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兰只觉一个冰冷而尖锐的东西抵在了他脖子上,他垂眼一看,只见叶崖香手上握着一支紫玉兰花簪,神色冷硬,没有丝毫的惧意。
    他犹豫片刻,冷哼一声,松开叶崖香的下巴,后退几步:“叶崖香,你会后悔的。”
    萧泽兰刚将门打开,石竹与石燕便冲了进来,“姑娘,您没事吧?”
    叶崖香看着萧泽兰离去的背影,摇摇头:“没事。”
    在萧泽兰将人都遣出雅间时,她便偷偷将发间的紫玉兰花簪拔了下来藏在袖中,果然用上了。
    叶崖香将手中的簪子举到眼前看了看,用拇指轻轻按下簪尾的花蕊,簪头那截又尖又细的银簪便缩了回去。
    她将兰花簪递给石燕:“替我插回发间。”
    “这簪子掉下来了?”石燕将兰花簪小心翼翼插入叶崖香发间,这簪子是昭王爷送给她家姑娘的,做工很是精巧,往日从来没掉过,今儿怎的掉了?还好没摔碎。
    叶崖香也没解释,只淡淡道:“回去罢。”
    叶府后园子里正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十来个护院撑着五六艘小扁舟,穿梭在墨绿色的莲叶间,每艘船上都放了个大竹筐,筐子里已有不少青绿色的莲蓬,个个圆溜饱满。
    池子边浅水处,还有五六人正弯着腰,双手在水里摸索着,嘴里还不停地吆喝:“哎、哎,跑那边去了,快抓住。”
    “这是在做什么呢?”
    “姑娘,您回来了。”站在池塘边上的胡妈妈笑容满面地走到叶崖香面前,“王爷正带着护院们摘莲蓬。”
    “殿下来了?”叶崖香望向池子里,并没有发现萧京墨的身影,“在哪儿呢?”
    “那儿,看到没?靠近池塘边上的水里。”胡妈妈指着不远处的水边道,“王爷刚过午时便到了,老奴本想去请姑娘回府,但王爷说让姑娘在外边多玩会儿,然后他就带着护院们下水了。”
    叶崖香望向不远处的萧京墨,只见他赤脚踩在水里,衣袖裤腿都挽了起来,衣摆掖到了腰间,玄金色的亲王袍像是在泥坑里滚过一般,满是水渍和泥点。
    叶崖香很难讲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金尊玉贵的昭王,那么骄傲的萧京墨,居然会赤脚下到满是淤泥的池塘里,说出去,恐怕满京城都不会有人信。
    她扬声道:“殿下,你怎么亲自下水了?”
    听到叶崖香的声音,萧京墨猛地直起腰身,手里还举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那鱼一个摆尾,甩了萧京墨一脸的泥水。萧京墨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得一脸的灿烂:“小香香,看,我抓到了一条大鱼,晚上给你炖汤喝。”
    阳光下的萧京墨,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那笑容在叶崖香眼里,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直冒傻气。
    她扶着额头道:“殿下,你赶紧上来。”
    萧京墨就那么拎着那条鲤鱼,从水里跃到了叶崖香跟前,喜滋滋道:“你看这鱼大不大,肯定好吃。”
    叶崖香示意胡妈妈赶紧将鱼接过去,又拿出帕子将萧京墨脸上的泥水擦了擦,笑道:“殿下亲手抓的鱼肯定好吃。”
    “那晚上顿鱼头豆腐汤,再做一个炸鱼块,”萧京墨眉开眼笑,“我还让人送了一筐鱼和一篓莲蓬去了宫里,让父皇也尝尝鲜。”
    叶崖香真有些无语了,皇宫里岂会缺莲蓬和鲜鱼,那需要萧京墨特意送进去。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萧京墨挑了挑眉,“父皇吃了你家的鱼和莲蓬,以后是不是就得更看顾点你?”
    “是,是,”叶崖香无奈地点头,“殿下,你赶紧去换身衣服。”
    萧京墨接过周寒水手里的干净衣服,飞快的朝偏院跑去:“我先去洗洗,你等我。”
    周寒水见他家王爷,今日又是摘莲蓬,又是下水抓鱼,还亲自下了厨房,简直没眼看了。
    他又看了看娇娇小小的叶崖香,心道,还是叶家姑娘有本事,能将他家凶名在外的王爷收拾得服服帖帖。
    叶崖香见周寒水一脸崇拜外加惊悚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解道:“周指挥,可是有……”
    “我去伺候王爷。”周寒水嚎了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叶崖香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面颊,看着胡妈妈道:“我很吓人?”
    胡妈妈忍笑道:“莲蓬都摘得差不多了,老奴去跟护院们说一声儿,让他们都上来。”
    “让他们都去换身衣服,”叶崖香朝一侧的水榭走去,“莲蓬和鱼也分些下去,晚上给大家加餐。”
    叶崖香拿起看了一半的账册,一边翻看,一边道:“静妃娘娘的生辰快到了,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石燕道:“都准备妥当了,只是那株红珊瑚要明日才能送到府上。”
    叶崖香点点头:“明日送来后,你仔细检查下,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今年静妃的生辰估计会比往年都热闹,”萧京墨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这么多年了,她总算能扬眉吐气了。”
    叶崖香明白萧京墨的意思,往年京城各府当家主母都只会盯着越贵妃的寿辰,基本无人注意到一向低调的静妃。
    但现如今,越贵妃被夺了贵妃的封号,后宫管理权也被分了一半给静妃,静妃一下子成了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那她今年的生辰,当然也会让最能审视夺度的各府主母趋之若鹜。
    皇后去世后,静妃照看了萧京墨几年,萧京墨自然也希望静妃能过得好。
    “温度刚刚好,赶紧吃。”萧京墨将白瓷碗推到叶崖香面前。
    “莲子羹?”叶崖香舀起一勺看了看,只见整碗羹都是黄褐色,里边的莲子也都成了碎末,她轻轻皱了皱鼻子,“卖相真不咋地。”
    萧京墨顿时不乐意了,抱着胳膊道:“小香香,你良心不痛吗?我亲手摘的莲子,亲手剥的皮,还炖了整整一中午,你就给了这么个评价?”
    叶崖香赶紧尝了一口,眉眼弯弯道:“好吃。”
    萧京墨轻哼一声,抱着胳膊斜靠在柱子上,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气息。
    叶崖香又快速喝了几口,笑道:“殿下,味道很好,真的。”
    见萧京墨仍旧不答话,叶崖香鼓了鼓腮帮子,心道,糟了,本想逗逗殿下,结果逗过头了。
    她走到萧京墨身边,拉住萧京墨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嘟着嘴,软声道:“殿下,你做的莲子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萧京墨听着叶崖香柔柔的音调,心里早就软成了一汪春水,他的小香香很少撒娇,但撒起娇来能要了他半条命,他只有投降的份儿。
    他曲起一根手指,在叶崖香额间轻轻弹了一下:“小香香,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身上了。”
    叶崖香轻笑几声,坐回桌旁吃起了剩下的莲子羹:“我又没逼殿下。”
    “是,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萧京墨无奈道,“不好吃的话别吃了,我下次再重新给你做。”
    “是真的很好吃,我没骗殿下。”
    站在水榭不远处的周寒水嘴里直冒苦水,暗道,当然好吃了,那些不好吃的、糊了的、半生不熟的、太甜了的、太淡了的都进了他的肚子,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莲子羹了。
    九月中旬,暑气渐消,满城飘散着桂花的清香。
    叶崖香刚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了等候在一旁的萧京墨,她笑道:“殿下,早。”
    “今儿静妃那儿人不少,我带你过去,”萧京墨示意宫人们将叶崖香马车内的贺礼抬下来,“你的婢女得去一旁的金桂园,其他各府的下人也都在那儿。”
    叶崖香便对着石燕道:“你去吧,仔细些。”
    石燕点了点头,跟在一名宫女身后朝另一侧走去。
    怡宁宫正殿里,一片欢声笑语,在坐的都是后宫有些位份的嫔妃,以及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
    叶崖香献上贺礼后,说了几句吉利话,便退了出来,正殿里都是些长辈,她一个晚辈就没必要在里边凑趣儿。
    怡宁宫外的园子里,三五成群的聚集着各府贵女,想必是跟着各自的长辈进宫给静妃贺寿的。
    萧京墨站在园子里一棵桂花树下,见到叶崖香后,笑道:“出来了,我带你到处转转。”
    叶崖香看了一圈,也没见到个熟人,压低声音道:“今儿是静妃娘娘的生辰,越妃没有来?”
    萧京墨指了指远处的凉亭里,冷笑道:“越妃也是个人物,往日是贵妃时,从不把静妃放在眼里,更别说来给静妃贺寿了,但今儿早上,她可是整个后宫里第一个来怡宁宫的,还说了一箩筐子的漂亮话。”
    闻言,叶崖香倒真有些佩服越妃了,得宠时嚣张跋扈,踩在所有嫔妃的头上,一朝失意,却也能隐忍下来,收起所有的锋芒,当真是能屈能伸。
    她刚准备收回目光,却瞧见了躲在凉亭旁,一簇牡丹后面的高木香。
    高木香今儿并没有戴面纱,身着一套绢纱黄丝绣花长裙,朝月鬓上插着一支紫玉兰花簪,一只累丝嵌红宝石点翠步摇。
    叶崖香忍不住眉头紧皱,那高木香今儿的服饰与她又是一模一样,只是她长裙上的绣花用的是金线,而不是黄丝线。
    若说上次在街上看到高木香与她的装扮相似,还可以说是巧合,但今儿高木香的衣服和发饰跟她的又是一模一样,很难让叶崖香不多想。
    这时,叶崖香想了起来,在群英会上时,高木香将她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难道那个时候高木香是在留意她的穿着和装扮?但高木香为何要模仿她?
    萧京墨的心神一直都在叶崖香身上,见她突然皱起了眉头,神色不悦,忙问道:“怎么了?若是不想看到越妃的话,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
    叶崖香看向身侧的萧京墨,心中的疑问顿时便有了答案,她忍不住瞪了萧京墨一眼:“有人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可费了不少心思,你还不多瞧几眼?”
    萧京墨有些莫名其妙,四处看了看,咧嘴道:“想让我多看几眼的人可不少,可我眼里现在只有你,怎么办?”
    叶崖香脸颊微红,嗔骂道:“油嘴滑舌!”
    萧京墨以拳抵着嘴角,轻笑几声:“能让我油嘴滑舌的也就你一个。”
    凉亭里,赵花楹带着担忧道:“也不知高妹妹脸上的伤好全没?”
    “你说的是工部尚书高大人家的姑娘?”越妃惋惜地叹了口气,“其实上次选妃时,本宫本想将高姑娘也请进宫,本宫觉得她跟昭王殿下很是般配,只可惜她伤了脸,只得做罢。”
    “高妹妹会被伤到脸,都是因为叶崖香将她推进了湖里,可惜没人信,大家都被叶崖香装出来的柔弱样子给骗了。”赵花楹愤愤不平道,“可惜高妹妹对昭王爷一片痴心,结果昭王爷却被叶崖香给勾了去,若是没有叶崖香,高妹妹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越妃扫了凉亭外的牡丹丛一眼,目光闪动,声音又高了几分:“其实单论容貌,高姑娘比叶姑娘还要胜出几分,若是没有叶家姑娘的话,高姑娘说不定还真能与昭王爷双宿双飞。”
    赵花楹长叹一声:“娘娘说的太对了,可是这世上多了个叶崖香,太可惜了。”
    “若是叶崖香从这世上消失了,昭王爷定会看到高姑娘的痴情,高姑娘说不定能成为昭王妃。”
    两人的话如同蛊毒一般,一点一点渗进高木香的四肢百骸,特别是越妃最后那一句“昭王妃”,彻底让高木香失了理智。
    她紧紧握住自己袖中的东西,转身从牡丹丛后离开。
    在高木香离开后,凉亭中的谈论也停了下来,赵花楹讽刺地看着她的背影:“娘娘,您说她真有那个胆量吗?”
    “她现在一心认定是叶崖香毁了她的容貌,挡了她成为昭王妃的道,容貌加上情爱可是最能让一个女子失去理智的。”越妃冷笑道,“若是她真能帮本宫除掉叶崖香,也不枉费本宫放任她带刀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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