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半个时辰,蓝藻会被锁在塔楼上唱歌,这是她能接触到他的机会,想到这里,她便同吕闲告别,带着卿和与小柒出了酒楼,直接去了中央广场。
    这会儿暮色霭霭,夜明珠已经亮起一簇簇光,中央广场行人如织,都在等待着少年歌者。
    云冉冉在一处卖桃酒的小铺子前寻了座,叫卿和与小柒同她一道坐下,又买了三杯桃酒,一人塞了一杯。
    片刻之后,塔楼上微微亮起了光,云冉冉抬眸瞧,便见敖桀牵着蓝藻脖子上的锁链,将他带到了塔楼中央。
    蓝藻身上有伤,因着皮肤苍白,那伤便愈显,他手腕和脖颈都扣着沉重的锁链,接触的皮肤都磨破了,有殷红的血流下来。
    敖桀粗鲁的拽着锁链,一一扣在塔楼之上,他将他推进水缸里,要他化为原身,他就是恶意的想要他记住自己卑贱的身份。
    少年一直顺从的表情浮现出痛苦,但还是听话的化出了鲛尾。
    敖桀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拽到面前,狞笑着道:“忍耐啊,还有两天了。”
    “为了你娘亲,你要好好的讨我欢心才可以。”
    “希望近在眼前。”
    少年身体微微颤抖,顺从的点头。
    敖桀松开他,从塔楼离开了,少年咳出喉咙中的血沫,开始对着大海歌唱。
    月亮浮在海面之上,洒下粼粼银霜。
    少年的歌声如海浪般飘向到不了的远方。
    云冉冉看的有些痴。
    卿和笑道:“师妹总是捡些阿猫阿狗回家,怎么,小鱼儿也要带回家么?”
    云冉冉有些哀怨:“我想捡,他不跟我走呢。”
    小柒愤愤然:“你有阿猫阿狗还不够么?”
    云冉冉斜睨着他,不满的道:“怎么够?猫儿不听话,总是发脾气,还会扔别人的东西,你看小鱼儿多乖。”
    小柒别开脸,气的脸通红。
    云冉冉便又扭头去看蓝藻。
    卿和饮下杯中酒,忽而觉得哪里不对,这样一来,那他岂不是狗……
    心神一动,便对上小柒冷冰冰的目光。
    少年面无表情的开口:“你是真的狗。”
    卿和:……
    就在这时,少年的歌声停了,原本安静的四周也逐渐恢复喧嚣。
    一阵风动,少女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
    敖桀早已离去,塔楼上清清冷冷,只有鲛人少年受难一般的停留。
    他泡在肮脏冰冷的水中,颓然垂下眼睫,正如往常一般,痛苦的等待天亮之时,身旁忽而传来叹息之声。
    他一扭头,看见了酒楼里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她坐在塔楼边,晃荡着小腿。
    她望了他片刻,笑眯眯的开口:“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么?”
    他重新低下头,没有回应。
    云冉冉便道:“云谏,我想向你打听云谏,我听闻你曾见过他。”
    一直温顺麻木的鲛人少年忽而抬起眼,有些惊讶的看向她。
    云冉冉瞧这神色,知道有戏,立刻追问:“能同我说说么,你们的过去?”
    蓝藻看了她半晌,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他这个人如何?
    云冉冉想了想,懦弱、天真、麻木,明明有人愿意搭救,却不愿意面对,为了完成与娘亲并不值得的约定葬送自己,成为玩物。
    大约是她不喜欢的那类人吧。
    但她没有说出口,她望着他的脸,有些犹豫。
    鲛人少年却似看穿了她的为难,他笑一笑,轻声道:“他就是这样说的。”
    云冉冉愣了一下。
    少年的鲛尾拨弄着水流,音色格外美。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你啊,真讨人厌。”
    “懦弱、逃避、麻木,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啊这,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云冉冉有些不好意思。
    蓝藻却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他抬眸望向远处宽阔的海面,想起了与那个人初遇的时刻。
    那时他母亲刚去世,他被扔进了海边矿场,得了把铜镐,没日没夜的劳作,没有吃食,没有休息,身体虚弱,皮肤溃烂,敖锋兴致来了,还会带人来矿场羞辱他,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
    他那时候想的就是死去,就在他寻了个僻静地儿,准备用铜镐扎进自己喉咙的时候,碰见了少年云谏。
    云谏比他大些年岁,脏兮兮的抗着铜镐,手里还抓了一个灰不拉几的网,经过他的时候,惊喜的问:“你也是来抓鱼的么?”
    抓鱼?在这朝不保夕的矿场,他还有兴致抓鱼?
    他没好气的瞪向他:“我不是!”
    少年挠挠头发,笑着道:“哦,那要不要一起?”
    谁要跟他一起黑灯瞎火的抓鱼啊,他要死,他气的不轻,一头闷进黑暗里,他不想跟这个人多说一个字。
    谁知他不依不饶的走上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拖了出来。
    他更气了,怒道:“你别多管闲事,我用不着你管……”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他将他拽到月光下,目光冰冷的道:“谁管你死活,不过既然你都打算死了,那死前做个好事儿吧。”
    他一怔,那少年便将他一路拖到海边,随后指着深海道:“你是个鲛人吧?那水性肯定好,给我下去捞几条鱼儿,他们不给吃的,我都快饿的啃石头了。”
    他气急败坏的瞪着他。
    少年眼一眯,蛮横的道:“快点,不抓几条鱼不准死,抓了就放你走。”
    他气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什么人啊,他的命太苦了,都要死了还被逼着下海捞鱼,这海边矿场都封在结界里,鱼儿几乎没有,他得捞到什么时候。
    可他反抗不了,这少年瞧着瘦削,可是力气大的惊人,他红着眼眶跳进水里,一肚子委屈。
    那少年在海边支了个小型木架,怕被发现,没敢点火,支着腮帮子等他。
    他苦命的找了一个时辰,才捞上来一尾小鱼,瘦了吧唧,滑不溜丢,他顶着海藻从海里出来,那少年哈哈大笑。
    后来看见他掌心中拇指粗细的小鱼儿,也笑不出来了。
    两个人苦哈哈的蹲在海边,少年看着自己搭的小型木架,愁眉苦脸,觉得自己多少小题大做了,他抽了一只小木棍,点燃了插进沙中,然后开始烤小鱼。
    那点儿大的小鱼一会儿就烤好了,还挺香,他坐在少年旁边,留下了不争气地口水。
    少年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分给他的意思,他多日未曾进食,忍不住看向小鱼。
    少年冷漠的道:“你都要死的人了,吃了浪费。”
    他气恼不已,起身要走,少年一把拽住他,无奈道:“好好好,分你一半。”
    他不争气的接过那半条小鱼,忽而很难过,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吃也吃不饱,活过今天又能如何?
    干脆不吃了,抬手将小鱼扔进沙里,起身要走,云谏拦住他,问:“怎么了?”
    他只道:“不用你管。”
    云谏从沙地里捡出那半条小鱼,擦擦干净,就往嘴里丢。
    他嫌恶的道:“这么脏了你还吃。”
    少年笑着将小鱼丢进嘴里,两三口便吞下肚:“不吃饱怎么有力气?”
    他讥讽道:“有力气做什么?挖更多的矿么?”
    少年神秘的笑道:“越狱!”
    他一惊,随后嗤笑道:“越狱?你凭什么?你知不知道看守的是敖桀的精锐部队,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少年道:“总要试一试。”
    他冷笑道:“有什么好试的?失败了只会更惨,他们那么强,根本斗不过的,何必自讨苦吃。”
    少年一怔,目光逐渐冷下来。
    他亦跟着一顿,愣愣的看着他。
    片刻后,少年轻笑了声,嗓音冰冷。
    “你啊,真讨人厌,懦弱、逃避、麻木,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他听了这话,眼圈一红,气道:“本来也不要你喜欢,我都说不要你管,是你硬拉我来的。”
    他说完气的不轻,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少年嗤笑的声音:“胆小鬼。”
    他停下脚步,攥紧手中铜镐,他才不是胆小鬼,他都有必死的信念,他懂个屁!
    少年慢悠悠的道:“想死的人还会被别人要挟,想死的人还想要从别人嘴里要半条小鱼,想死的人还废话这么多?”
    他一滞。
    少年笑嘻嘻的道:“你啊,难道不是在向我求救么?”
    他心头一震,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压抑着哭声道:“我没有。”
    少年走过来,冷声道:“你啊,不敢死也不敢活,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他顿了顿,笑了。
    “人生在世,总要选一样吧?”
    人生在世,总要选一样?他眼泪扑簌簌直落,他什么时候有过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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