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金玉也是嘴角带着血渍和淤青,菱角分明的薄唇上磕破了一块皮,不断有血水渗出来。
    显然两人是刚打斗过一番。
    金玉看见小桃红依偎着赵礼云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师妹,你还不明白吗,这小子只是在和你逢场作戏,你跟着他没有好日子的,我已经存够了银子,我们二人离了戏班,买上几亩地,相依为命不好吗?
    你何必不撞南墙不回头,拿自己的后半生开玩笑,说破大天了,我们就是个戏子,南安伯府怎会是容易进的,怕是还没有进门就要脱层皮。”
    小桃红眼圈一红:“师兄,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但我心中只有云郎一人,我只想跟着他,你不必再劝了,我想与云郎单独说会话。”
    金玉见苦劝无用,心中又恼又恨,上前拎着赵礼云的领子,威胁道:“你若是敢欺辱我师妹,我定要你好看,就算你是个大少爷,怕是也不知道三教九流的厉害,我有的是法子找补回来。”
    说完,看了小桃红一眼,无奈离开了。
    小桃红拉一拉赵礼云的袖子:“云郎,你不要听我师兄的,他只是关心我而已,你不要与他置气,只当他是气血上了头,一时口不择言。”
    赵礼云冷嗤一声:“我还犯不着为这种人动怒。”
    小桃红脸色微微泛红,像是喝了一盏蜜酒,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欲说还休的神态勾人极了,只见她檀口轻启,吐气如兰:“你真的愿意留下我吗?”
    赵礼云神色变幻了一会,放柔了声音道:“这是当然,我心中自然是有你的,我在众人面前都那样承诺了,你还不信我么,可是要叫我寒心了。”
    小桃红神色惊喜又惶惑,眨巴着幼兽一般纯稚的眸子,有些难以置信,试探着说道:“你愿意纳我为妾吗?”
    赵礼云微微一顿:“你放心,我必不会再看你飘零度日,跟着戏班子,有了上顿没有下顿,我必会为你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给你一个交代。”
    小桃红低着头羞涩道:“云郎,我信你。”
    寿礼上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戏班子领了赏就搬出了赵府,独独留下了小桃红依旧住在偏院。
    金玉原本是千般万般不同意,死乞白赖也要守着小桃红,无奈赵府只买下了小桃红一人的卖身契,他又是戏班子里的香饽饽,多少出戏都指着他登台,失了小桃红这个招牌,班主自然不会轻易放手金玉,只好一棍子打晕了他,抬出了赵府。
    小桃红再心疼,想起赵礼云的承诺,也只能咬着绢子,强忍下呜咽,扶着门框垂泪不已。
    看见戏班子里的人忙活着打点物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与她搭话。对于她这个连累戏班子的昨日黄花,避之如蛇蝎,原本还是相互亲亲热热的眼光,到了她这里就冷冷淡淡,说不出的别扭和膈应人。
    突然,一双锦靴停在小桃红身边,海水云纹的绣金图案,小桃红心跳慢了半拍,心尖仿佛被软乎乎的猫爪子挠了一下,又麻又酥,软和和地一颤,面上也染上了薄薄一层血色,眼波中漾起几许沉沉的笑意,嘴角也抑制不住的扬起。
    她抬起头来,站在眼前的是赵礼云无疑,只是他的神色却有些奇怪,不再是往日的浊世佳公子,温润如玉,和气敦厚
    而是眉目间都蕴含了浓浓的戾气,眉头紧紧皱着,眼中像是冰封了的千年寒潭,看得旁人不由得心下凛然,那点子寒意浇熄了小桃红满腔子的热血,笑意还在眼里没有散去,嘴角却耷拉了下来,神色有些凄楚可怜。
    她心头打了个突,又是不安又是忐忑地唤道:“云郎!?”
    赵礼云的左手附上小桃红扶在门框上的手,那双手十指纤细,指如葱管,指尖泛着粉嫩的光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比之上好的和田暖玉还要莹润上几分。
    不得不说小桃红有一副好皮相,就连指甲盖儿也是美丽的,透着油油润润的光亮。特别是那一圈指甲上的小太阳,称着嫩呼呼的粉色,可人极了。
    赵礼云轻轻抚摸着,然后一把抓住,放到自己心口摩挲,他搓磨着小桃红的纤纤玉手,时而大力揉捏,时而慢慢轻抚,只觉得触感极佳。
    像是握着一块不会化的猪油膏,细腻又温软。他神情也是极为暧昧,脸上有两抹异常的潮红,眼角眉梢沾染上了些许轻挑,原本就颇为俊俏的脸庞更加的英挺。
    小桃红心中怦怦直跳,半是惊喜半是惊惶,垂首道:“云郎,你是爱重我的是不是,我现在没了师哥,没了戏班子,只有你了,你不会负我的是吗?”
    赵礼云仿佛没有听见小桃红的话,只是半扶半抱住她,小桃红鼻尖都萦绕着赵礼云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味,不甚浓郁但极是好闻,由于两人挨得近,气味直往小桃红的鼻子里钻,她的头也开始变得有些晕乎乎的,身子也软了下来,柔若无骨地依偎在赵礼云的胸口。
    赵礼云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指捏住了小桃红白玉般的下巴,微微用力,便留下了一个红印:“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啊,啧啧啧。”
    说着手指移到了小桃红丰润的嘴唇,拇指不断抚摸着,唇色愈加嫣红,几乎要沁出血来,饱满的就像是多汁的水蜜桃,让人看了就想一亲芳泽。
    小桃红突然嗅出了一丝不对劲,怔愣了一会,赵礼云的动作极尽挑逗,说的话暧昧不明,但她就是没来由的害怕。
    小桃红身子一抖,本能的开始警觉,或许是赵礼云不同于往日的奇怪神色,或许是逐渐寂静下来的院落,或许是房檐上的几只聒噪的乌鸦。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在害怕赵礼云,这个男人不像师哥对自己一样百般疼爱,竭尽所有。
    此刻的赵礼云像是一头危险的野狼,他在打量自己的猎物,尽情享受着玩弄的快感,小桃红便是那只毫无反击之力的野物。
    小桃红心中害怕,浑身不由自主的打着摆子,开始后悔没有跟着戏班子一起离开。
    就算再艰难,她还有师哥有班主,不像现在这般举目无亲。但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既然上了这条道,那就只能闷头走到黑了。小桃红如此安慰着自己,勉力克制住抖动的身子。
    感受到小桃红的挣扎,赵礼云倏而笑了,一扫刚才的阴婺,到很有几分清风霁月的疏朗,诱哄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让你做什么就该做什么。若是你有异心,这几个婆子可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说完,赵礼云拍拍手,进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都是面色不善。
    小桃红大惊失色,紧紧拽住赵礼云的衣摆,流着泪道:“云郎,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啊。”
    第56章 冥顽不灵
    赵礼云厌恶的抽出衣摆,看着小桃红的眼神极为冷漠,隐隐还有厌弃,似乎他看着的是让他犯恶心的污秽之物,只想着除之而后快,他拍了拍胸口,好像要拍去小桃红倚靠过的痕迹,转头吩咐道:“不许见血,不要伤了性命。”
    两个婆子低着头应了,眼中闪过针尖一般的诡谲光芒。
    小桃红后知后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扑向了赵礼云,但却被两个婆子架住了身子,半分动弹不得,只能凄婉道:“云郎,云郎,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现在只有你了,你可是要把我往绝路上推啊!”
    赵礼云挥袖离去,并不曾多看一眼。
    一个刚好路过偏院的下人听到一声惨叫,声音凄厉无比,近乎是幼兽的嘶吼,不由让人汗毛直竖,心差点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但想要再听个仔细,已是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风过竹林的飒飒声。
    秋水阁里,赵月珠正在给白氏绣一幅护膝,白氏最近总说膝盖酸痛,一走路就酸酸胀胀的,乏得很,白氏干脆连道也懒得走,整日介的捂在被子里躲清闲。赵月珠怕她不动弹会坏了脾胃,便张罗着绣个护膝。
    香草手里捧着一盘刚湃过冰水的鸭梨,走了进来。只见鸭梨被削成薄片,果肉晶莹剔透,上面还滚动着水珠,让看着就觉得满口生津。
    香草笑吟吟地道:“小姐绣了这几日了,可千万小心眼睛,熬坏了就不好了,左右休息一会儿,磨刀不误砍柴工。”
    赵月珠放下棚架,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
    香草小声说道:“大少爷自退朝回来后,便大发脾气,发落了不少人,后来领着两个粗使婆子去了偏院,他离开后,没一会就有人听见偏院里传出喊声,那声音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赵月珠沉下了嘴角道:“他是沉不住气了,可怜了那戏子,识人不清,如今是羊入虎口了。”
    这时,黄莺自外面走进来。
    “赵礼云他是怎么了?”赵月珠发问道。
    “御史今日在朝上参了二老爷和大少爷一本,一个教子不力,一个行止不端,皇上让大少爷回家思过。”黄莺说道。
    赵月珠欣然颔首,只怕是赵礼云把一肚子气都撒在了小桃红身上,那女子委实可怜。
    但若不是她想要攀高枝儿,把主意打在了赵礼云头上,或许境遇还不会如此凄惨,赵月珠推开绣活,抻了抻脖子,说道:“我们去看看那个小桃红。”
    香草惊讶道:“小姐去看她做什么,她可是大少爷的人,我们何必去趟这淌浑水。若是传到了大房的耳朵里,又要生出事端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姐教唆小桃红呢,小姐还是莫去了。”
    赵月珠淡淡一笑:“这水可还不够浑,他既然已经演了白脸,我们自然要去演个红脸,这出戏总要唱下去。不然可不就荒废了前些日子的这起子心思。”
    赵月珠三人走到偏院外,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闷哼声,是女子的声音,听起来闷闷地,似乎在极力隐忍着,像是从逼仄的喉头溢出来的几声悲鸣,仿佛是一只羊羔面对一群豺狼时的无助啼叫,唱着生命最后的挽歌。
    走进院子,屋门口守着一个婆子,正在嗑着瓜子,看见赵月珠,有些倨傲的说着:“大小姐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是您能来的地方。若是被大少爷知道了,我们也得跟着遭罪。”
    说完“呸”一声,吐出了嘴中的瓜子壳,拿着一对吊梢三角眼去觑赵月珠。
    赵月珠微微侧首,香草拧着小脸,有些不情愿的走到婆子身边,拿出一袋碎银子递她手上。
    这婆子悄悄掂了掂分量,荷包很是实在,分量不轻,估摸着有好几锭碎银子,婆子于是满意地说:“我们一年到头的念想就是伺候好了主子,主子得劲儿了,我们也方便,多谢大小姐体谅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小姐这边走。”
    说着,她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对着里面的婆子说道:“歇歇吧,大小姐要见这只小狐狸精,一会再调理她。”
    赵月珠看见小桃红披头散发抱膝坐着,原本玉白的小脸满是灰尘和脏污,混合着眼泪糊成一片,脸上斑斑驳驳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一双眼睛也泛着青灰色,乍然失去了焦距,眼神空洞而迷茫,似乎是在看着赵月珠,又好似看着不知名的虚空。
    赵月珠弯下身子,想要拂开一缕黏在她脸上的发丝,却是不慎触碰到了她的手臂。
    小桃红身子弹了一下,挪开了手臂,浑身剧颤,脸色变得煞白,咬着下唇极力隐忍着。
    看到地上闪着银光的几根细针,赵月珠皱着眉头说道:“她们在你身上埋针了?”
    埋针就是把细针连根扎入皮肤之中,不说扎入时的锥心之痛,想要取出更是困难。
    一旦扎到皮肉里,稍有触碰就是切肤之痛,可见赵礼云的心思有多歹毒,竟然对小桃红用上了这种法子,小桃红固然冥顽不灵,但也罪不至此。
    赵月珠心中焚起了一股子莫名的心火,小桃红与自己何其相像,都为了一个男人放下尊严,倾其所有,但最后都落得一个凄惨下场,赵月珠起了怜悯之心,看向小桃红的眼神之中也有了些许温度,赵月珠想解救小桃红。
    毕竟自己当初也是希望有人能对自己伸出援手,自己没有等到,只希望如今能救赎小桃红,也全了自己的一番执念。
    锥心的疼痛让小桃红回过神来了,惊惧地看了一眼大门处,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盈盈美目含泪看着赵月珠。
    小桃红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此时的她眼中带着苦苦哀求的神色,眸光熠熠,闪烁着让人怜惜的光芒,欲说还休,道不尽的绵长话语都蕴藏在了双目之中。
    赵月珠叹了一口气,沉沉道:“你不必如此,你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是你想要攀附住赵礼云,你应该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
    你辜负了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事到如今,你只有看破赵礼云的狼子野心、不择手段,掐灭心中对他的幻想,或许你还能全身而退,若是再执迷不悟,后悔晚矣。”
    小桃红有些迷茫的看着赵月珠,似乎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倏而她纤浓羽睫微垂,在眼下敷上一层鸦青色,微微颤动的睫毛昭示着她内心中的不平静,犹如惊涛骇浪。
    赵月珠继续说道:“金玉一直在存钱,为了给你们二人赎身,然后打算带着你隐姓埋名,他收了二夫人的钱,以身犯险,只是为了挣满最后一笔赎身费。
    他没有想到你竟与赵礼云苟且,他一次次想要救你,你却为了虚无缥缈的承诺,一次次将他推开。但是你若愿意,我现在依旧可以安排你和他一起离开。”
    小桃红一脸难以置信,但只是片刻之后,又恢复冷淡,金玉的名字只在她的眼中掀起了几丝波澜,又重归平静,她轻轻摇了摇头,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怅惘,她何尝不知道金玉的拳拳心意。
    但奈何她心中只有赵礼云,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只要在他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她都甘之如饴。
    赵月珠轻轻吐出一口气:“莫怪旁人,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小桃红突然抓住赵月珠的衣袖:“大小姐,我求求你了,你去告诉大少爷,我什么都听他的,我不怪他,我知道他有他的苦衷,他把我当成玩物也好,伶人也罢,我都心甘情愿,只是求他来见见我。”
    赵月珠抽回衣袖,语气中含了一丝嘲讽:“冥顽不灵。”
    走出偏院,香草忍不住道:“这戏子未免太偏执了一些,大少爷有什么好的,总是眼高于顶的,哪里有那个金玉对她情深义重,真是放着白面馒头不要,非要去吃米糠,好赖不分。”
    赵月珠摇头失笑,只是那笑中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凄苦,也不知是在悲伤什么,是为了自己的际遇也是为了小桃红的执迷不悟。
    香草不死心,追问道:“小姐为什么要来看小桃红。”
    赵月珠闭了闭眼睛道:“赵礼云屋子的火是我点燃的,是我算计了她。而且若是我不来这遭,赵礼云怕是会寻个由头就处理了她。我这一来,赵礼云必然会投鼠忌器。”
    一月后,赵府偏院的屋子里,小桃红躺在地板上,不时有蛇虫鼠蚁爬过。
    但是她已经麻木了,一日日看着透进来的光束从右边移到左边,不厌其烦。
    唯一能让她有所动容的就是瞧着光束里的细小灰尘,跳动翻腾,生气勃勃。
    她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多久,可能一个月,可能一年,但她等的人不曾来过一次。
    她几乎要忘记赵礼云的模样了,有时昏昏沉沉时还能见到他的背影。
    但不管自己怎么追赶,都追不上他的步伐,最后赵礼云消失在一团迷雾中。
    她挥翻了水碗和碟子,见不到他,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又想到了金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己现在这个地步,最放不下的也就是他了,小桃红喃喃道:“师哥,你的恩情我只能来世衔环结草以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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