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罗秀才及时来找我,待到你的卷宗层层递交到大理寺,再落到顾大人手中时,说不定尸体早已腐烂,相关证据也早已湮灭。即便我们有所怀疑,也不得不相信你的说辞了。”姚征兰叹气道,“他苦苦寻你三年,总算努力没有白费,关键时刻救了你一命。”
    “这个傻弟弟,我不要他救,不要他救啊。”罗慧娘哭着道。
    姚征兰问她:“你可知不苦师太去了何处?”
    罗慧娘立即摇头。
    “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抓她回来判刑,我是想找她了解那位富家公子的情况。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特意过来复审你的案子,实是为了查真定府二十余位女子失踪案。”姚征兰道。
    “二十余位女子失踪?”罗慧娘瞪大眼睛。
    姚征兰点头:“这还只是一个真定府你弟弟知晓的失踪人数,说不定还有更多。据你刚才所言,不苦师太应该知道这些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是谁,我必须得找到她。”
    罗慧娘道:“不苦师太夫死子亡,她应该也是无家可归的,我实在不知,她到底去了何处?”
    “她可曾向你们提及她的家乡在何处?抑或,那位富家公子是哪里人?”
    罗慧娘摇头。
    “那我只能问你了。”姚征兰看着罗慧娘道:“方才你对自己被掳后的遭遇一言带过,如今,为了获得更多的破案线索,怕是不得不请你仔细回忆,在你被掳后的这段时间里,你到底在哪里?见过哪些人?他们有什么特征?说话是哪里口音?他们为什么要掳走你?一年半的时间你都在干什么?一切的细节都很重要,请你务必如实地告诉我。”
    罗慧娘面色苍白,她逃避似的移开目光咬住嘴唇,可能是眼角余光看到姚征兰一直盯着她,她突然崩溃似的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痛苦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姚征兰瞧她这样,联想起不苦师太在逃离那位富家公子前的身份,面色不由的也微微一白。
    犹豫半晌,她还是忍不住残忍地问道:“他们是不是……让你生了个孩子?”毕竟要让一个女人有母乳,唯有生孩子这一途。
    罗慧娘扯头发的动作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干涸的眼泪再次雨一般落了下来。她蠕动着蜷起身子,双臂抱着膝盖先是压抑地低泣,最后放声大哭。
    第99章 ·
    “你们仔细回忆一下, 霍廷玉出事那天,有没有人是放衙后又回到寺里的?”大理寺阅卷房,顾璟正在询问霍廷玉被杀那天当值的门卫。
    当时他和姚征兰找到刀鞘时已是散衙之后, 如果外头的人要到大理寺来给狱掾报信, 那必然是放衙之后去而复返。
    几名门卫面面相觑。
    “放衙之后去而复返?”其中一人挠着后脑勺想了半天,道:“对了, 是有一位大人放衙之后去而复返。”
    “是寺丞韩大人。”另一名门卫接口道。
    “韩密?”顾璟问。
    “对, 就是韩密韩大人。当时他说,答应带给小儿子的拨浪鼓忘在寺里了,出来的时候, 手里真的拿了一支拨浪鼓。”
    “他在寺中大约呆了多久?”
    “不久,也就拿个东西的时间, 很快就出来了。”
    顾璟沉默片刻, 颔首道:“我知道了。今日我找你们问话之事你们要严格保密, 不得对外泄露半分。下去吧。”
    卫士们出去后,顾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负手看着窗外不语。
    耳边传来敲门声。
    “进来。”
    “大人,外头有位名叫殷子坤的人求见,这是他的名帖。”小吏进来,双手呈上一张名帖。
    顾璟接过一看,瞳孔微微一缩。这是珣王府的帖子。
    “他可有说此来所为何事?”
    “他说,是为了明秀居的事。”小吏道。
    “明秀居?”顾璟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不多时, 一名穿着朴素气度沉着的中年人来到顾璟面前, 向他作揖道:“珣王府门客殷子坤, 拜见顾大人。”
    顾璟开门见山:“早上我刚派人去明秀居前后门蹲守记录,不及晌午你便来了。难不成, 这明秀居竟是珣王的产业?”
    珣王是钱贵妃的儿子,比当今太子大五岁,未出京就藩前,一直被皇后视作太子的头号劲敌。
    “顾大人切莫误会,明秀居,自然不是王爷的产业。”殷子坤道,“只是其主人,乃是王爷的红颜知己。不瞒顾大人说,在下之所以会以王府门客的身份住在都城,就是为了替王爷的这位红颜知己游走转圜的。”
    “不管她招惹了什么麻烦,只要是遇着了麻烦,你便替她游走转圜,不必先问过珣王?”顾璟问。
    殷子坤礼貌地笑着,避重就轻道:“顾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个喜好热闹,又想在王爷面前证明自己有自立家门之能的女子罢了,她还能惹出什么大麻烦不成?左右不过是下头的人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此这般而已。”
    “我头一遭去,招待我的侍女便能将我之习性说得头头是道。恐怕王爷的这位红颜知己,并非这般而已吧。”顾璟道。
    “所以说下头的人不长眼嘛。还请顾大人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别与她计较了。”殷子坤低声下气道。
    “陛下将舒尚书与霍兴志父子的案子交给大理寺审查,明秀居,是霍廷玉被捕之前最后去过的地方,我调查它并无不妥。既然阁下坚信王爷的这位红颜知己不会惹下什么大麻烦,何不请她亲自来大理寺一趟,将我想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自然也就不会再派人前去打扰。”顾璟道。
    “这……毕竟是女子,出入公门恐怕多有不便。”殷子坤看着顾璟道,“顾大人,这天下男子若是关照女子,其心大抵是相通的,还请顾大人设身处地,通融则个。”
    顾璟听出他弦外之音,目色不由一沉,凌厉地望过去。
    殷子坤维持着拱手的姿势,稍稍垂下眼睫,姿势却毫无退缩之意。
    “这种事情,本官不是很擅长设身处地!”他冷声道。
    “是在下失言,顾大人恕罪。”殷子坤不卑不亢道。
    顾璟侧过身,道:“虽然王爷与我也算占着个表兄弟的名分,但他应该知道,有些事,我是从不掺和的。明秀居的事情,我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再追究,但也请他那位红颜知己,不要把手伸得太长。若是把手伸到了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就别怪旁人顺藤摸瓜去查她。我只给她一天时间,明日散衙之前若是该缩的手还没缩回去,”他回头望向殷子坤,道:“我也只能请王爷多多包涵了。”
    殷子坤忙道:“顾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将大人的话如实转达。”
    下午,姚征兰李逾带着罗慧娘回到了大理寺。
    顾璟见李逾气哼哼的,而姚征兰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可是清河县的案子有什么问题?”
    姚征兰还未说话,李逾便跳起来指着姚征兰道:“清河县的案子没有问题,是她有问题。明明查出了罗慧娘不是真凶,不苦师太才是杀人凶手,如今不苦在逃,她居然拒绝发海捕文书去抓她。”
    顾璟诧异地看着李逾。
    李逾瞥见他的目光,不满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也觉着不该发海捕文书去抓不苦?”
    “不是,只是……”顾璟心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为了维护律法公正这样指责姚征兰而已。
    “只是什么?你想没想过如果她在这件案子上包庇了不苦,将来万一被人揭发,是什么后果?”李逾道。
    顾璟恍然,原来还是因为关心她。
    “郡王,顾大人,我不发海捕文书捉拿不苦,是有我自己的考量的。”姚征兰解释道,“据罗慧娘交代,这个不苦师太很可能就是二十多位女子被掳案幕后真凶的奶娘,而且是自己逃出来的。元凶能为了这个奶娘掳了那么多女子去替代她,一旦有了她的消息,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在官府前面找到她。”
    “那、那你发罗慧娘的海捕文书,就说她杀了不苦逃走了。既然不苦和庵里众女尼关系那么好,看到这样的海捕文书,肯定会自己现身来证明罗慧娘没有杀人。”李逾建议。
    姚征兰还是摇头,道:“人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不苦师太既然都已经到了清河县,为何不更进一步,躲到都城里来呢?会不会就因为她知道,都城也有那元凶的人,所以才不肯进城?是,罗慧娘的海捕文书一下,只要不苦师太能看到,十有八九会来主动投案,但我们不能保证她在来的路上不被元凶的人先一步截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放着这么个大把柄留着以后给人抓!”
    “这件案子先压着,待破了女子被掳案,抓获了元凶再回过头来寻找不苦也不迟。顾大人,你以为呢?”姚征兰征求顾璟的意见。
    顾璟犹豫了一下,问姚征兰:“那罗慧娘可有提供给你足够破案的线索?”
    姚征兰摇头,“她不知她是从何处逃出来的,但是她记得她搭乘的那条船。只要找到那条船,便能知晓她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了。”
    顾璟道:“那就先找船,若是能顺利找到船,问出罗慧娘逃出之地,不苦的案子先压一压不打紧。若是找不到船,为了顺利破案,恐怕还是得先想法子找到不苦师太。”
    姚征兰表示同意。
    转眼到了散衙的时辰,姚征兰两日没回家,着急回家看哥哥,李逾本想跟她一起走,却被顾璟留了下来。
    “待我父亲过完寿辰,我决定向朝廷请命,出京查案。”顾璟道。
    李逾眉梢一挑:“别做梦了,眼看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姑姑怎么可能同意你出京查案?”
    顾璟看住他:“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为什么要帮你?”
    “姚晔是肯定要出京查案的,如果你不帮我,你也别想去。”
    李逾跳了起来:“你已经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吗?居然不顾兄弟情谊直接威胁我?”
    顾璟道:“舒尚书和霍家的案子我查到明秀居,查不下去了。”
    “为何?”
    “他们用姚晔的事情来威胁我。如果我坚持查下去,他们随时会去举报姚晔。”
    李逾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人?这么嚣张?”
    “珣王的人。”
    阅卷房里沉默片刻后,顾璟继续道:“既然认定舒尚书和霍氏父子的死都与兵器被劫案有关,那么去兵器被劫之地查,应当也是一样的。我们必须将姚氏带出京城一段时间,而且要尽快,如若不然,待对方反应过来用她可以挟制你我之时,只怕情况会更为不妙。”
    “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姑姑同意你在年关将近之时出京办案。”李逾实话实话。
    顾璟不假思索:“我看中的姑娘要嫁与旁人了。”
    李逾闻言不由一喜:“这个理由我喜欢。”
    姚征兰回到承恩伯府,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寿安堂看望哥哥。
    哥哥无恙,也,没醒。
    姚征兰坐在他床边,思虑再三,还是对老太太道:“祖母,过一阵子,我可能要出京办案。”
    老太太捻佛珠的手一顿,看过来:“出京办案?你一个人?”
    “也许还有旁人同行,总之祖母您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我必须要出去一段时间,否则待哥哥醒来,我与他之间的差别没法解释。出去一段时间,就什么都好解释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了。”姚征兰道。
    老太太理解地点点头,又看向床上人事不省的大孙子,叹了口气。
    “哥哥一定会醒的。”姚征兰微笑着对自己的祖母道。
    “我知道。”老太太道,“对了,今日上午,征北将军府遣了媒人来。”
    姚征兰心头咯噔一声,问道:“为谁而来?”
    “为你哥哥和征北将军的嫡小姐说亲,你父亲已经同意,与对方约定好,说三日后便去提亲。”
    姚征兰腾的一声站起身来,道:“他怎么能同意呢?哥哥现在什么状况,他知道的呀。若是……若是……”
    “你在外头活蹦乱跳,你哥哥本来也没有婚约在身,对方又是掌实权的将军,那位姑娘是嫡女出身。你爹爹,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老太太反问。
    姚征兰语噎。
    “听说你和那位姑娘还是朋友?”老太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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