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太华山上,元真忽然吐了口血。注视着他的元武登时起身:怎么了?
    元真一手止住四师弟,擦去嘴角残血:我方才给大师兄发了金光令。
    元武:他有回音?
    元真面色有些凝重:有,但是
    他为什么回我一道雷声?
    差点隔着万里之遥都把他震出七魂来。
    第38章 你笑什么
    这一下若是能劈实,别说季柯了,整个湖都能像翻滚的锅一样煮开,里头鱼虾蟹蚌均遭殃。
    那一片紫红闪电如细线一般当头罩下,季柯第一个反应便是将丹阳猛地推开。
    季柯不是人修,天生魔族,不需要渡劫。但是雷云他见过,不过,是在战场上凭他的穹影剑引来的。不错,他那柄通体漆黑的古剑名为穹影。苍穹剑影。若此剑在手,季柯倒是能举剑引雷,亦或从前凭着实力硬生生抗下。
    可如今
    但季柯并不惊慌惧怕,他的狂性是刻在骨子里的,从来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硬他更硬,非要争个头破血流才知道谁更狠戾。
    方才起,季柯便觉得浑身血液如热油沸腾,自腹间腾起,在胸口乱蹿。如同他上回在噬魂崖那里感受到的刺痛一样。他双目赤红,只觉得浑身有无穷无尽的力道无处宣泄,正自十分烦躁难熬,便有天雷自己送上门来。
    不由冷笑一声:来得好!
    飞身迎上。
    雷如白驹转瞬,季柯的身形亦如电闪。丹阳尚未反应间,一雷一人已撞了个正着。
    那道紫红色的天雷忽然光芒暴涨,映出笼在其中小小的人影,丹阳下意识便朝那人影伸手,仿佛要将季柯从雷怒之中带回来,就听轰然一声巨响
    水波冲击而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眼前是白色的。
    就像是太华山亘古不变的雪。
    那是丹阳从出生起便熟悉的色调和模样。但是此刻,他在迷茫中,忽然心生出一种不满来。太华雪虽美,他也愿意看松柏青翠,岩石青黑,繁花盛地,虫鸣鸟飞。哪里有人生来就如一柄剑,无欲无情。落于俗世打闹,丹阳也是肯的。
    一片白色中,忽然便出现了一个不同于其他师弟的人影。他穿了一身黑,破烂的黑。他的头发和他的衣服一般黑,脸却很白。眉目寡淡,看人总带着狠厉。很少露出笑颜,总是要么生气,要么在生气的路上。可是他若生起气来,其实比那幅算计人的模样,要顺眼多了。
    并非丹阳要惹他,可是季柯那么没耐性,总是不小心就惹到了。
    二师弟如果没了,再找一个趁心意的是很烦的别人他看不顺眼。思及此处,丹阳猛地睁开双目,满脑子只充斥了一个念头。季柯他该不会被天雷化作灰烬了吧!这个念头一生,丹阳蓦然要坐起,然后毫不留情被人按了回去。
    差点被压得吐血。
    咳咳咳咳
    丹阳捂着胸口,咳得半死不活。
    压在他身上的人这才啊一声,好像很抱歉的样子,毫无诚意地道歉。
    不好意思,怕你乱动把自己戳死。
    难道你这么大力就不怕把人骨头压断吗?丹阳的骨头刚接好啊!摩罗那躲在一边,拉着火蠡兽的尾巴生火,嘟嚷着说:让我煮鱼汤也不给点水。
    他身后有一大堆鱼。
    对,就是天雷的时候劈了一湖水然后被炸上来的。
    原本他是想烤鱼的,但是季柯考虑到丹阳是个病人,病人应该喝点有营养的东西。所以从水中爬出来后,就毫不客气地踢着摩罗那去干活。
    摩罗那:为什么我要替你做事啊!
    季柯:媛媛
    你狠。
    气呼呼的魔将,啊,前魔将现跟班,去煮鱼了。一边拿脚劈着柴一边恶毒地想,哼,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拿媛媛当我软肋使劲捅,你等着吧,总也有你软肋被人捅的时候。
    你要水?水猊兽趴在那,闻言把脑袋抬起来,咕嘟咕嘟在铁窝里吐了一锅。虽然还是挺清澈但是一想到从嘴里吐出来的就
    火蠡兽面无表情地抽回了自己的尾巴:我现在不太有心情生火。
    水猊兽:?你是在嫌弃我吗?
    你竟然听得懂。火蠡惊讶道,终于不傻了。
    作为水底兽王,除了像龙蛟这种生物之外水猊兽一直都是横着走的,而且因它生来虽丑却温驯,古来多有助人之相,渔民曾称它为福瑞。现下一头福瑞被人嫌弃。它立马就不高兴了,它要掰回自己的尊严:你怎么能这样凶我!
    我不凶你还夸你?火蠡沉默了一会,真诚地问。它一头凶兽和灵兽,种类不同,不相杀就不错了,怎么共同挨了个雷,还心有灵犀成兽友了吗?
    被季柯强制压回去躺着的丹阳默默看了会两头兽兽吵架,由衷感慨一声:太华山现在不知道好不好。元真和元武,但愿少争辩一些。这么说起来,他恍忽间想起,方才在天雷劈下前,好像收到过剑门传来的音讯?也不知是否错觉。总归是已消失于天际,无处可证。
    季柯屈腿坐在他身侧,闻言哧笑一声:堂堂玉石俱焚大剑宗,还想家了?他对丹阳诓他的玉石俱焚耿耿于怀,抓住机会就要故意膈应他一次。
    丹阳坦荡荡:看到它俩吵架,特别像三师弟和四师弟。当年我成年礼时,他们就当着师父的面,互相踢了起来。
    那边一头凶兽一头灵兽听到动静,同时转过脑袋。
    不约而同的丑。
    季柯:他啃了口瓜,那你师弟听到了应该还挺伤心的。
    后来呢?他们谁踢赢了?
    星河浩荡,无云无月,此处离湖不远,隐有浪声拍岸,空气中传来水的腥气。如此静谧,难以想象前一刻他们还在水下斗得你死我活,怕是要灭在雷劫之中。如此生死交加,强大镇定如丹阳,竟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来。
    难得不怼不坑,安安静静地说着话。
    后来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小圣地,许多年后才出来。
    小圣地?
    季柯耳朵动了动,他将手里的瓜咬得嘎嘣脆响,故作不知:都说大陆圣地有三,你们太华山的圣地最是难寻,外人不得进。元真说只有群英会胜者,才有机会去一睹风采。真的有这么神奇?怎么,难道去了其中,修为还大涨不成。
    他对小圣地垂涎不止一二,并一向坚定认为无上明剑就藏在小圣地之中。不然堂堂太华山,他早已借机查遍,怎么就找不到一把剑的踪影呢?连丝灵器反应也无。只是一直苦于无机会提及,怕无端惹人猜疑。此刻丹阳主动说起,简直是再好不过,当下就顺藤摸瓜,抛了个砖,就等丹阳自己往上撞。
    丹阳大约有伤在身,脑子不及往常灵敏,竟也不疑有他,低咳了几声,说:你知道道意吗?不等季柯回答,便自己回答,你不修道,或许不知道。
    季柯硬生生咽下了知道两个字:愿闻其详。
    丹阳随口就说:那就不详吧,随便聊聊。
    若非丹阳还躺着,额间小火纹还十分萎靡,看上去颇有些惹人怜爱。季柯大约能跳起来先将人打一顿再扔到湖里去喂鱼。
    所以由此可见,在试探别人的耐心之前,脸很重要。
    自然丹阳已经晓得季柯的脾气,见好就收,一眼瞥见季柯将瓜一扔黑了张脸,立马虚弱地捂上了胸口:咳咳咳咳咳然后无比轻柔,想喝水。
    等着。
    季柯起身去拿水,正巧摩罗那锅里的水已经开了,他便去要热水。
    摩罗那拦住他,指了指水猊兽:是它嘴里吐出来的。
    季柯道:你是说口水?
    摩罗那和火蠡兽点头如捣蒜,由着水猊兽在那义愤填膺说不是。
    季柯看了看这清澈的水,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更好。
    然后舀了一瓢就走了。
    摩罗那问火蠡:先前怕人死了急得要死要活,现在又给人喝口水。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火蠡一本正经拿爪子托着下巴:我看不见。
    话刚落。
    就看到季柯又折了回来,摩罗那一紧张,以为他是听到了自己的话。怎么说这个瞧着秀气实则狠辣的青年,如果现在说他是老大那也是能信的,坏心眼程度一点也不像修道人。
    不过季柯没有管他,从摩罗那怀中掏出丑萌萌就又走了。
    夜晚有些冷,丹阳看上去伤得不轻,他怕丹阳因此发烧。季柯告诉自己,那是怕万一到时候因此误了行程。且炭火呛人,还容易熄,难道他还为此整夜守着?这个时候,当然是自动调节温度的火蠡兽最有用了。
    丹阳被塞了个暖炉,除了抱着有些膈手,别的倒没什么。他喝着季柯取来的水,觉得这个师弟真的是又听话又细心,自己往日对他的悉心体贴果然不错。
    多喝点,不够水猊兽还有。季柯看着丹阳小口抿着,特别关照,口水多的是。
    丹阳一下就呛住了,他咳了好一会,才说:口水?
    口里的水。谓之口水。季柯一本正经。
    然后他发现丹阳定定看了他一会,竟然笑了。一边咳一边笑,十分开心的模样,从未见过。就像是太华山的雪化了,草长了,莺飞了,繁华盛开,春风袭来。什么美好的人和事都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一样的愉悦。
    他是气疯了?
    季柯有些迟疑地将手探上丹阳的额头,触手仍是冰凉的,与这春风一般的笑容并不相符。
    你笑什么?季柯问。
    丹阳渐渐止笑,眼角却还留有笑意,由着季柯嘀嘀咕咕将手覆在他额头试着体温。一百八十年来头一遭需要他人关照,感觉还不错。此刻听闻季柯如此问他,便微笑说。
    你待我很好。
    季柯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看了眼丹阳。
    对方眼中尚余微微笑意,专注地看着他。
    他忽然有些面热,张口道:你
    就听丹阳下一句:那条金蛟呢?
    季柯面无表情又坐了回去:先说说小圣地是什么我们再聊金蛟。
    第39章 同样的蛇
    道意即是天机,天机也称机缘,每个人的机缘都不同。这也为此解释,为什么不同的人在破阶时,会引来不同的劫,有雷劫有火劫甚或所谓情劫。自然情劫这种事,以剑宗来说是不信的,因为生而万物都有情,情乃天生。即便他不修道,亦会有此烦恼。
    最广为人知的便是雷劫,三六九重,重重不同。方才金蛟所渡乃三重雷劫,它自己都没做好准备,迎头撞上丹阳这颗大补药,直接送它飞升成蛟王,天雷来得猝不及防,金蛟情急之下,便本能找人庇护。
    它虽修得天道,却下意识避开了同为天道的丹阳,而是找上了季柯。
    小圣地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神奇。它便是道意,亦是机缘。丹阳道,太华山的道意,只有助于我剑宗弟子,亦或有缘人。无缘者无缘得见。所以,即便当真他们挤破脑袋进去,用处也不是很大。
    季柯摸着下巴:怪不得我在此处处受压制。
    不,道意来过,只是你没理它它又走了。
    他催着丹阳继续:既然如此,那剑宗又为何非要让每任首席弟子去守护呢?说着,季柯打量了一下丹阳,暗想,只有身心通体无暇的人才能守护圣地圣湖,丹阳一定还是个雏吧。这毋庸置疑。整个剑门弟子,都,是,雏。
    自然丹阳是不会猜到季柯脑子里这些不大入流的乱思乱想,只沉着给师弟上课。
    小圣地是机缘,也是气运。剑门依太华山而生,太华山又孕育了小圣地。其中流转的气运,虽非肉眼所瞧,却也是剑宗生机所在。于他人无益,却也不能叫人随意践踏。
    季柯听得眉心一跳,若无其事道:既然这么宝贝,其中应当有不少灵物吧。
    丹阳看了他一眼。
    季柯胡乱编造说:比如灵丹妙药,或是灵物之类
    他还没说完,就见丹阳平静地说:无上明剑不在里面。
    季柯:你不戳穿别人很难受是吗?
    他故作镇定,冷着脸:哦。我不要问这个。
    丹阳笑了笑,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他今夜倒确实是有心为师弟解答一二,这本是寻常弟子求也求不来的机会,亦是一种机缘。此刻他将这个机缘,无意之中给了季柯
    但是对方拒绝并将它退了回去。
    你这么虚弱,还是闭嘴休息吧。季柯道。
    眼下丹阳的神色确实不好,先前醒来时,因为心中有事,担心着季柯,所以能撑着精神。如今瞧着诸事皆宜,强撑着的那口气便松了。一松,神思就开始倦怠。季柯说他虚弱,丹阳不否认。他的剑心碎了,碎了个彻底,消失在气海之中,连他自己也寻不着。此刻随便有个谁过来刺他一剑,丹阳也很难招架。
    不过丹阳从不觉得自己会败,即便是此刻。剑心成乃天意,碎亦乃天意。而说来大约无人会信,无情惊鸿剑丹阳,从不听天命安排。他的剑心本因先前悟道失败而产生裂痕,即使用灵丹妙法修补成功,也不是最初的模样了。如今剑心不存,此事于他许是福,亦许是祸,无人晓得。他需要尽快回到剑门,去小圣地沉下心来疗养,或许能有所转机。
    可他不能说。
    丹阳没有勉强自己,顺着季柯的动作躺好,由着对方将衣服披在他身上。一百八十年了,丹阳不曾察觉如此疲惫过。季柯按按他的衣服,道:好了,睡吧。明天就能回去了。说完觉得还是不放心,未见过丹阳安静至此,不由追问,你果真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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