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槐眼珠转了转,道:“奴才有个办法,既可以让这些尼姑疼,又不让姚评事察觉。”
    “什么办法?”李逾来了兴趣。
    三槐不怀好意地打量那些尼姑一圈,道:“郡王,这人呐,每个可以活动的关节都是可以脱臼的,而脱臼了的关节,也都是可以被接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李逾便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道:“甚妙,由你来动手吧,就从这个老尼开始。”
    “是!”三槐答应着,在众尼惊惧的目光中走到老尼身前,道:“师太,得罪了!”
    他拉起老尼一条手臂。
    老尼将脸偏向一旁,一手结着佛礼口中不停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啊——”
    三槐将她胳膊卸了下来。
    众尼吓得齐齐一抖,抱成一团。
    “师太,有没有话说啊?”三槐问。
    老尼颤着声道:“贫尼无话可说啊——”
    三槐把她的手腕也卸了。
    李逾皱了皱眉,道:“叫得跟老鸹一样,恁般难听,换一个换一个。”
    三槐扯了个三十多岁的女尼出来,一气把两条胳膊都卸了,女尼叫声凄厉。
    旁边的尼姑们都吓得低泣起来,却犹是不肯交代。
    李逾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众尼姑跟前,环视众人道:“看来今晚都不想睡了是不是?可是你们不睡,本王却懒得陪你们熬。”他伸手探向那名十岁出头的小尼姑。
    众尼姑忙将其护住。
    李逾自然不会去跟她们争抢,只冲三槐和同行的差役们挥了挥手。
    三槐和差役们去尼姑群中抢夺那个小尼姑,女尼们尖叫声四起。
    一直被差役乖乖押着的大个子石头见状急了,猛然挣扎起来。他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两名差役居然按不住他,被他掀翻在地。
    场面一度混乱。
    石头掀翻了差役就要往尼姑那边冲去,不想却被李逾抓住胳膊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
    石头躺在地上,一脸懵地眨巴着眼睛,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白脸给撂倒了的事实。
    懵了片刻之后,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来,却被李逾一脚踩住胸口。
    李逾从一旁差役的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实实地抵到石头的胸口,俯身道:“听不懂人话,这动作什么意思,总看得懂吧?”
    石头躺在地上不动。
    “不要杀我爹爹,不要杀我爹爹!”小尼姑刚被三槐从尼姑堆里抱出来,一看到这边,又哭闹起来。
    李逾一手执刀一手将小尼姑搂到身边。
    石头一见,挣扎起来。
    李逾的手虚虚地圈住小尼姑细嫩脆弱的脖颈。石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纵你贵为郡王,也不能随便杀人吧!”有尼姑急得不行,大声道。
    “随便杀人?我这个人从来不随便。”李逾用刀尖怼怼石头的胸膛,道:“他是凶犯,在押期间打翻差役试图逃跑,按我朝律例,可以就地格杀。”
    “可是他不是凶犯!”
    “哦?是吗?可他自己没否认啊。”李逾笑道。
    尼姑语噎。
    “我爹爹没杀人,我爹爹没杀人。”小姑娘在他掌中呜呜咽咽地哭着道。
    “你爹爹没杀人,那谁杀人了?乖,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不定,你爹爹就不用死了。”李逾垂眸看着被他圈着脖颈的小尼姑诱哄道。
    “明玉,不能说!”老尼喝道。
    “说不说?”李逾当着小尼姑的面把刀尖移向石头的脖颈。
    “不要!不要!我看到明净婆婆和明秀姑姑把人头埋在哪里了。”小尼姑尖叫着大哭。
    ……
    次日一早,清河驿。
    姚征兰洗漱好来到楼下,萧旷见了她,忙迎上来道:“姚评事,昨夜郡王带人去山上把尸体缺失的头颅和右手找到了。”
    姚征兰双眸一亮:“果真?”
    萧旷道:“果真。为避免吓到旁人,头颅和右手如今就放在驿站的柴房内,由专人看着。”
    姚征兰转身就往柴房的方向走,边走边问:“郡王呢?”
    萧旷道:“不知。”
    两人来到柴房,负责看守的差役揭开盒盖,小心翼翼地将头颅和右手拿了出来,放在地上的一块布上。
    姚征兰蹲下身来细看。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冷,山中更甚。头颅和右手被埋在山中五日,刚有些腐败迹象。
    从面容上看,死者是名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容貌姣好。脖颈的断面上方右侧有一道不长但看上去很深的伤口,应当就是这女子的致命伤。
    “姚兄,这一大早的,你早饭也不吃就跑来看这死人头,这死人头有那么好看吗?”姚征兰正仔细端详死者头颅时,李逾来了。
    “你还别说,这女子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哦?是吗?我看看。”李逾探过头去,神情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摸出帕子掩住口鼻,没吭声。
    姚征兰查看过头颅,又去看死者右手。这只右手是连手腕一同砍下的,手腕内侧有一枚刺青,看上去像是一条团成一团的蛟龙,却只有三只爪子。
    “萧捕头,你看这枚刺青,三只爪子的蛟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姚征兰问一旁的萧旷。
    萧旷摇头,道:“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纹身,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含义。”
    “把人头和右手收好,待会儿带去清河县衙,让仵作看看,是否能和那具尸身拼起来。”姚征兰吩咐完差役,站起身来,却见一旁的李逾用帕子掩着口鼻,目光定定地看着正被差役重新放入盒中的头颅。
    “郡王认识此人?”姚征兰问他。
    李逾猛然回神,道:“我怎会认识她?不认识。哎呀臭死了,快走快走。”他一手扯着姚征兰的袖子,与她一同出了柴房。
    一起用过早饭之后,许是两天两夜没睡真的累了,李逾难得的没有纠缠姚征兰,自己补觉去了。
    姚征兰带着人头和右手来到清河县衙,经仵作仔细对比观察,可以认定,人头和右手正是那具残尸缺损的。
    有了仵作的认定,姚征兰再次提审明/慧。
    “明/慧,尸体缺失的人头和右手都已找到。事到如今,你还坚称,是你杀了不苦师太么?”
    听说尸体的头颅和右手被找到,明/慧急了,盯着姚征兰问:“你对她们做了什么?你对她们动刑了?”
    “只是卸了两个人的胳膊,又给她们接好了,会疼两天,不会有大碍。”姚征兰道。
    “我不信!我不信!”
    “罗慧娘,我劝你现在最好是老实交代,如若不然,我就发不苦的海捕文书。”姚征兰平静道,“我知道你不怕死,那让全天下都知道不苦没死,你怕不怕呢?”
    第98章 ·
    罗慧娘痛苦地埋着头, 双手十指不停地交错扭结。
    姚征兰也不逼她,端着茶杯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罗慧娘抬起头来, 焦虑而绝望地看着姚征兰道:“你为何从一开始就那般笃定, 不苦师太没有死?”
    “因为你们为了营造她已死的假象,做得太多了。”姚征兰放下茶杯, 与罗慧娘对视。
    “你们处理尸体的方式, 你主动投案这些我们之前已经说过,现在就不说了,就说一件事吧。昨日我走访望月庵, 去过不苦师太的房间。当时南墙上一人一臂高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新粉刷过的痕迹。我问寺中女尼,原先那面墙上是否有挂过画, 那老尼说没有画, 且特意解释, 因为那面墙上有窗,不苦师太怕画受潮, 所以其它两面墙上有画,独独南墙上没有挂画。
    “南墙正对着床,如果我有心爱之画,我一定会挂在正对床的那面墙上,这样的话,每日起床入睡都可以看到它。至于受潮,更是无稽之谈。不苦师太的禅房窗外就是一棵亭亭如盖的女贞树, 女贞树常青, 一年四季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有树冠遮挡,雨也绝淋不进窗来。
    “再者, 如果那面墙上真的没有挂过画,那么在那个高度,那个位置,指面大小的地方,有什么必要粉刷呢?能够成立的推论只有一个,那面墙上确实曾经挂过一幅画,画被拿走后,为了掩人耳目,有人将挂画的钉子拔出,将钉子留下的小洞填上,重新粉刷墙面消除痕迹。
    “那么问题又来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骗过庵里的女尼?不可能,只要去过不苦师太房间的人都会知道那里曾经挂过一幅画,画不见了,就算你把墙上抹得再平,也无法抹去人脑海中的记忆。所以说,那个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骗过庵中的人,而是为了骗过外面的人。
    “在不苦师太已经遇害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因为一幅画而大费周章呢?即便是偷了卖了被人发现了,交代画的下落也就是了。如此行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画的下落,她们不能交代,比如说,画是被不苦师太自己拿走的。”
    罗慧娘苦笑一声,看着姚征兰道:“都说好人有好报,现在又算什么?如此微不足道的细节,竟也能让你窥知真相。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不苦师太,但那个人,确实是我杀的,你信么?”
    “不信。”姚征兰不假思索。
    罗慧娘呆住。
    “尸体颈部的伤痕在右侧,短,且呈水平状态。如果是惯用右手的人面对面用刀去划死者的右侧脖颈,由于角度问题,伤口必然会呈左下右上的倾斜状态。如果惯用右手的人从背后划死者的右侧脖颈,那伤口大多会呈左上右下的倾斜状态。且因为是在背后,不能保证自己下手的准确度,伤口通常会比较长。
    “要形成这样短且平的伤口,只能是惯用左手的人面对面突然出手,一刀将死者毙命。上次递给你斧子时,你用右手接过斧子。方才你挣扎彷徨时,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扭绞,左手上留下的红印明显比右手上要多,证明你的右手比左手有力量,你是惯用右手的。所以,杀害这名死者的人,不是你。”姚征兰婉言相劝,“不要再试图往自己身上揽责了,你这样纯粹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
    “大人,杀人偿命,我自愿为死者抵命不行吗?您就不要再追查到底是谁杀了这名女子了好不好?只要您同意不再追查,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罗慧娘知道骗不过姚征兰,又开始苦苦哀求。
    “罗慧娘,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这里不是市集,我也不是商人,这里不存在交易。虽然我认识罗秀才,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在好言相劝不成功后,我就不会对你用刑。而且我相信,整个庵中应该不止你一人了解此案的真相,你反复推诿不愿如实相告,是想让旁人替你来背负这个出卖不苦忘恩负义的名声么?”姚征兰道。
    罗慧娘只觉所有能走的路都被堵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委顿下去。
    沉默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滑下脸颊,她依旧是那个低着头绞着手的姿势,哽咽着道:“既然你认识阿良,想必知道我曾被人掳走之事。掳人的,是个行事严谨规模很大的组织,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年半,才找到机会逃出来。慌乱中躲进一艘运粮的货船内,糊里糊涂地来到了清河县。当时我惊惧交加加上淋了雨,病倒在山脚下,是不苦师太发现了我,将我救入庵中。我为了避祸,就在庵中出家当了尼姑。
    “平静的日子堪堪过了一年,我以为,那场祸事真的就这样离我远去了。可就在六天前,庵中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女子,形迹可疑,说要借宿。不苦师太让明玉暗中通知我去后山躲藏。
    “我依言躲入后山林中,想起那个组织的狠辣作风,又怕不苦师太她们受我连累。所以入夜后我又偷偷潜回庵中,想打探情况。谁知就在庵后不远的林子里,我看到不苦师太和那位女子在说话。没过一会儿,不苦师太突然拔刀将那女子杀了。我吓得尖叫,不苦师太发现了我。”
    说到此处,罗慧娘拭了拭眼泪,继续道:“不苦师太将我带回庵中,又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她告诉我们她的来历,原来,她曾是一个富贵人家公子的乳母,那公子先天残疾遭父母嫌弃,她甚是疼爱他。
    “不曾想,那公子长到十二三岁时,竟对她产生了不正常的依恋,先后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想要独占她。她难以忍受,这才逃了出来。
    “救了我之后,她从我口中得知了掳人之事,又见我生得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便怀疑此事与她有关。直到那位年轻女子找上门来,她看到女子手腕内侧的刺青,是那位公子手下人的专属标记,确认了那人就是为了寻我而来,所以将她杀了。
    “她说如果还有旁人知道那女子来了望月庵,只怕望月庵很快会遭连累,所以劝我们离开望月庵另谋出路,她也不会再留在望月庵了。
    “当晚我们几人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如果一起出逃,肯定会遭到那个组织的追剿报复,不如另想个计划,既能瞒住女子被杀之事,又能报答不苦师太的活命之恩。
    “我们几个人叫上石头连夜处理了那女子的尸首,第二日,以大家一起离开太过惹眼为由,让几个人和不苦师太先行下山,到了山下再分道而行。
    “不苦师太走后,那几人又回到山上。因我牵涉其中,便自荐由我去认罪,说我杀害了不苦师太。如此,方能让我和不苦师太同时消失于人前,庵中众人就不会再受连累了。
    “一开始事情很顺利,只是没想到……”她泪水涟涟抬眼看着姚征兰,“来了大人你,不出两日便勘破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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