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徐根喜脸上的血不是来自眼内,而是来自眼袋,被洪卫拳头摩擦,弄伤了表皮渗出的血,众人虚惊一场。洪卫非常自责,虽是无意,毕竟自己是主犯。他百思不得其解,徐根喜的眼睛怎么总是容易受伤?他买了麦乳精和蜂蜜看望徐根喜,徐根喜却怀恨在心,认为他过于毒辣,开个玩笑就想破自己的相,不再理睬他。
    “对不起。”后悔和后怕让洪卫词汇匮乏,大脑一片茫然,只剩下干巴巴的三个字。薛青和洪卫陪徐根喜吊了水,领他回宿舍休息。洪卫精心照顾他,百般讨好他,他置若罔闻,爱理不理,向黄老师请了两天假。
    下午开始厄运连连,洪卫满怀委屈。本来是徐根喜不对,给他的西装加了只铁夹,让他洋相百出。阴错阳差,因为他的拳头让徐根喜眼睛出了血,他似乎倒变得蛮不讲理,只能低声下气,理全被徐根喜占了去。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下课,洪卫到小卖部给雪儿打电话,诉说误伤徐根喜的郁闷。中午,雪儿到宿舍看徐根喜,他的眼睛红肿得像一只桃子,脸上的肌肉不断颤动。
    “对不起。”雪儿心疼地道歉,她掏出洁白的手帕,轻轻揉擦他红肿的眼,柔滑的手帕像一叶小舟,轻轻滑进他的心河。他的眼窝有痒丝丝的感觉。
    “雪儿,谢谢你。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做你的男朋友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徐根喜睁开一条缝,像危峰兀立中的一线天射出的微茫阳光,“可惜你认错了人。你和我犯了同样一个错误,从主观出发,凭印象办事,我们都把他当成知心朋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却经不起考验,狗急跳墙,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够了,你怎么像只疯狗?”洪卫压抑着怒火,“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少说点。”薛青制止徐根喜。
    “偏说。退一万步讲,即使是我的错,他也不该以牙还牙,存小人之心,行小人之为,通过下三滥手段算计我!”徐根喜暴跳如雷,咬牙切齿,“于无声处听惊雷,细微之处显真情。一个锱铢必较的人不会宽容大量,必定是心胸狭窄的人,不足与谋。雪儿,你好自为之,三思而行,这种人不能托付终身!”
    洪卫不再辩解,目光阴森森射向他。
    雪儿脸色突变。她右手一捋长发,轻轻一甩,在空中整齐地划出优雅的波浪,冷着脸与徐根喜、薛青点头告别。洪卫送她,到宿舍楼梯口,她礼貌地站住:“谢谢你。请回吧。”
    洪卫一愣,雪儿的脸上僵僵的,如冬天的冰块。他感到了一种透心彻骨的寒冷,脚步如钉,粘在原地,呆呆的,像个傻子。
    “对了,顺便告诉你,我明晚有事,就不来了。”她刚走两步,突然止步回眸。不待回答,她扭着柔软的腰肢,双腿划出美妙的步姿,款款而去,乌亮的长发荡着秋千,甩出妙不可言的韵律。
    洪卫内心的委屈如火山喷发,岩浆奔涌,炙热翻滚……
    薛青频繁地跑来跑去,对徐根喜嘘寒问暖,对洪卫百般解释。洪卫懒得理她,总是借故避开,她理解他,理解他的心乱如麻,理解他对徐根喜的憎恨,不去斤斤计较。洪卫又买了些营养品,还丢了三十元给他,他收起钱放进裤兜,心安理得,没有任何表示,一脸平静。洪卫觉得世界有些压抑。
    第二天是周二,洪卫吃完晚饭收拾宿舍,扫了地,顺了鞋,收了桌,整了床,洗了杯,未雨绸缪。他估计雪儿不会来,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份期盼。这期盼隐隐约约,如飘飘悠悠的小火苗,给他希望,给他信心。人生不能没有这种期盼,离开期盼,人生将是一片黑暗。
    洪卫忙忙碌碌,头上渗出密密汗珠。徐根喜发出阵阵冷笑,洪卫觉得分外刺耳。他拿了本考研的书看,他有男人的自尊,不会啥都不干地傻等雪儿。自尊其实与自卑是孪生,自卑才会生出自尊,自尊实质就是自卑,是自卑在心灵深处的升华和蔓延。雪儿,我们的距离不只是平面地图上数百里之遥,而是全方位的立体差距。你是彩色屏幕,我是黑白照片;你是水墨画,我是素描图;你是绚丽的公园,我是单色的田埂;你是阳春白雪,我是下里巴人;你是繁华都市的白雪公主,我是偏僻水乡的一叶孤舟,驶不进你的心灵,就让它在孤独中搁浅。
    他轻轻翻动书页,却看不进一个字,想起与雪儿的点点滴滴,心如刀绞。雪儿,你怎能如此狠心?我们这么久的感情竟抵不住别人的几句胡说八道?爱情就是心心相印,信任就是前提,没有信任,爱情就失去水分,如同没有水分的甘蔗,怎么能咀嚼出甜蜜?洪卫孤坐苦想,耳朵耸立,静静捕捉走廊细微的声音。薛青坐在徐根喜床边,陪他说笑。洪卫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孤独和忧伤成了主旋律。
    同学陆续下晚自习,洪卫收了书,早早上床。他知道雪儿不会再来,想起她的好,心儿绞痛,如狂风中的风筝,上下飞舞,却无踏实的依靠。他又有些委屈,委屈的泪水却不能放任自流,只能悄悄咽回心房,随血液奔腾翻涌,澎湃全身。爱情就是开心,他想起雪儿的话。不开心的爱情还有什么价值?那就把不开心的爱情抛到九霄云外,让它飞逝;抛到五湖四海,让它流失;抛到冰天雪地,让它凝固。洪卫突然吸口气,仿佛要把不开心的爱情吞噬。他动用了全部的味觉嗅觉知觉感觉,舔着痛苦,闻着痛苦,嚼着痛苦,痛苦粉身碎骨,游离于他的身,他的肺,他的肝,他的心,游离于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每一串思绪……雪儿,为这点小事就放弃爱情,未免小题大做,爱情的根基未免有些浅薄……
    洪卫照常上课,下课,玩球,休息。只是考研动力不足,考研书籍束之高阁。因这个月额外开支,他拒绝了一切同学聚餐,也不再吃零食,买些萝卜干,喝免费菜汤,艰苦地生活。
    周末,于一建带着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同学来玩,说是一同上街实习的,顺便过来蹭饭。薛青在食堂小炒部请他们,也喊了洪卫。因洪卫的缘故,徐根喜没去。
    女同学与于一建并排而坐,虽举止正常,薛青却觉得分外刺眼,便拿眼瞟于一建:“田菲菲现在可好?你小子艳福不浅,找了个女朋友温柔无比,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呢。”
    “是哩,我见过。”女同学吃吃地笑,“人家长得帅,有女人缘啊。”
    于一建干咳几声:“别拿我取笑,我可是中学同学眼中的‘虾仔’,缺少男人气魄呢。”
    洪卫想笑,不过他仔细打量了于一建,发现他肩膀宽阔,天庭饱满,目光威严,英气逼人,当年的“虾仔”无影无踪,还真的是个威猛的帅哥呢。
    “于一建,给我们介绍介绍,你
    是如何培养自己的男人气魄的?”洪卫打趣道。
    “军营是男子汉最好的兵工厂,到军营,潜移默化中你不知不觉就成为男人。就像刚刚使用的五四式子弹壳,一枪毙命,威力无比。上次残杀领导的钢铁厂青工押赴刑场,只一颗打入他脑中,就炸得他脑浆迸裂。男人就要这样,别婆婆妈妈。”于一建自豪地说,“看我们女同学,也有了女兵的味道,一般女生是学不来的。”
    “你可别端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薛青又刺他一眼。
    “人家于一建专一呢。女同学对他暗送秋波,他从来是视而不见,很伤别人的心。”女同学豪爽地喝着啤酒,脸上笑嘻嘻的。
    “别,别损我,也别夸我。我是一名警察,我的形象代表帽檐上的国徽呢。”于一建转移话题问雪儿的情况。
    洪卫脸色阴沉,闷头喝酒。薛青讲了徐根喜,讲了雪儿,然后责问洪卫:“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与女孩子较什么劲?有错,低头认罪,无错,也要低头认罪。女人图的就是虚荣,为什么不给我们女人的虚荣提供一个台阶呢?都一个月了,你们的爱情该寿终正寝了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洪卫想解释。
    “是你想得复杂。”于一建打断他,“其实,任何事情,你把它想得简单,它就简单,你把它想得复杂,它就复杂。”
    洪卫幽幽地扫了扫他们,便讲了铁夹子的故事,以及铁夹子引来的故事。三人笑得前俯后仰,女同学的脸涨得通红,盯着洪卫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洪卫。”薛青捂着肚子,“你让我得到了快乐,其实徐根喜告状,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你把他眼睛打得出血,总得自圆其说吧?”
    “真的不是故意的!”洪卫脖上青筋暴暴的,站起来挥舞着手,似乎要把心中全部的怒火和委屈一扫而光,“我握紧拳,还没决定打还是不打,打脑袋还是打脖子,真打还是假打,他突然回头跟我配合,我来不及缩手,他的眼睛把我的手都撞得生疼,所有倒霉事都找上我!”洪卫愤怒地猛喝了一大口啤酒,激动地坐下来。
    “你怎么不早说?”薛青瞪他,“我们一直对你有意见呢。”
    于一建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薛青,我们是同学,更是朋友。洪卫的为人大家知根知底,你向徐根喜解释一下,最好再找一下雪儿,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误会了洪卫,伤害了洪卫的自尊哩。”
    “人还是要走点弯路。想当年,我是骄傲的漂亮小公主,父母疼我,老师宠我,同学让我,朋友迁就我。我是县长的千金,也属高干子女,身边全是歌功颂德和甜言蜜语,我生活在一帆风顺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如果要说烦恼,就是周围只有恭维,没有知心朋友。如果要说痛苦,就是不知道贫困的滋味。现在家丑外扬,父亲下台,墙倒众人推。上次回家,我不敢在大街上走,怕遇见熟人,怕别人的白眼和讥笑。父亲的行为,损坏了党员的形象,损坏了自己的形象,损害了母亲的形象,损害了我的形象……父亲罪孽深重,不可饶恕。我恨他,我愿把世界上所有的仇恨都送给他,假如能挽回一切损失的话。父亲毁了自己,毁了母亲,毁了我们一家的幸福。社会是一个大染缸,我们初涉社会,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纯洁无瑕,就被浇得满身污秽。社会太复杂,我真的没有安全感……我知道你们一定都认为我与徐根喜的恋爱是种冲动。大家都认为徐根喜配不上我,可他能给我安全感啊。他朴实,不花哨,这样的男人太少太少……”
    薛青发表着长篇大论。大家不想阻止她,静静听她倾诉,让她发泄内心的愤懑。她用嘴套了瓶啤酒,仰头“咕咕咕……”一口气喝光,抹一抹鲜润的唇:“痛快!”
    大家吃惊地盯着她,她的话坝打开,一如奔流不息的浪花。她又叫了几个菜,洪卫想阻止,她拿眼瞪他,“今天我请客,你们只管吃。”
    大家陪薛青喝着啤酒,听她滔滔不绝地说。也许压抑过久的缘故,她的话坝难以断流。不过,她还算清醒,与彭方之事只字未提。那一晚的伤害让她陡然长大。父亲又让她走向成熟。以前,她是一张白纸,洁白无瑕,现在滴上了墨水,她觉得自己污秽不堪。对人生,她有了更深的理解,更深的感悟,泪水哗哗直下。
    薛青一瓶接一瓶地开着啤酒。她的面前摆了八只空酒瓶,三个人目瞪口呆。
    “薛青,我和于一建都是平民百姓子弟,自小就吃你没吃过的苦,走你没走过的弯路。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一条金光大道,一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其实,有昼就有夜,有晴就有阴,你不能只享受阳光,还要经受电闪雷鸣,雷雨交加,你的人生才会更加完美。”洪卫劝说道。
    薛青喝着啤酒,大家阻止,她哪里肯依?洪卫惊讶于她的酒量。但他不明白,她杨柳细腰,怎么容得下那么多液体?不算酒精,即使是水,也需要很大容量的木桶啊!她酒性大发,一瓶接一瓶喝着。
    “于一建,你是光荣的人民警察。在我心目中,你是法律的代表,正义的化身,道德的示范,你千万不能步我父亲后尘,让我对男人没有一点希望!”她严肃地对于一建说。
    “薛青,你多虑了。”于一建瞥了瞥女同学,伸出衣袖擦擦脸上的汗。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别怪我对你不信任,因为,见异思迁是男人的通病,别生在福中不知福。”薛青站起来,瞟了瞟女同学,指着于一建大声嚷嚷,“田菲菲是我们的好姐妹,如果你对不起她,别怪我翻脸无情!”
    她又开了瓶啤酒,一仰脖,“咕咕咕”喝了个底朝天。
    “喝多了,喝多了。”洪卫见于一建与女同学脸色尴尬,阻止她。
    薛青的脸像一团跳跃的火焰,熊熊燃烧。她歪歪扭扭地去付账。
    饭桌下,整整齐齐排着啤酒瓶。洪卫细细数,一共喝了十八瓶,他和于一建及女同学喝了六瓶,薛青一个人喝了十二瓶。
    于一建和女同学回校,洪卫送薛青回宿舍。
    洪卫告别薛青回宿舍。薛青感到胸闷,一个人到洗手间扒了喉咙,污水脏物翻江倒海般喷射出来,酒气熏天。她拧了水龙头,把自己一顿洗漱。圆眼同学不放心,去看了她,也被酒气熏得吐起来。
    这一夜,薛青睡得安稳而喷香。
    洪卫喜欢一个人独处。他常常躲在空旷的教室,或安静的宿舍,捧本书学习或思考。他也喜欢舞会的氛围,不过常常是身不由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挑选一个角落坐下,静静听音乐,静静看跳舞。几个小时,他静坐不动,甚至不上厕所,他惊叹于自己的耐心。在激越奔放或轻柔悠扬的音乐中,他如沐春风,
    浮躁的心态得到平息,孤寂的心房得到充实,空洞的心灵得到升华。
    徐根喜主动喊了洪卫,他一愣,知道肯定是薛青做了工作,两人冰释前嫌。徐根喜翻开他的床单,露出三十元钱,还有一张小纸条。
    “是你上次给我的,第二天我就还给了你,兄弟,我不欠你的。”徐根喜一字一板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这些日子一直体验着长征生活。”
    “活该,纸条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洪卫接过纸条,乐不可支。上面写着:“三十元还你,自己拿去!”
    洪卫变得深沉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成熟的标志。雪儿无缘无故与自己赌气,他有些埋怨她的娇气和傲气。他自小养成了倔强的性格,宁折不弯。你高傲,我骄傲,你盛气凌人,我年轻气盛。他知道这样不好,却又改变不了自己。
    不过,一想到雪儿平时的好,他的心里又升起一股柔柔的感觉。一个多月了,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雪儿甜美的笑容和婀娜的身姿。思念如蚂蚁啃骨,酥酥的,麻麻的,痛痛的。他又常常自责,自责没有主动找一下她,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呢?他发觉了自己的年轻,处理问题不够圆滑老练。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大男子主义。他有些恨她,恨她的无情;又有些想她,想她的多情。恨爱交加,难以自拔。
    吃完晚饭,洪卫决定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图书馆里整齐摆放着长方形桌子,每张桌子中间用木板隔开,连着两端的宽。木板正反两面安装了四只日光灯,每只灯管下静坐一人,大家互不干扰,安心做自己的事。他居然有些烦,看书看不下去,便抬头看灯。白色的灯管发出柔和的光,隐隐有些“嘶嘶”的声音。他的眼睛有些花,便低头闭眼,用手轻轻揉搓,直到酸痛的感觉弥漫眼窝。左边空座有了放书的声音,他睁开眼,转头看,是一个长相一般的女生。她迎着他的目光莞尔一笑,便开灯,灯管却不亮,像一个调皮的小朋友,眨来眨去,始终不肯睁开眼。女生用手捂,用笔敲,手忙脚乱。洪卫掏出钥匙,撕下一张稿纸,包住钥匙端头,用手捏在纸上,把钥匙准确塞进灯管顶端的小洞。他常遇到这种情况,钥匙是最好的武器,虽然不懂其中的奥妙,却屡试不爽。“嗤——”火苗一闪,洪卫手臂一麻,猛然缩回,淡淡的烟雾从洞中冒出,灯光全部熄灭,图书馆里发出一片惊呼声:“哦——”图书馆里顿时一片黑暗,一会儿,亮起隐隐灼灼的光,有手电,有打火机,有火柴。借助微弱的光线,同学们陆陆续续收拾书本,迅速撤离。洪卫不好意思地对女生笑了笑,呆呆望着插在灯管里的钥匙,心有余悸,不敢去拔。
    “对不起。”女生内疚地望着洪卫,怯怯地说。她伸手果敢地拔出钥匙递给他,“谢谢你。”
    他接过钥匙,摸了摸头,笑了笑,收起书本,向她招招手,转身随人流出去。女生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
    霉运当道,洪卫暗自沮丧。本想助人为乐,却阴错阳差,帮了倒忙,弄得全校同学像无头苍蝇,四处寻找光亮。一部分同学去了教室,大部分同学回了宿舍。各幢宿舍楼热闹非凡,走廊里盘旋着激昂的歌声,跑调的歌喉像敲坏的破鼓。
    洪卫无精打采回到宿舍。除徐根喜,同学们全回来。大家肆无忌惮地咒骂今晚的罪魁祸首。他不敢吭声,怕他们知道真相,把自己暴捶成扁鱼。
    大家摆开阵势,摊开“四国大战”棋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洪卫当仁不让地坐下来。
    “咚——”门被撞开,徐根喜气喘吁吁冲进来,一把抓住洪卫:“快,雪儿在体育馆等你!”
    洪卫对他翻翻白眼,不理他。一只白嫩的手伸过来,揪住他的耳朵一拧:“没出息的东西!跟他们玩能给你生儿育女?赶快去体育馆。”
    洪卫龇牙咧嘴扭过头来,是薛青。大家哄堂大笑。
    洪卫站起来,两个同学争先恐后抢他空出的位置。他感激一笑,飞身冲出宿舍,下了楼,箭一般飞向体育馆。
    只几分钟,他就冲到雪儿面前,大汗淋漓。路灯下,她穿着墨绿色连衣裙,亭亭玉立,如出水莲花。她双手相绞,自然地垂在腹部,脸上挂着淡淡的忧郁。
    “雪儿……”他的眼神不自然地从她脸上飘过。
    她转了目光,恬静地望着路面。
    “雪儿,记得我们分别了多少天吗?”洪卫异常激动,咬了咬嘴唇。
    “我记性不好。在我们分别的日子,我每天取一张扑克牌,今天正好凑够一副。”雪儿不知从哪儿摸出扑克,“给你,做个纪念吧,记住我们分别了五十四天!”
    洪卫笑了,为雪儿的幽默。他接过扑克:“这牌我会好好珍惜,只我们俩玩。因为,它凝聚了我们爱情的痛苦,爱情的快乐,弥足珍贵,他人不能染指。”
    “痛苦?你还知道痛苦?你知道什么叫在水一方,望穿秋水吗?”雪儿突然捶了他几拳,眼里滚出泪水,“你是男生,你不主动,倒让我们女孩主动?天下没这个理!”
    洪卫抓住她的粉拳,握在手里,牵着她进了体育馆。他们寻找了一片阴影,四目注视。虽然看不到彼此的眼眸,却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溜冰场激越的摩擦声穿破耳膜,高亢的音乐击破他们的心膜。雪儿的双臂插进他的腋下,如一根轻柔的蔓藤缠绕他的腰际。她的脸贴着他的胸,柔发飘垂,如春堤柳条。一股浓郁的芬芳充塞他的鼻息。他扳过她的脸,像啄木鸟一样啄下去。
    雪儿闭了眼,温顺地仰着脸。洪卫的唇盖上她的眼,盖上她的鼻,盖上她的耳,盖上她的颈,盖上她的颊,盖上她的唇……他像作风严谨的考古人员,唇是工具,雪儿的脸便是价值连城的古董。洪卫贪婪地丈量尺寸,计算体积,揣摩比例。她的脸庞成了一段深不可测的历史,经纬相交,阴阳衍生……
    洪卫热吻着雪儿,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吃芋头。锅里盛了水,把芋头洗净倒进去,煮熟,捞起来,一只只剥光了皮,蘸盐而吃,嫩嫩的,香香的,他突然就有了吃芋头籽的感觉。雪儿的脸就是一只鲜嫩无比,芳香无限的芋头籽。
    “雪儿……说好……不离开……为什么要折磨……我……”
    “不是薛青……徐根喜……找我……还……不理你……”
    “雪儿……相信……我……我一定……为你……努力……我已被……列为入党……积极分子……”
    “为我……好……好……奋斗……”
    “嗯……”
    他们诉说着,亲吻着,四片唇儿不忍分离。舌儿醉了,心儿醉了,洪卫激情澎湃,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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