云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在清扫着其他族人的尾巴,好像云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他点头,拿过酒壶,说道:“大家族人太多,向来如此。既然不需他开口,那就死得其所也好,明日,正是良辰吉日。”
    “嗯,算算时间,之白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希望明日有个好日头,也替我们高兴高兴。”
    话至此,二人仿佛也没话可说了,只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言致看了好几次,见他一脸平静,就好像真的只是来找她喝酒的一样。
    “你有多久不曾动过笛子了?”
    言致酒意有些上头时,忽然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愣怔,忽然一笑,说道:“好像很久了,那些你所作的我不太想让别人听,他人所作,又不如你,我没有兴致去吹。”
    这话不知是哪里让李原高兴,他看向她,眼里有笑意,唇角好像也有点扬起,言致晃了晃脑袋,怎么觉得这张平凡的脸有点不一样?好像好看了一些?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物,挡住了他们对视的眼睛,言致伸手拿下,有些诧异地摸了摸,笛子?
    他不是已经送了她一根吗?怎么又来?
    朦胧的月光下,言致看到那根竹笛仿佛也是月白色的,相比屋中那根黄色竹笛雕工的生涩粗糙,这根明显好得多,宛然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样子。
    可她心中隐隐觉得,这应该也是他亲手所作,没有缘故,只是觉得应该是。
    “那日看你舞惊鸿剑,作了一曲,亦名惊鸿,这根笛子音色上佳,应会合你意。”说话间,他递过来一张纸,言致接下,抬眼望去,越发觉得他今日好像好看了很多。
    摊开纸,原想就此吹奏一曲,不知为何有些看不清乐谱上的字,无奈地折好放入怀中,看向他说道:“等我细细看了,改日吹给你听,我想听你弹琴的,可惜我这里没有琴,整个府中都没有琴,我过几日就上外面寻一张琴,尽我所能找最好的,然后摆着等你来弹,每次你所作的乐谱,你虽说我吹得很好,可我还是觉得和你弹奏的相比,差得很远。”
    他没有反驳,晃了晃手中空了的酒壶,他没喝多少,泰半入了她腹中,她今日心中有事,借他的酒,浇自己的愁,这酒后劲大,她明显醉得不轻。
    这些话,也是他第一次听。
    很好。
    次日言致醒来,并无宿醉后的头疼难受,屋中燃了香,很清淡,不像是文舒文摇的手笔,手抬起时看到手中竟然握着一根笛子。
    做工精致,还上了色,细细拂过,她看到了笛身上看到了两个小小的字,“瓴之”。
    这是他的字吗?不与她说名,却又这么告诉了字。
    瓴之,瓴之,取的,是居高临下之意?
    言致忽然想起了九楼,一个不知主人是谁的地方,她只知道并非是皇室,如此傲然,和他,如此同出一辙呢。
    而且,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再说,他有字,那就是早已及冠了,未见时,她曾以为他是一个历经世事的长者,才能救她心,救下她那连老和尚都无能为力的心。
    头次在逍遥王府相见,只是一个抬酒入喉的身影,只是因为他一袭布衣在千允面前却不落丝毫下风,她就知道是他。
    一样的,没有缘故。
    这是多年神交,她的直觉,哪怕他与她的想象并不一样,但那就是他。
    摊开乐谱,她此刻只想知道他看了她的剑舞作的曲,究竟如何。
    起音的清亮悦耳出乎她的预料,先前那根竹笛相比要低沉一些,这根竹笛就如她那日的剑舞,每一个调都在上扬,轻盈地不像是竹笛的声音,细细听去,又仿佛能听到气流偶尔撞击竹壁那声厚重,并不会显得轻浮无依。
    她眼前仿佛都能看到自己那日的剑舞,原来,那日他看到的剑舞是这样的。
    言晔知晓今日有事起,上朝前特意来找妹妹问问她是否会去,走至屋前,听到乐声,驻足聆听。眼前仿佛出现了妹妹一身红衣,手握惊鸿剑,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一剑穿过敌人胸膛的情景,惊鸿剑很美,从名字就知道,但它能杀人,这只有战场上的人才知道。
    京都有人应该听过惊鸿剑之名,但没人知道言致手中是惊鸿剑,也没人知道这世间也只有这一人会惊鸿剑了。
    妹妹不会作曲,所以这曲子是谁作的?
    能这样看到她的灵魂的会是什么人?
    言晔在她曲终前转身离开了,他在那里站了那么久妹妹都没发现,想来沉浸其中,阿草这样好兴致的时候不多,他无意打扰。
    言致也确实不知兄长曾经来过,甚至把听着乐声起来的文摇文舒也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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