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方才狂奔了两刻钟左右, 大多数人都有些疲累,放慢步伐警惕地往回走。
    姜遗光依旧觉得冷。
    那种被厉鬼注视着、随时都能被取走性命的冰冷感。
    那间屋子是不能回了,几人商议后,干脆找了块空地, 周围有不少灌木丛和低矮的小树, 他们一群人一块去折了些柴火, 在空地上点起篝火,一圈坐下。
    每个人都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方向,生怕鬼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鉴于姜遗光先前看到鬼假做成影子, 因此,他们连地上的影子都要好好地数。
    细木枝发出噼啪的燃烧声,些许烟尘袅袅上浮。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陈五拨弄一下柴火,好叫火光更亮些,“大伙儿不如各自说说, 有什么看法。”
    梁天冬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自然,不如陈五兄先来?”
    陈五总是喜欢出头,不过也不坏, 不叫人烦。
    既入死劫, 没有人愿意真的等死,总是要齐心合力出去的。
    陈五也不客气:“那我就献丑了。”
    “大家都知道, 入镜渡死劫,便是要化解执念。但每回入镜,最难莫过于找那玩意儿是谁, 它又为何有执念, 其次才是如何化解。”陈五不欲说出鬼字,含混代替过去。
    “我等现在就停在这第一步, 不知它是何人。”陈五叹口气,“白日时已粗粗打探过,多为乡野愚民,整日忙于耕作,自得其乐,不像有怨念的样子。不如明日专门去看看村里的几个读书人。”
    一点火星子跳动,贞娘把腿挪了挪,以免火烧到自己裤腿上。
    贞娘劝道:“倒也未必,若这石头村突然生了什么变故,叫人活不下去,愚人生怨念,反而比聪明人更可怕。”
    见陈五还是有些不赞同,贞娘道:“自古来,我听闻的君王失德,官逼民反之事,反抗的百姓无一不是庄稼汉,从未听过有读书人起义的。”
    这有些大不敬的话叫其他人都惊了惊,姜遗光也抬头看她一眼。
    贞娘不以为意,继续道:“能影响一村人生计的事儿多了,徭役、兵役,或是天灾,譬如干旱、洪水、山崩等,但凡来一样便是大事。我也曾做过些农桑,一年到头来即便风调雨顺,农户能填饱肚子的也不多。”
    说到此处,几人都有些感怀。
    “世人多艰啊……”
    贞娘没在意,说:“所以,还是得弄清楚这石头村会有什么大变故?这变故,又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别的不说,要是来个山洪、饥荒,他们决计活不下去。
    陈五点头:“你说的有理。只是,和他们谈话实在费力。”
    村里方言他们听不懂,不会说,同样的,那些人听不懂官话,不认字,简直就是聋子和哑巴说话,各自比划。
    “难也没法子。”向来沉默的宋川淮开口,“白日我们还是要去问问。贞娘所说的村庄变故很有可能就是死劫源头。”
    “其实还有个办法。”黎恪环视一圈众人,“找到村里的祠堂和族谱,看看村里有什么异人。能生执念怨念之人,必有过人之处,兴许能从族谱中找到。”
    陈五沉默片刻:“之前我也想过,只是,一来村祠堂必然看守严密,我们都是外来人,他们必对我等心存防范。族谱不是那么好拿的,一旦问了,更是要起戒心。”
    “二来,这石头村大姓有好几家。问了这家,另一家定也是要起疑的。”
    村里突然来陌生人,又是问族谱又是找祠堂,说不定要被当成朝廷想抓劳役,先来摸底的。
    “但如果不试试,我们什么也找不到。”黎恪道,“诡异已经出现,谁也不知它什么时候会下杀手。”
    他说这话时,姜遗光发现他特地看了一眼自己。
    姜遗光面上冷淡,好似根本没注意,心里却多留意对方几分。
    莫非黎恪知道了自己在兰庭寺一事?他知道自己收了兰庭寺的鬼魂?
    这样一来,黎恪必然也知道这死劫和兰庭寺有关。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火光融融,两人眼神飞快对视。黎恪微不可见地轻点一下头,移开眼去。
    黎恪心想,姜善多没有暴露兰庭寺一事,他必也心存戒心,若他死了,有些只有他才知道的消息岂不是就没了?倒不如和他先联手,互通消息,想必他不知道兰庭寺上红绣鞋一事。
    自己得想办法单独和他谈才是。但他们本就容易遇险,自己一到,那厉鬼就迫不及待现身了。两人独处,恐怕更加危险,这可怎么是好?
    黎恪正思索,陈五又问:“说起来,今天诡异出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贞娘注视着坐在火堆对面的姜遗光,笑道:“善多,你说那时看见影子在你面前变了,这之前可有什么怪事?”
    姜遗光语气平静:“没有,黎兄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看见墙上影子没动,过了一会儿,才从六个变成七个,仅此而已。”
    他的瞳仁极黑,似不透光,扫一眼在场众人:“那时你们可有发现异常?”
    陈五摇摇头:“惭愧,我没去看墙上的影子。”
    梁天冬亦摇摇头。
    当时坐在他对面的陈启想了想,犹豫道:“我也不晓得是不是我记错了,小兄弟你说那话之前,我确实感觉身上有点冷。”
    “有点冷?”黎恪问。
    “对,就是那种,穿堂风吹过身上的感觉。我以为我穿少了,就没说。”陈启抖了抖,顿生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话少的宋川淮亦沉思:“这样看来,我们下午没遇到怪事,许是因为人还没来齐。”
    “那麦田我瞧着也瘆人,今晚估计是不能过了。既如此,我们便在这里过夜,轮流守夜,等白日再兵分两路去打探,一批想办法去村里祠堂,谁家的都行。另一批就去问村里近年大事。大家可有意见?”陈五问。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各自思考后,都点了点头,各自选了同伴。
    一共七人,怎么也没法对半分,一边是陈五、宋川淮、陈启、梁天冬。另一边就是黎恪、姜遗光、贞娘。
    大家又商议了些事,总算将明日计划敲定下来,又约好轮流守夜,按着之前分组,第一批守上半夜,第二批守下半夜。
    夜里风大,火苗不断左右扭动,渐渐黯淡。陈启翻了翻火堆,提议:“要不趁休息前,再去弄点柴火?”
    这么点,不够烧一夜的。
    “也好,大家一道去,再拾些来。”
    “各自小心些,千万别走散。”
    众人纷纷表态,谁也不想在黑暗中休息。一行七人都起身,彼此距离不过几尺,宋川淮更是直接拉着贞娘,一块往不远处的矮树丛里小心翼翼走去。
    几人都带了刀、细绳等物,各自去削细树枝,削下后用绳索捆好,时不时扭头看身边的人,低声叫两句,谁也不敢走太远。
    又不是要生火做饭,七个人烧一堆火,每个人削了十来枝,尽够了,一道回去。回去前,还点了点人,生怕多出些不该有的东西。
    远远地看,那堆篝火没有人翻动,竟就这么熄灭了,灰扑扑一堆枯枝聚成一团,残余烟雾缭绕。
    陈五走在最前面,抽了根枝条拿火折子点亮,正要过去把火升起来。
    但姜遗光快走几步拉住了他。
    “别去。”他鼻子嗅了嗅,“有血腥味。”
    身后几人齐刷刷往后退几步,陈五目光一凝,手里火折子点着根细木头枝,大着胆子往前探了探,顿时头皮发麻。
    那堆篝火,竟是被血浇灭的!
    地上全都是血,枯枝浸满了血,他们坐的地方砖石颜色深些,远处还看不大出来。风一吹,浓郁血腥味便强行灌进了每个人的鼻腔中,叫人几欲作呕。
    有鬼!
    陈五立刻把火苗扑灭,都不必他说,一众人转身拔腿就跑,那堆柴带了碍事,全丢在了路上。
    陈五起先跑在最后一个,很快就追上了那几人,换做黎恪落在最后。
    黎恪回头看一眼,那堆干柴静静在原地,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他回过头,继续跑,然而他劳累了一整日根本没能休息,跑也跑不快。
    这时,前方一人速度慢了下来,和他并行后,抓着黎恪就往前跑。
    是姜遗光。
    姜遗光用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你去过兰庭寺,对吗?”
    黎恪气喘吁吁,没法回答,只能点点头,姜遗光侧头看他一眼:“你知道了我的事?”
    黎恪被他拽着跑,竭力点点头:“对。”
    “到时,你我联手,行吗?”
    姜遗光:“为什么?”
    “没人时,我会和你,解释……”
    两人安静下来,专心赶路,其他人亦如此。
    陈五转头看一眼,人没少后继续跑。
    他心下不解:为什么鬼又出现了?
    而且,第一次,第二次,都是姜善多先发现的。
    第二次的血腥味他验证过,确实有鬼。那第一次的影子呢?姜善多突然从屋里跑出来,其他人都没见到什么影子。
    但回头看时,屋里的灯确实熄了。
    每次都是善多先发现……
    不光是陈五,其余几人心里也各自有些心思。
    姜遗光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不能说。他心知这两次出头已让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自己,如果再有几次,恐怕这份注意就会变成质疑。
    贞娘不准痕迹地侧面斜一眼黎恪。
    姜善多很奇怪,这黎恪亦有些问题。
    一般而言,死劫中诡异现身,都是入镜人触犯了某种忌讳,或是寻摸到了生路,但这回黎恪一来,屋里就冒出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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