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粼轻咳了一声,许是前日受的风寒还没好利索。
    “要不……叫贺兰大人查?”
    何小怜灵光一现,畏怯地建议道,“贺兰大人是我们这儿最公正无私的,绝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呢。”
    她生怕告发申姜这事失败,引得华内侍厌恶,再把她送到昏君那里去,故而壮着胆子点了贺兰粼的名字。
    叫谁查都有可能偏袒路不病,唯有贺兰粼的冷漠是她实打实见识过的——那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一定不会说谎。
    华莲舟思忖,脸上堆起皱纹来,一时难以决断。
    路不病噗嗤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叫殿下自个查?
    他随即克制自己,清清嗓子,佯作不情愿,怒骂了何小怜。
    “岂有此理,贺兰大人也是男子,岂能查验秀女的守宫砂!路某绝对不会答应。”
    旁人看上去,路不病面色蜡黄,又这般斩钉截铁地拒绝,像极了心中有鬼。
    申姜适时地哭了起来,躲在路不病身后。
    华内侍本来有疑虑,见此情状,蓦然一扫而空。什么秀女名节,什么男女有别,都不是他考虑的事,他只在乎能不能借此除掉路不病。
    贺兰粼冷僻淡漠的名头在长华宫早已传遍,既然何小怜都主动提及此人,想必不会有错。
    他走到贺兰粼面前,托付道,“那就劳烦贺兰大人代为查验,是黑是白,都请大人如实禀告给咱家。”
    贺兰粼斜眼睨向他,凉凉地说,“你要我查?”
    华内侍点点头。
    路不病添加加醋地叫嚷道,“……不行,绝对不行。”
    华内侍板起脸,“有咱家在,路大人的反对不做数。”
    贺兰粼缓缓地点了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申姜身前,牵了她的一截衣带。
    他柔哑地对她说,“跟我走?”
    那声音委实旖旎得不像话。
    申姜顿时面红耳赤,但她还得忍着潮红,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申姜跟在贺兰粼身后,缓缓走向了僻静无人的侧殿。
    众人之中,也就李温直和路不病两人知晓真相,憋笑憋得甚是煎熬。
    小室内没有烛,没有窗,白日里也昏乎乎的一片,是为了查验守宫砂而特意安排的。
    申姜两只脚刚迈进房门,就听门哐啷一下子被关紧,紧接着她被按在了门板上,两只手腕都被那男人扣住。
    他开门见山地吻上了她,似是隐忍了许久,这会儿终于爆发。指骨渗入骨白色,瘦削的手臂上浅青的经脉可以清晰地被看见。
    申姜刚才流的泪还没干涸,此刻被他吻得噗嗤一笑,笑中带泪地说,“你别乱来好不好,咱们不是说好来查守宫砂的吗?”
    他幽幽说,“……有必要查?”
    申姜不想跟他在这乱来,挠他痒痒,才得以脱身。欲躲开,衣襟上的丝带却被他拽住,重新被他圈在怀里。
    他嘴里说不查验,却将她的袖子轻轻捋起一截,露出其中玉滑的手臂。
    贺兰粼精准抚着刚才被华内侍拧过的位置。
    “太暗了我看不清,自己说肿没肿。”
    申姜腻声道,“有点。但你抱抱我,我已经好多了。”
    贺兰粼揉揉她的头,缓慢地说,“我会帮你报复回去。”
    这一句说得甚是森冷,不大像他平日的样子。
    申姜嘤咛,两只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她很为他着想,“不用,你只是个云鹰卫,为了我得罪华莲舟会惹祸的。”
    “真不用?”
    “真的不用。”
    她的下巴被一只干净的手微凉地抬起。
    申姜一恍惚。
    贺兰粼的眼睛如两只黑洞,洞窟一样地盯着她。
    正当她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却听他如柔风和溪流轻轻说,“……无妨,为了你,得罪谁都行。”
    第8章 断指
    良久,贺兰粼整敛衣襟,平平静静地走了出来,申姜垂着脑袋,跟在后面。
    主殿内,两百多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们。
    华内侍率先问道,“如何?”
    贺兰粼双唇轻抿,脸上清冷冷的无喜无悲。
    “在。”
    华内侍的脸色骤然阴暗。
    几百号秀女也窃窃私语起来,
    “贺兰大人最是淡薄无私,他说申姜的守宫砂还有,想必就是真的有吧……”
    “没想到,路大人和申姜居然是清白的。之前的那些风言风语,居然是谣传。”
    “何小怜一口咬定路大人和秀女有染,这下要倒霉了。”
    华内侍并不认,他咧嘴喃喃说,“这不可能,咱家要亲自再验。”
    路不病上前,毫不客气地推了华内侍一个踉跄。
    “华公公,您无缘无故地往路某身上泼脏水,路某虽人微言轻,却也要告到陛下那里去,讨个公道!”
    四五名强壮魁梧的云鹰卫都站在路不病身后,俱是怒容,按住腰带所佩长剑,随时准备拔剑相向。
    华内侍见对方人多势众,懒洋洋地一笑,那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更加令人生恶。
    “路大人莫急,咱家不也是为了保全路大人的名声,才多此一举的。”
    说着恶狠狠地瞪向何小怜,朝她胳膊上拧了一下,“贱蹄子!竟敢到咱家耳边来嚼舌根,不想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已把所有黑锅都甩在了何小怜的头上。
    何小怜面如土色,喃喃自语起来,“她……她不可能是清白的啊,我明明看见她夜夜都和一个男子相会,即便不是路大人,也是……”
    “把她拖下去。”
    路不病沉声打断,“这秀女失心疯了,净在这儿乱说话,刚污蔑完本官,又想污蔑其他人?”
    华内侍哼了声。
    他才不在意一个秀女的死活,路不病要杀要剐,全当没看见。
    这满庭的云鹰卫纵然再怒,也只是逞匹夫之勇,又敢把他怎么样?
    华内侍轻轻地呸了一声,脸上带着皮笑。
    临走前,将那怀着恶意的目光全部投向申姜和李温直,仿佛要将两个姑娘生吞活剥了。
    申姜恶寒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一步,却差点撞到贺兰粼。
    衣襟遮挡下,他轻轻托了下她的腰。
    回头一看,只见贺兰粼岿然站在她身后,泯然于众人中,仿佛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似的。
    可申姜能感觉到,他托向自己腰的手,寒凉得不像话。
    每每他心情不佳时,总会如此。
    ……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挂漆空,乌鸦嘶哑地乱叫。
    建林城的宵禁并不严格,以至于夜里城衢中还一片灯火辉煌,抱着爱妻美妾的达官贵人们流连于香风之下,一派靡靡之相。
    美美地用过一顿膳后,华莲舟由三五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伺候着,醉醺醺地出了一品香的门。
    今日又有欲买官者给他送银两,大设酒席,期待他在惠帝面前多多美言。
    其实何谈美言呢?现在惠帝根本不上朝,朝政大事都是由他来经手的,只要银钱到位,封什么官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虽然今日长华宫发生了点不愉快,但那些云鹰卫、秀女,都是些卑贱的蚂蚁,他早晚把他们都碾死。
    华莲舟揣好了银票,坐上自己雕金镶玉的马车。
    马车铺着软垫,摇摇晃晃,甚是舒服。
    华莲舟眯着觉,恍惚中他好像当了皇帝,也能人道了,那申姜跪在他身前痛苦求饶,他抬起鞭子,抽得那女人浑身血淋淋的,惨哭不止。
    华莲舟眼角堆出了一丝笑容。
    马车此时忽然剧震一声,他顿时被惊醒,愣了会儿神,发现马车已不知何时停了,车夫也不见人影,马车被孤零零地停在一个偏僻黑暗的小巷里。
    华莲舟从马车上跳下来,“狗奴才,跑哪去了?”
    空荡荡的没人回声。
    他感到一丝疑惑。
    还没等这疑惑落实,他的脑袋就被人从后套上一个黑咕隆冬的麻袋,紧接着有人把他按在了地上。
    “呃……!”
    骤然的头晕叫他只能发出闷哼,两三双强而有力的手扭住他的胳膊,将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平贴在了地上。
    “放肆,呜,你们,找死……”
    华莲舟断断续续地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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