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待人一向疏离冷淡, 极有分寸感,沈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控,她腰上收紧,禁不住嘶了声。
    她伸手去推他手臂, 奈何那双如玉如竹的手此时却似铁钳一般, 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有些?着恼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呀!认为义妹不是你当初说?的吗?”
    谢钰:“...”
    他仿佛被小?半年前的自?己隔空扇了一巴掌, 脸上都透着几许狼狈。
    他停顿许久, 恢复了几分清明,只是双唇抿着,别?过脸:“那时你我尚未圆房, 自?可以兄妹待之,如今你我已有夫妻之实, 让我如何把你视为妹妹?”
    沈椿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脸上不觉有点发烫,低头哦了声。
    谢钰只觉得气涌如山,竭力?压住起伏的心绪。
    他并?未直言和离的事儿,只是淡淡道:“谢家在附近尚有几个别?院, 我可以安排你先去别?院小?住,等冷静下来,再...”
    如果是换做之前, 在看到沈椿收拾好这一地箱笼的时候,谢钰已经在那张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了。
    但?现在, 即便沈椿为了和他彻底断绝夫妻情义,甚至不惜说?出结为兄妹这样伤人的话, 他还是再次出言,试图挽留住她。
    沈椿却坚决地摇头:“我已经考虑好了。”
    早死早超生?, 她本来就不是心志特别?坚定的人,再多留几日,只怕她又?舍不得走。
    谢钰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亦无话可说?。”
    在她的屡次拒绝之下,他的高傲不允许他再做出留人的举动?。
    沈椿心里说?不出失落还是放松,虽然她是打定主意要和离,但?到底当了小?半年的夫妻,也是有过恩爱甜蜜的时候的,谢钰连句正经挽留的话也没有,只是让她考虑清楚,他甚至连一句‘能不能不和离’也不屑于问。
    她是个擅长自?我开解的人,瞧谢钰心里没有半点夫妻情义,这不恰好说?明了她和离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她又?取出和离书:“那就在这上头签字吧。”
    谢钰又?闭了闭眼,才维持住了冷淡面色:“和离一事,非你我二人能决定,还得告知?两家父母,这张和离书才算作数,你考虑清楚了吗?”
    沈椿倒是没露出特别?意外的表情,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去请承恩伯和万夫人了。”
    她和生?父继母一向不亲,自?打成婚后就没有来往过,这会?儿也是以爵位称呼的。
    其实承恩伯府那边儿倒是主动?来找过沈椿几次,不过谢钰瞧出他们动?机不纯,一概打发走了。
    她这会?儿倒是突然伶俐起来,为了和离竟处处考虑周全,谢钰抑制不住地面罩寒霜,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那张往日令他心生?柔情的脸,他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她一眼。
    幸好他也没站多久,长乐很快来通报:“小?公爷,夫人,夫人娘家父母来了。”
    承恩伯夫妇自?打被谢钰明里暗里地敲打过几次,无事也不敢上门?,今日谢府派人来请,俩人心知?必有大事发生?,一路惴惴不安地来了谢府。
    果然,一听到谢钰要和沈椿和离的消息,承恩伯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倒是万氏微微错愕之后便迅速垂下眼,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不过沈家这边地动?山摇,谢国公和长公主亦是满面错愕,长公主都劝道:“这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和离非同小?可,你们还是再想想,切莫因一时赌气说?出让彼此后悔终生?的话。”
    她原来瞧沈椿总
    是不大顺眼,如今瞧这孩子越来越好了,怎么?俩人反倒要和离了!
    承恩伯亦是道:“是啊是啊,三郎还是再考虑考虑。”
    他这岳丈当的像下属一般,他忽又?扫了眼沈椿,暴喝道:“孽障,还不来跪下!”他指着沈椿便骂道:“定是你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才惹得三郎不快,还不向他叩头请罪,保证今后三从四德,勤谨侍奉!”
    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谢钰皱了皱眉,侧身拦住:“承恩伯误会?了。”
    他神色淡淡,三言两语把责任全揽在自?身:“自?昭...自?夫人嫁入谢家之后,一向勤谨自?持夙兴夜寐,上能照料父母,下能侍奉夫君,无一不周全妥帖,是我公事繁忙,无心照料家里,以致夫妻二人疏离,我们二人和离,责任全在于我。”
    他眸子低垂,定定看着沈椿:“彩礼陪嫁,还有这些日子在谢家所用的金玉器物,夫人可如数带走,以全你我二人的夫妻之情。”
    长公主本来还想再劝,但听谢钰这话似乎大有深意,她便微微挑了下眉,没再做声了。
    谢钰都已经把责任大包大揽了,承恩伯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在谢钰跟前,也没他说?话的份儿。
    他忍不住叹气:“这...哎,这...”
    任由他如何叹气,两边儿还是最终签下了和离书,承恩伯脸色难看至极,恳求谢钰:“今天是大年初一,传出儿女和离的事儿实在难听,三郎,咱们能不能先暂时瞒下此事,对外只说?她是回娘家小?住?”
    谢钰毫不犹豫地应下:“自?然。”
    沈椿一直闷不吭声,直到两边商定,她才终于开了口?:“我还有件事...”
    谢钰‘嚯’地搁下笔,那双素来沉静淡然的眸子竟直直地瞧向她:“何事?”
    他顿了顿,缓了缓身子,却一字一字定定道:“你只管说?。”
    沈椿却看向长公主:“我想和母亲...殿下单独说?。”
    谢钰淡色的双唇抿起,神色又?淡了下来。
    长公主有些?惊诧,先是看了谢钰一眼,才道:“好吧,你随我过来。”
    两人转进内堂说?了几句,很快沈椿便出来,跟着承恩伯和万氏一道儿走了——只有谢钰没走,云淡风轻地一畔跪坐。
    他微微抬眼,看向长公主,似有话在唇边萦绕,可他就是冷冷淡淡地不开口?。
    他分明是想问沈椿方才跟她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他,长公主心里暗笑,却不惯他这毛病,故意捧起茶盏:“哎呦,我这茶水怎么?都冷了。”
    谢钰看了母亲一眼,一手持着茶拂,一手托着茶碗,亲手为她冲了一碗茶汤。
    长公主含笑接过,又?捶了捶腰:“今儿个腰也有些?酸痛...”
    谢钰皱了下眉:“母亲。”
    长公主见他这般不经逗,微微哼了声:“罢了,不逗你了。”她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你知?道的,我每月总有那么?几日腹痛难忍,阿椿记准了日子,每个月来帮我按摩穴位,还研制出了一种草药包贴在小?腹上,可以治体寒之症,她刚才是在问我,以后每个月她还能不能过来。”
    谢钰一顿,轻轻道:“承恩伯府对她一向冷淡,她是想托庇于母亲。”
    长安女子和离倒不算新鲜事,但?承恩伯府怕是容不下和离的沈椿,最好的结果怕也是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随便找个乡绅嫁了,但?如果长公主每月都需要见她一次,那沈家就会?有所顾忌,也不敢随随便便打发了她。
    她连怎么?应付沈家都想好了,可见准备之周全。
    谢钰舌尖漫上一股酸涩,从唇舌到肺腑皆是冷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她倒很欣赏沈椿这般作为:“这孩子,实在是长进了。”
    她慢悠悠叹了口?气:“她故意背着人问我,是怕被我当面拒绝,让承恩伯知?道了,更要慢待于她。”
    她又?故意瞟了眼谢钰:“我还记得这孩子刚来的时候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现在实在是出息了。”
    谢钰眼眸低垂,静默不语。
    虽然他还是八风不动?的那张脸,但?长公主却无端看出一股黯淡来,她顿了顿,又?问:“别?说?她了,先说?说?你吧。”
    她一昂下巴:“我倒要问你,你身为堂堂京兆尹,应该知?道,和离书由双方父母签字之后,还得拿到你们京兆府销户吧?方才你故意不说?,存的是什么?心思?!”
    而且谢钰还着意要保留她在谢府时常用的东西,这哪里是要一别?两宽的意思?
    谢钰手指拂过眉眼,难得露出疲态:“承恩伯府上下待她凉薄至极,她又?没有旁的依靠,我只是不想她日后无路可退。”
    直到现在,他依然把她提出和离的举动?视为一时冲动?下的赌气之举,所以他才那么?轻易地让她走了,彼此分开几日冷静冷静也好。
    他能瞧得出来,昭昭对他非常依赖,这种依赖不止是物质上的,感情和精神上也是,她并?不是那种强势独立的性情,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依靠他,他不知?道这种依赖和喜爱源自?何处,但?他却并?不厌烦,甚至隐隐乐在其中。
    就算撇开感情不谈,只说?现实,谢家随意一张毯子,一柄折扇,在外面可能就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她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稀世奇珍,由奢入俭难,更别?说?她身为谢家夫人,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出了岔子也有人替她遮掩,她不用谨小?慎微,也不用看人脸色。
    她可能觉得在谢府的日子憋闷不如意,偶尔还会?碰上意外之险,但?等她离开这个安乐窝之后,才会?发现外面那么?多豺狼虎豹等着把她生?吞活剥。
    所以他相信,昭昭会?回来的。
    长公主懂了。
    他在怜惜沈椿。
    在以一种自?以为是,居高临下的方式怜惜她。
    她摇了摇头:“你实在太?高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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