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挣扎是徒劳的,华莲舟但觉指根一凉,随即便是钻心入骨的剧痛,咔嚓几声,他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腰包里的银票散落出来,被汩汩的血流一浸变了颜色,不知是银票还是冥票。
    ……
    路不病将东西用油布包了,玩笑着说,“右手,三根,没错吧?”
    董无邪踢了一脚晕死的华莲舟,叫人用止血药和纱布给他随便包扎了下。
    “没错,郎君说只要这三根。”
    路不病掂量掂量油布包,揣进怀里收起来。这宦狗之前没少给他气受,今日也算小出了一口恶气。
    “要我说,殿下还是慈悲为怀。是哪几根手指拧了刘姑娘,就要哪几根,既不多要也不少要。若我寻仇,一早便要了他小命,可万万做不到如斯精准。”
    董无邪肃然说,“好了别逗留了,他怎么说也是那狗皇帝身边的人,暂时还不能杀。咱们赶紧回去,跟殿下复命吧。”
    路不病挑挑眉,不以为然。
    发现就发现,又怎么样?
    过不久连惠帝的人头他们都要拿下,殿下夺回他的天下,这种恶吏不得成筐成筐地铲除么。
    ……
    经守宫砂一事后,许多秀女对申姜的态度都转变了。
    从前她们捕风捉影,常常在背后诋毁申姜和路不病,如今再不敢多嘴,有几人甚至主动示好,颇有点冰释前嫌的意思。
    申姜也觉得对,大家都是被惠帝抓来的秀女,本该同仇敌忾,互相诋毁互相倾轧就不好了。
    李温直和申姜互相救过对方一次,对彼此更加信任,关系也更胜从前。
    李温直主动把自家武馆的情况告诉给了申姜,说她一生下来就是父亲的掌中宝,从小习武,顶上有五个师兄,她是最小的小师妹。若不是被抓成了秀女,她应该已经嫁给她大师兄了。
    骤然遭此变故,她父亲的头发都白了吧?
    李温直越说越要落泪,申姜将她抱在怀里,说了个笑话逗她。
    李温直擦擦泪水,破涕为笑,“申姜,你说咱们出去之后就到山里去找你阿翁,那你耶娘呢?我怎么从没听过你说起你耶娘?”
    申姜嗓子里像卡了刺儿,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耶娘,在我小时候就被杀头了,是阿翁把我带大的。”
    听阿翁说,仿佛是因为她阿耶拒绝去朝廷做官,就被华帝,也就是上一任皇帝斩首示众了。阿耶至死都不改一身傲骨,据说行刑当日天昏地暗,北风凛凛,连刽子手被她阿耶的正气所震慑,迟疑不敢下刀。
    当时她才几岁大,是阿翁抱着她逃过一劫,养大在深山里。
    李温直语塞,嘴角怜然抽搐了下。
    “对不起……”
    申姜绷紧双唇浅浅一笑,很快释然了。
    说起来,家道中落之前,阿耶还给她定过一个娃娃亲,对方是南阳世族叶家的嫡幼公子,姓叶名君撷,后来因为刘家遭逢大祸,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等咱们从这里脱身,你可以去找那个叶君撷啊。”
    李温直欣然提议道,“南阳叶氏,天下名门,我多少听说过名头。傍上叶家,那可……唔,我都难以想象往后余生得有多富贵。”
    申姜无奈地笑了。
    “那怎么可以?”
    莫说她是罪臣之女,就光凭她这秀女的身份,若是真投奔叶家,足以给叶家带来麻烦。
    叶家世代忠良,必不愿意沾上她这种污点,否则当初她家出事时,叶家也不会急着解除婚约了。
    而且,估计那君撷哥哥,早就不记得她了吧……
    两人攀谈半晌,便各自梳妆,准备去主殿听训话。
    华内侍每逢双日都会给各个秀女们训话,美其名曰教导规矩,实则就是变着花样地折磨她们。
    刚到大殿,却听得一个消息,说华内侍今日来不了了,遭逢歹人侵袭,手指受了伤,足足断了三根,恐怕这几日都伤重无法来长华宫了。
    申姜和李温直相对迷茫。
    “是贺兰大人亲自去探望的,千真万确。”
    素有小喇叭之称的秀女孙妙华煞有其事地说,“华公公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贺兰大人好心给他递一杯茶,他那右手颤得厉害,给打碎了。”
    王容姬附和道,“贺兰大人真是性子好,前日华莲舟那样作妖,大人居然还去探望。”
    另一人说,“到底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云鹰卫是不敢得罪的。好赖探望一下,走个过场罢了。”
    “华公公一口咬定是云鹰卫做的,扬言要去陛下-面前告路大人,我看路大人悠闲得很,也没放在心上。笑话,华公公是傻子么,这事若真是云鹰卫做的,云鹰卫又怎么会带着礼物去探望?”
    “他前日诬陷了一次云鹰卫,这会儿又来诬陷。”
    李温直暗爽,申姜也觉得恶人有恶报,不过这华公公绝非等闲之辈,平白无故被人断了三根手指,这口气岂能轻易咽下。
    不管怎样,她们以后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
    建林城,别院。
    这间宅邸是属于华莲舟私人的,平日他闲来无事时常会来这里,听听曲儿,狎狎歌姬,最是乐呵不过。
    今日却一片愁云惨雾,断断续续的痛叫声传得老远。
    秀女何小怜被带到了这里,她以为华公公看中自己了,要收她做婢女,脱离惠帝的魔爪,不想刚一来便叫在门外跪着,跪了一个时辰也没让起来。
    膝盖已跪得生疼,何小怜壮着胆子挪过去,来到华莲舟身边,“公公,让小怜来伺候您吧?”
    华莲舟正被断指之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一肚子气没处撒,闻声一脚便朝何小怜踹去。
    “滚!给咱家滚!”
    是哪个天杀的敢行刺他?若是叫他查出来,必定要将那刺客挫骨扬灰,满门抄斩。
    何小怜被踹得惊惧交加,虽然华莲舟正在病中没多大力气,但何小怜还是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公公!”她呜呜哭起来,梨花带雨,企图让华莲舟怜香惜玉。
    华莲舟的伤口疼得难熬极了,恼烦道,“来人,把她给咱家送到宫里去!送给陛下!”
    何小怜大惊,哭也不敢哭了。
    “公公饶命!”
    惠帝喜怒无常,养了一大堆豺狼虎豹,落在他手里,还不如死了的好。
    华莲舟却哪里管她这些,叫人将她强行带走。
    他上下牙齿咬成一排,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快疼死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三根手指,多半是折在了那可恶的路不病手里。
    不想那姓路的对刘申姜如此上心,竟为了她动刀子?
    华莲舟真动了杀心。
    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华莲舟叫来了两个小太监,低声吩咐了两句,眼中泛起阴毒的光。
    “……去给咱家抓住那个叫刘申姜的秀女,暗中寻个机会,废了嗓子,将她投井宰了。懂吗?”
    第9章 动摇
    当晚,申姜去贺兰粼的寝房与他相会。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寝房去,之前都是他来找她。现在因为华公公养病不在长华宫中的缘故,他们不必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
    贺兰粼的居室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寡得很,除了简单的一张卧具、一张书几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陈设。不大的房室里,齐齐整整地堆满了他过往的信札手记,有的墨迹未干,有的却已泛黄。
    书册之上,还压着一只成色尚好的墨翠玉箫,却从未见他吹过。
    笔架上,挂着一行毛笔。
    申姜的指尖从笔杆上轻轻滑过,对贺兰粼识字这件事怀有惊讶。
    本朝政令暴苛,读书那是世家豪族子弟才有的特权。他一个颠沛流离的孤儿,又到哪里去学这么多书?
    瞧着贺兰粼那气脉贯通的字迹,写得却比她阿翁更好看些,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力绝难有此景。
    她不禁冷眼瞥向贺兰粼,他正微微弯腰,将一些竹简搬开。
    几缕发丝从他额头上滑落,那股潭水般沉静的文质气,非是刻意能装出来的。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贺兰粼动作一滞,走过来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轻细地问,“怎么了?”
    他刚碰完书卷,身上还沾着古卷的气息,清雅而温淡,很是好闻。
    彼时四下无人,烛火飘摇,窗外晚风拂泪柳,充满了静谧而祥和的氛围。
    “没什么,”申姜说,“只是没想到你会看这么多书,实在不适合当侍卫,该当探花郎才对。”
    他照实道,“一个人独处惯了,找些事情做聊以解闷罢了。不过你来了,那些书便看不下去了。”
    申姜忻然避过头去,“净会说好听的,我不爱听这些哄人的话。”
    他眸子清亮亮地笑,尾音微卷,透着亲昵。
    “好,你不愿听,我便不说,以后只挑你喜欢听的说。”
    申姜听了这话,动容了一瞬,她见他此刻心情不错,左右思忖,想把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那件事说出来。
    但她又怕被拒绝,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贺兰粼便会察觉到她是别有目的才接近他的,以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变味了。
    思来想去,申姜还是暗吸一口气,决定试一试。
    她颤着嘴角,似是随口地问一句,“……那我要说想离开这儿,你答不答应呐?”
    她心头栗栗,吐出这句话,实如千钧一般重。
    半晌却没得到反应。
    申姜抬起眼看看贺兰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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