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声轻柔,似流水潺潺清悦温和。
    江怀越没有立即回话,只是静静地将砧板和刀子洗净整理好,随后来到相思背后,将她轻轻抱住。
    她没有预料他会这样,脸颊竟微微发热。
    他贴紧她的脸庞,侧过脸来吻上去。
    相思低着头,抿住唇微笑。
    锅盖间热气直冒,他却好似不想放过她,只是紧紧从背后抱住了相思,先是侧着去吻,而后又嫌她闪躲,扳着她的下颔,让她不能避开。
    她终于扔掉了锅铲,按捺不住去回应。
    炙热又缠绵,执著且放肆。
    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懂得情味,不再是近乎青涩的莽撞无知。
    “大人。”相思在亲吻的间隙,充满疑惑地问道,“你跟谁学的那么心灵手巧了?”
    江怀越正流连于芳姿,猛然被她这样一问,简直无话可说。
    他狠狠搂住她:“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啊,有些意外而已……”相思心虚地想要挣扎,却更逃不脱了。
    “你说我能跟谁学?嗯?有别人会教我?”他恨不能将她揉碎了放在手心带回去,藏在旧皇城里,谁都不能带走。
    相思被他这生气的样子逗笑了。“那是跟我学的?还是大人你天资聪慧,自己琢磨的?”
    江怀越愤愤然在她唇上咬一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你要是不说,我可会怀疑……”她还待挑衅,江怀越却皱眉道,“你这个菜,还能吃吗?”
    “啊!”相思这才想起来,连忙掀开锅盖一看,脸都红了。
    *
    一盆子茼蒿烧得都快干了,她不舍得扔掉,硬是在江怀越凉凉的眼神下,把它端到了桌上。
    好歹其他两个菜没有被耽误,江怀越只吃那两道,对面前的茼蒿碰都不碰。相思不悦道:“大人,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你举止轻浮动手动脚,我也不会忘记了时间!”
    他被噎了一下,反问道:“那都是我的错了?”
    “怎么不是?我好好在那看着锅的,你非要过来调戏!”
    江怀越没话说了,她真是太嚣张无忌,连调戏这样的词都说得出,还敢用到他身上!他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简直白活了。
    她又在桌下踢踢他:“你好歹也尝一下表示歉意,不然满满一盆子都不吃不是浪费吗?”
    江怀越没有办法,只能皱着眉,吃了一口发苦的茼蒿。她却满意地笑,好像自己终于得胜一般。
    “大人,这是失误,不是我真正的厨艺!”
    他在心里沮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好说话,去吃这样难吃的菜。
    *
    天色将暗时候,他为相思整理好厨房,准备出门回去了。
    原本还笑盈盈的她,看江怀越走向院门,眼里却酸涩起来。她一路小跑追上去,抱着他不吭声。
    “不是说好了别难过的吗?”他低下头,小声道。
    “哪能克制得了?”相思将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我舍不得你走呀,大人!”
    他的心弦微微震颤。
    然而她很快又抬起头,笑笑道:“你走吧,不然别人会怀疑的。”
    江怀越无声地看看她,相思又道:“虽然很想就此将你留下,可还是不能任性……只是希望,大人有朝一日,可以真的跟我从早到晚,待在一处……”
    他忍不住抱住了她。
    唯恐松手就是满怀失落与空缺。
    “我知道的,相思。”他轻声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
    这夜他回到宫中,手心还握着一枚青涩的李子。
    那是相思在临别时,从树下捡来给他的。也许她都不知道这一枚李子有什么含义,只是觉得可爱,是她所喜欢的,就也要给他,让他留在身上。
    或者这就是至爱的表现。
    他把这枚青果放在了枕边。
    次日一早,宫外却有人传话来,说是守备太监袁涿让他过去一趟。江怀越问道:“是去司礼监?”
    “不是,要出宫,去内守备厅。”
    江怀越一哂,觉得袁涿是故意摆谱,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兴师动众。他换了衣衫,坐上马车又去了柏川桥,进了内守备厅,见袁涿正和一名年轻官员对坐饮茶。
    那人抬头望到江怀越进来,起身拱手,微笑道:“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怀越脚步一顿,淡淡道:“原来是盛大人,你怎么也会来到南京了?”
    “奉命来南京办点事情。”盛文恺话还没说罢,一边的袁涿倒是冷着脸向江怀越道:“盛大人风尘仆仆才到南京,就想到要见一见你,可见真是念旧之人!”
    江怀越一哂:“江某自问,在京城时候倒也没帮过盛大人什么忙,倒不知您特意来找,有何贵干?”
    盛文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奚落见怪不怪,依旧从容道:“谈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听闻江大人也在南京,才请来一聚。”
    袁涿显然是得了盛文恺的好处,听他这样一说,又见江怀越如此怠慢,不禁呵斥起来。盛文恺连忙劝解道:“公公不必为此劳神,其实我和江大人之间,还确实有些误解。先前大人对我有成见,我也无法解释,如今大家有缘在此重逢,我是诚心诚意想要与江大人化解隔阂的。”
    “江怀越,你看看人家盛大人,多少谦恭有礼。你却还架子大得很,以为自己依旧是什么提督吗?!”袁涿冷哼一声道。
    盛文恺又道:“我在酒楼已经定下位置,还请江大人赏光。”
    江怀越打量了他一番,缓缓道:“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盛文恺笑了笑:“大人何必这样严肃,彼此都是熟识了,小小误会应该很快能够解决。”
    “与何事相关?”江怀越问道。
    “去了不就知道吗?”盛文恺一边说,一边起身,并向袁涿道,“改日再备酒宴单独请公公赏脸一去……”
    袁涿正在笑着说话,江怀越忽而看着盛文恺,慢慢道:“是跟她有关吗?”
    盛文恺一怔:“谁?”
    “你曾经哭祭过的人。”江怀越冷峻道。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正常。“大人很想知道吗?”盛文恺顿了顿,道,“既然如此,还请移步一叙。”
    第180章
    石城楼地处幽静之地, 长街绿荫浓郁, 偶尔才有车马经过。江怀越步上二楼时, 走廊内悄寂无人,只有等在楼梯口的伙计恭敬迎来, 将他带到了左侧第三间。
    推开房门,盛文恺早已从群芳争艳的围屏后走出,向江怀越深深作揖。
    “大人光临此地,下官不胜感激。”
    江怀越淡淡道:“我如今可不是什么提督, 盛大人也无需如此毕恭毕敬。”
    “官场沉浮乃是常态,谁又能一帆风顺呢?下官知道大人以后一定还能返回京城,再掌大权。”盛文恺脸上还是带着惯有的温驯笑容,将江怀越迎至桌旁。
    金边镶嵌的碗碟精巧雅致, 盛文恺执着酒壶, 为他斟满了一杯。
    “大人在南京只是暂时屈就, 执掌旧皇宫的御马监怎能显示大人宏才伟略?还是得尽早做好打算, 否则京城若是有人趁机巴结媚上,只怕对大人前景不利……”
    江怀越看着杯中酒,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盛文恺笑了笑:“大人若是有心重返京城,下官可以为您穿针引线。只是……大人手里的东西, 希望能够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江怀越一抬眼, “你知道那是什么?”
    盛文恺还是面含微笑,缓缓道:“是云岐云大人,留下的遗物。”
    江怀越平静地反问:“那倒奇了,既然是云大人留下的遗物, 这物归原主一说又从何而来?”
    “江大人,我知道你心中怎么想的,但凡得到此物的人,恐怕都会觉得这东西应该交给云家后代保管。但你也应该知道了,云大人曾经命家仆将此物送去京城,交给当时的大理寺卿。”
    江怀越见他如此开门见山,不加掩饰,知晓盛文恺以及背后之人对云岐生前的布置应该已了如指掌,因此直接问道:“那和你所说的物归原主又有什么关系?仆人胆小怕事辜负了嘱托,将此物私下留下,但无论如何,东西始终还是属于云家的。你们想要明抢暗夺也就罢了,何必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盛文恺摇了摇头:“问题的关键是,你可知云岐为何要将此物交给大理寺卿房敏学?”
    江怀越一蹙眉。
    当日相思与宿昕都觉得云岐是可能有了不详的预感,所以提前将重要证据给了云祥,让他带去京城交给至交好友房敏学,希望房大人能想办法保他一命。
    然而盒中的药方与药材直指先帝亡故疑团,单凭房敏学一人,又怎有回天之力?
    这也是当初他们不能理解的地方。
    此时江怀越听盛文恺这样发问,似乎还掌握了个中隐情。因此他打量了盛文恺一下,有意漫不经心道:“哦?依你说来,莫非房敏学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否则仅凭大理寺卿一人,怎能将云岐身上的罪责洗清?”
    盛文恺凝视着江怀越,道:“大人对房敏学是否了解?”
    江怀越沉默了片刻,从容道:“他与云岐是同榜进士,又曾一起在兵部任职,后调任大理寺卿,云岐则以身体多病为由,多次向万岁请求离职,后来便回到了南京……”
    盛文恺一笑:“以您的手段,恐怕不止知晓这些吧。”他顿了顿,又道,“房敏学虽然和云大人曾一度关系密切,但后来两人渐渐疏于往来,倒不是因为职务变迁,而是因为房敏学与朝中的一些重臣越走越近,而这些人,都是太后与辽王的拥趸者。”
    他说到这里,见江怀越还是不动声色,不由皱了皱眉。“江大人,难道你听到这里,还没明白我为何要说物归原主一词?”
    江怀越却依旧镇定自若的样子。“我从不做无谓的猜测,盛大人有话就直说,绕来绕去做什么”
    盛文恺解嘲地自哂一下:“那我就直说了。房敏学如果得到了云岐托人转交的东西,肯定是呈给太后或是辽王。这,也正是云岐早就想到的。”
    “你是说,云岐的本意就是委托房敏学,将东西交给太后一系?”
    “那不然呢?”盛文恺难得反问,“他与房敏学如此熟悉,会不知道他是太后一党?而此物又关乎先帝亡故的机密,不交给太后处理,还会交给当今圣上吗?”
    江怀越审视着盛文恺,唇边浮现一丝笑意。“盛大人原来知道的还不少。这些事情,莫非是你从令尊那里得知的?”
    盛文恺微微一怔:“江大人,我从何而知,并不重要吧?今日我请大人来,为的只是说明白,你手中的东西,原本就该是归还谁人的。若是你愿意交出,以太后与辽王的权势,也定能助你一臂之力。其他的事情,也不必再做追问了。”
    “怎么不重要呢?”江怀越道,“我素来不喜欢心存疑惑,总想着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令尊虽只是云大人的下僚,但两人性情相投交谊匪浅,否则也不会为你和云家大小姐定下婚约。然而奇怪的是,云大人后来又主动提出解除两家婚约,不久之后,云家便被抄没,他也被押解回京审讯。在他解除你和云静含婚约时,人们一是不解,二是认为此后你们两家定然势如水火不容,然而据我所知,令尊是去过云家,回来之后沉默寡言,却从不在人前发泄不满,似乎对云岐悔婚之事并无怨恨。”
    盛文恺的眼里渐渐笼上郁色,神情亦沉重起来。
    “我想,云大人应该是在那一次告知了令尊这位好友,他为何会提出解除两家婚约……也许并未全盘托出,至少也有所触及内核,因此令尊才隐忍不言。”江怀越停顿了一下,又道,“按我所想,盛大人原先是南京兵部主事之子,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此后却因令尊与云岐交往过密而被牵连,举家被迫离开南京,到了辽东边陲。你在那苦寒之地蹉跎青春,始终得不到提拔,却在近几年忽然被调入京城的左军都督府……若非你是从临终前的令尊口中得知了一些重要讯息,随后又上报给了辽王,那为何会有如此出人意料的官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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