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忽有些扭捏,纠结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的意思是,我与旁人相比,如何?”
    如今裴家权势滔天,他身为裴家唯一的继承人,与旁人相比,自然是高下立见。我勉强一笑,道:“自然是极好。”
    裴炎面上一喜,脱口而出道:“满儿,你嫁给我可好?”
    早前裴毅提醒过我,方才我也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可这会儿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这话,我却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见我一直不答话,裴炎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他面色一沉,问道:“是我不够好吗?”
    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书册,边拍灰尘边说:“你固然是好的。但是裴炎,你真的无须因那程小姐嘲笑我年逾二十多仍未能嫁出去而同情我。”
    裴炎不知何时又凑到了我面前,习武之人的动作总是极快,我闪躲不得。他握着我拍灰尘的手腕,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我觉得疼,遂道:“你捏疼我了,裴炎。”
    他并未松手,神色变化多端,“满儿,你当真以为我是同情你吗?”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
    “你并不需要同情。”裴炎强迫我直视他,眼神锐利,“满儿,这世上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你不愿嫁给我,可是为了那人?那个据闻曾与你同住了一年多,最后却弃你而去的男人?”
    裴炎说他了解我,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在我随他来到岩都之前,我们已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他了解的不过是少时的我。
    再者,我不愿嫁给他并非是因为阿邵。
    想到阿邵,我的视线柔和了许多,却又有些黯然。
    见我如此,裴炎不知不觉间又用了力,他力道太大,我疼得皱起了眉头,他一惊,才松了手。我揉着泛红的手腕,淡淡说道:“自古以来,嫁娶之事便是由父母做主,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裴炎,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父亲并不赞同你娶我。”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些。”他似乎是松了口气,安慰道:“你无须担心,我上些天与父亲提过,他并未反对。”
    我笑了笑,道:“你可知那日你送程家小姐回去后,裴伯父与我说了什么?”
    裴炎并不傻,听了这话,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脸色在瞬间就变了,“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你无须多想。”我退后两步,道:“裴伯父自有他考量。”
    裴炎抿唇,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一直安静的守在门外的媛真却在这时高声吸引了我与他的注意力。
    媛真进来时,身后跟了一名侍卫,那侍卫恭恭敬敬的与我行了礼后,附在裴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让裴炎的脸色愈发变化无端。
    想必那侍卫所说的并非好事。
    侍卫传完话便离去,我本以为裴炎也会离开,谁知他却不为所动。
    论耐性,我与裴炎自是不分上下,但这会儿他心头有事,恐怕还不是小事,比起耐性也便输我三分。
    裴炎走时,我并未没拦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才松了口气。
    总算是走了。
    媛真方才进来之后便没再离开,习武之人耳力尚佳,她当然也不例外,方才裴炎与我说的话,她听了七八分。她低了头,平静的说道:“公子平日不是这样的。”随即又说道:“郡主来了之后,公子就变了。”
    这样的话,我已是第二次听到。
    第一次是从程婉玉口中听到的,第二次便是这次。
    我深呼吸,拾取方才的那本书继续翻动了,翻了三页,看向她。
    媛真早已敛了方才的情绪,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不爱拐弯抹角,朝门口扬了扬下巴,道:“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媛真掂量了下,便离去。
    她是个聪明人,既被派到我身边来服侍,表面上就必须做到事事如我心意。我若弃了她,她势必无法面对裴毅父子,轻则罚,重则死。
    现在我不过是让她去打探一下消息,与重罚和死相比,显得简单许多。
    从前我住在那小村庄时,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裳,喝的是苦菜汤,但过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而现在我身在这富丽堂皇的元帅府,华服、山珍海味,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围墙中。恁是我心境再开阔,忍耐力再好,迟早也有爆发的一天。
    想到此处,我顿时唏嘘不已。
    媛真打探好消息归来时,我手中的书正好翻页。
    我抬头,问道:“打探清楚了?”
    “是。”她低眉顺目,道:“听说是并州顾家来了人。”
    并州顾家。
    我翻书的手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t.t我家是养霸王的么。。。
    ☆、【第七章】
    顾氏一族乃我朝士族之首,祖居并州,□□在位时,顾氏一族自并州迁居汴京,从此在汴京落地生根。
    正和二年冬,周氏意图称王,顾氏同裴氏一道举兵讨伐周氏,那场战争整整持续了八年。
    八年征战之后,周氏一族逐渐落败,虽占据汴京,却无多大的势力。然而起义军并未一举攻克汴京城,而三分之,分别由裴氏、顾氏、和宋氏各领风骚。
    昔年大叔与我说,起义军之所以三分,皆因那权势之争,谁都想坐上皇位,但谁都无法做到名正言顺。
    因为谁都无法做到名正言顺,所以他们才需要我。
    当日最先找到我的即便不是裴炎,那些村人还是会死。不管是谁,为了一个我,他们都无法容下那些无辜的村人。
    四周十分寂静,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在耳畔喧闹不去,我躺在躺椅上,心态却渐渐平和。
    我被带回元帅府至今,几乎无法接触到外人,如今顾家来了人,势必会求见于我。我亦想见见这顾家的人,看看他们与裴家到底有何不同。
    我闭上眼,想着顾家。
    顾家。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身影。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人,可还是我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许是心态放松了的缘故,我竟在躺椅之上睡着。媛真唤醒我时,我尚且有些迷糊,睁了眼下意识就问道:“天亮了?”
    媛真微愣,边笑边为我抚平了身上的衣裳,道:“郡主糊涂了。”
    我这才发现此时临近傍晚,揉了揉双眼,待思绪清明了些,又听媛真说道:“元帅请郡主去一趟大厅。”
    她的话让我所剩不多的糊涂劲一扫而空,却故作不知的问道:“可知所谓何事?”
    媛真道:“奴婢亦不知。”
    我伸手捻住从树上慢悠悠落下的树叶,朝她灿烂一笑,道:“无妨,去了便知是何事了。”
    媛真在前头领路,身姿婀娜,与府中其他侍女并无二样,若我不知她武艺高强,且下手狠厉,怕也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寻常的侍女。
    漫不经心跟在她身后走了片刻,不知不觉竟到了大厅。
    媛真停下了脚步,我差点儿撞上她,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子。她恭恭敬敬的退到我身后,低眉顺目,一副无害的模样。
    我在心底嗤笑一声,抬头挺胸,不急不缓的踏进了门槛。
    大厅之内聚集了熟人,皆是熟面孔,无非就是平日里议事厅中商讨要事的那群将士们。
    裴毅见我进了门,领着众人跪下,高声道:“见过郡主。”
    平日他们见了我并不下跪,今日之跪,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我嘴角荡起浅笑,极为配合他们:“免礼。”
    大厅之上,亦有人尚未来得及跪下。
    待那些将士们起身,有一人气势如虹的质问道:“顾家人怎么这般不知礼数,见了郡主竟如此无礼!我们裴帅见了郡主都跪得,你们怎么就跪不得?”
    我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站在我身侧的裴毅威严的喝斥:“住嘴,郡主在此,岂可如此放肆?”
    裴毅高大的身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将顾家那些人阻隔在外,我只能看得到顾家的一个侍卫。
    刚才那小风波我聪明的选择了无视,两派斗争,我又何必去掺和?我娇怯的看向裴毅,轻声问道:“裴伯父,怎么今日……”
    裴毅豪爽一笑,道:“郡主有所不知,自寻回您的消息昭告天下之后,远在并州的顾兄与岭南的宋兄早就想前来见您,奈何俗事缠身让他们无法脱身,才一拖再拖。恰逢今日顾贤侄途径岩都,便代父前来探望您。”
    顾家现任家主顾渊膝下共有三个儿子,我极想看清楚这一次来的是谁,无奈平日的伪装让我不得不低头装着矜持。
    伪装是极为不易的一件事,若是太过,便会被人看穿。故而我矜持片刻后,抬了头,看着裴毅微笑的问:“不知是顾家哪一位公子?”
    “乃是顾二公子西垣。他曾是郡主少时的玩伴之一,不知郡主可有印象?”
    从前我母妃与顾夫人交好,我时常随她去顾家做客,对于顾西垣,我自是不陌生的。
    顺着裴毅的指向,我看到了站在裴炎身侧的男子,他一袭月白色锦袍,与容貌俊秀的裴炎站在一起,并不逊色。
    我蹙眉,迅速低头将脸上的表情遮掩了下来,末了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会是那人,心头抱了几分期望,如今期望落空,竟让我心头空荡荡的,失落异常。
    裴炎见我如此失态,竟有些愠色。他也是个擅长伪装的人,那愠色一闪而过,并未在脸上停留。
    顾西垣不卑不亢,与我行礼,道:“家父公务缠身,特命我代他老人家向郡主问安。”
    “顾老一番心意满儿收下了。”我勉强露出微笑,点头,视线落在顾西垣身上打转,试图从他的身上看出点那人的影子,最终却是徒然。
    也是,顾西垣与那人,自幼便不像,如今大了,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倒是我入了魔怔,听人提起顾家,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顾家与裴家既是共同的盟友,又是潜在的敌人,其中的利益关系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此番顾西垣既踏进了裴家的地盘,自然是贵客,遂裴毅为了款待他而专门设了宴席。
    席间杯觥交错,既热闹又和气。
    但这种表面上的东西,又有几分是真实可信的?
    偏头无意间对上顾西垣的视线,我礼貌微笑,他亦报以轻笑。这一幕落入裴炎的眼中,让他微微有些愠怒,他朝我举杯时嘴角的笑容极灿烂,眼神却锐利中夹杂着失望。
    我装作不曾察觉,低头专心用膳,裴炎却不愿放过我。他和顾西垣的视线在我身上交错,让我食不下咽,难受异常。
    待晚宴结束,我长长的松了口气。
    出了膳厅,竟发现外头早已天色大变,冷风飕飕的刮着,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媛真与我走到半路,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弥漫了整座元帅府,我站在廊道下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有些怔然。
    天有不测风云,形容的当真贴切。
    顾西垣在岩都呆了三日后,终于向裴家父子辞行。若非那场大雨下了足足三日才停,他怕是早就离开了。
    得知他要走,我一时间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有些失落,又有些伤感。我想,这般情绪大抵是因为那人也姓顾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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