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唱戏
    突然之间,门打开了,刺眼的阳光铺洒进来,让许久不见日光的屋子有了几丝明媚,仿佛空气中的湿气,地上的霉味儿都消散了不少,呼吸也变得舒畅了,吸入肺腑中的不再是潮腻腻的滋味,而是有些干燥的,带着花香气的清新味道。小桃红这才想到院子里的杏花该是开了。
    赵礼云踏着金光走进来,浑身都被镀上了金灿灿的光芒,在一刹那,小桃红的眼都被晃花了。
    小桃红用手遮挡住阳光,想要看得清晰些,赵礼云的脸孔陡然逼近,一如记忆中的英挺俊秀,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多日不见,他仿佛更加神采飞扬了,优雅的扬起细长的眼眸,似弯非弯的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只是他看着小桃红,神色渐渐变得寡淡,直至容色无波。
    小桃红的心田犹如丢落了一枚石子,碧波荡漾,泛起丝丝涟漪,水波一圈儿又一圈儿的荡开去,慢慢消失不见,期期艾艾地唤道:“云郎..”
    赵礼云倏而笑了,犹如风过竹林般的俊逸潇洒,竹叶哗哗,情意绵绵,他压低了声音,好似情人之间的呢喃,带着挑逗人心的蛊惑:“我不该如此对你,你能原谅我吗?”
    小桃红奋力摇了摇头:“不,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也知道外面那些人的风言风语,只是能不能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我想伺候你,做你的人..”小桃红的话语逐渐低了下去,颊上染了两抹嫣红,螓首微垂,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赵礼云抬手放在了小桃红凌乱的发上,轻轻摩挲着,诱哄道:“今晚上你再为我唱一出戏,我保证三日后你就是我的侍妾,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可好?”
    小桃红眼中闪起希冀的光芒,仿若是一个干渴了数日的人,遇见天降甘霖,雀跃之情难以言表。
    她大口的呼着气,感觉自己几乎要在幸福的湖水中溺毙,自己的执着终于有了结果,看,她没有错,云郎心中还是有她的。
    赵礼云离开了,进来两个丫鬟,扶起了小桃红,不一会又有人端了浴桶进来,丫鬟服侍着小桃红沐浴更衣,又为她上妆,镜中的女子薄施粉黛。
    脂粉掩盖了有些蜡黄的脸色,褪去了婴儿肥的小桃红更添风姿,有着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风情,像是一个饱满多汁的水蜜桃,细薄的果皮包裹着鲜嫩的果肉,吹弹可破。
    她大大的杏眼里有了夺目的光彩,一改之前的死寂。而且那点光彩足以勾魂摄魄,惑人心神,若是做青衣打扮,又该是如何的艳压群芳。
    小桃红心中既是欢喜又有一些隐隐的不安,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此打扮是为何?”
    替她梳理发髻的丫鬟立秋冷淡的说道:“姑娘唱好今日的戏便好,旁的无需多言,公子自有安排。”
    小桃红讷讷地不敢再开口,只是低着头使劲揪着衣裙上团团的海棠花,想到赵礼云的承诺,心中跟抹了蜜一样清甜。
    三日后,云郎就会和自己双宿双栖了么,幸福来得太快,让她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她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连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幸福。
    在小桃红的脑海里,已然与赵礼云相携一生了,只盼着两人双宿双栖,共结连理。并没有看见身后丫鬟一闪而逝的戏谑之色。
    丫鬟不小心碰到了小桃红埋针的伤处,惹得她惊呼出声,立秋冷淡地没有理会,只是瞥了镜子里的小桃红一眼,四目相对,立秋冷漠的低下了头,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小桃红也只好咬牙忍住了,寄人篱下,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傍晚时分,一顶红色小轿停在了江府的偏门,边上随行的一个丫鬟撩起车帘:“姑娘,我们到了。”
    小桃红从马车里走出,五官明艳而美丽,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吐露着芬芳,洁白如玉的花瓣微微颤抖着,说不尽的娇羞无力。
    风过无痕,只是吹得小桃红鬓发轻舞,衣衫飘拂,眼波流转间,妩媚妖娆。
    来接人的周妈妈先是惊艳于小桃红的容色,看见小桃红一脸的不谙世事,周妈妈眼中浮起一丝同情之色。
    那丝同情虽然极浅极薄,立秋看在了眼里,眼波微微一漾,低下了头。
    只是一瞬之间,周妈妈脸上挂起笑容,迎向小桃红说道:“这就是小桃红姑娘吧,快跟着妈妈进去吧,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呢,就等着你来了开场呢,可不要让各位爷们儿等急了。”
    小桃红应了一声后低眉顺眼的跟上了周妈妈。
    小桃红在戏台后化完妆,穿上了戏服,登上了台,唱的曲目是《凤还巢》,小桃红水袖翻飞,拧着腰肢,一双明眸杏眼唱尽了戏曲之中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美目时而柔情婉约,时而冷若寒霜,道不尽的风流旖旎。
    小桃红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但心中已是极为忐忑。因为台下的观众只有一人,这公子坐在一张黄梨木靠椅上,双手环胸,一条腿高高翘起,似是听得认真,头不住微微晃动着。
    似是跟着曲调在轻和,意趣满满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的轻佻之色,不由让人想敬而远之。
    一曲戏唱完,小桃红下了台,却发现没有了立秋的身影,她捉住一个小厮问一起来的丫鬟去了哪里,小厮只是推说不知道,对小桃红忌惮得很,唯恐避之不及,小桃红心中的忐忑越来越明显,但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原地乱转。
    突然有人在后面捂住了小桃红的口鼻,她嗅到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挣扎了两下便不省人事了。
    秋水阁里,赵月珠正在侍弄一株秋海棠,花开浓艳,花香馥郁。
    黄莺靠近说道:“小姐,消息传来,大少爷把小桃红送去了江府唱戏,小桃红一夜没回来,今天早上她的尸体在西郊坟场被发现。”
    赵月珠低下了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派人知会一声金玉,让他去好好安葬小桃红。”
    赵月珠知道赵礼云心狠,但没想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小桃红倾慕于他,他竟然把小桃红当成了暖榻的工具。
    江玉是什么样的混人,专好折磨玩弄女人,死在他手里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赵月珠长长叹息了一声,心中酸楚难当。良久,也只能安慰自己,已经尽了心力了,这只是小桃红的缘法,命中该有此劫,躲也躲不过,只求她来生投一个好胎,脱身在富贵人家,莫要过得如此凄苦了。
    西郊坟场,乌鸦在空中打着转儿,在腐肉中挑拣着食物。一具女尸体被扔在了坟堆旁。
    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尸体”的眼皮动了动,女人倏而睁开了眼,那眼睛空洞无神,没有丝毫聚焦。
    但又似乎有着滔天的恨意,即使是瓢泼大雨,也浇不熄心中的熊熊怒火。
    第58章 堕落
    小桃红死亡的消息淹没在了江府大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兴起,江家家大业大,在朝中权势滔天,折磨死一个戏子,还不是微不足道的小篇章,那戏子无依无靠没有家人,打点善后的功夫都省下了。
    赵府众人也心照不宣,权当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小桃红的戏子,她与赵礼云的纠葛缠绵逐渐被人遗忘,只是成了一桩风流韵事,消弭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里。
    赵月珠曾派人去收殓小桃红,但去的那人回说没有发现尸体。赵月珠听后出了一会儿神,心中慨叹若是没有了家世门楣的阻隔,小桃红是否会回头看看金玉的痴心眷恋。
    只是赵礼云自从仕途不顺之后,就纵情声色犬马,整日花天酒地不着家,赵毅骂了几次都无济于事,赵礼云依旧我行我素,不知从哪里结识了一帮子狐朋狗友,相互吹捧逗趣,胡吃海塞,算是臭味相投了。
    赵月珠有一日撞见了醉得颠来倒去的赵礼云,赵月珠本想就此避开,岂料他拦住了赵月珠的去路,东倒西歪的说道:“这下你可满意了,我前途尽毁,名声不再。原本我该是仕途坦荡,众人艳羡,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你一定很开心吧,赵月珠?”
    赵月珠像是没有听出赵礼云的指责,声气平平道:“大哥哥喝醉了,我们是家人,我自然是盼着大哥哥好的,我劝你还是早些回院子歇息吧,被二叔看见了,定要埋怨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礼云不依不饶:“嗬,你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心中定是欢喜得不行,我落到这幅田地,可不就如你所愿了。”
    赵月珠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可开心的,这不过是你咎由自取。若是你行的端,坐的正,旁人又怎么会有你的把柄,也不会乱嚼你的口舌。”
    赵礼云拿起酒壶,猛灌下几口酒水,眼神更加迷离了,晃着脑袋看着赵月珠,似乎一瞬间分辨不出眼前之人是谁。
    赵礼云面色酡红,嘴唇因喝了酒泛着水光,像是更醉了几分。似乎站不稳一般左右摇晃着,眼睛微微阖着,眼皮耷拉着,只露出一条细缝儿,脚底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他嘴唇翼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念叨着什么。
    赵礼云上一秒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下一秒眼睛遽然睁开,看着神思清明,他忽然上前几步,抓住了赵月珠的手臂,赵月珠心中一惊,香草更是吓住了,一时之间忘了动作。
    赵礼云则是手上用力,神情中含着一丝痛苦和忏悔:“你怪我吗,我错了,我不该把你送到那个禽兽身边,是我负了你。只要我清醒着,我的脑海里都是你,所以我日日买醉,只是为了能有一时半刻忘记你,你竟连托梦给我都不愿意么。”
    赵礼云顿了顿:“也是,你死得那样惨,必定恨我入骨,断然不愿意再见我。”
    赵礼云自嘲的笑了笑:“可是你看,现在连喝醉都忘不了你了。”
    赵月珠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赵礼云的脸上,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手掌生疼。赵礼云被打得偏过头去,吐出了一口血水。
    赵月珠沉下脸色道:“大哥哥莫不是糊涂了,把我当成了小桃红,难道大哥哥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么,已是变成一缕孤魂。
    大哥哥既然亲手把她送上他人的床榻,现在又何必做出这么一副痴情的模样,未免太过可笑。”
    “赵月珠!你在干什么!”钱氏急急走到他们二人面前,看见赵礼云半边脸高高肿起,心中大怒,赵月珠怎么敢打赵礼云,真是反了天了不成。盛怒之下,她扬起了手,狠狠落下。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竟打在了香草的脸上,钱氏用了十足的力气,可想而知力道有多大。
    香草的嘴角渗出了血渍,眼眶泛红,倔强的咬着下唇,偏着头,似乎不如此做的话,就会哭出声来。
    赵月珠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傻丫头,自己怎么会让钱氏得逞,她何必要挨这么一巴掌,赵月珠看见小丫头像护崽子似的护着自己,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温暖。
    赵月珠冷着脸色道:“二婶怎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原本就是大哥哥喝醉了酒,抓着我的衣袖不放,还说着一些颠三倒四的话,我怎么样都挣脱不得,实在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钱氏扬眉嗤道:“若不是你先与礼云拉拉扯扯,他又怎么会如此,“避嫌”两字可晓得?
    退一万步讲,哪有动手打长兄的,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我们赵府没有规矩,没个纲常伦理。”
    赵月珠见钱氏说得不像话,也不与她多分辨:“二婶执意认为是我不对在先,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这丫鬟还要上药,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赵月珠带着香草径自离开,目不斜视,仿佛多看他们母子二人一眼都让人不适,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多待一刻都让她不痛快。
    钱氏气得胸口发疼,一手颤抖着指向赵月珠的背影怒道:“赵月珠,你猖狂什么,总有你哭的时候!”
    几日之后,钱氏感染了风寒,缠绵病榻数十日都不见起色,整日捂在屋子里也不见人,大夫请了好几个,都说是风寒留下的后遗症,好生调养着就行了。
    钱氏遵医嘱,每日不光喝着汤药,还进补一些溢血补气的药材,婴儿手臂粗的人参都吃了好一些,更别说是燕窝花胶,党参枸杞,什么滋补吃什么。
    但架不住病气折腾,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整个人也熬得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眼珠凸起,脸上都没有几两肉了,原本仅剩的几分姿色,也被消耗殆尽了,从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变成了枯槁的家中老妇,也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李妈妈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来钱氏院子里送补品,无非就是鹿茸海参一类,也算是表个姿态,顺便派李妈妈看看钱氏究竟如何了,到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现在外头疫情闹得不消停,看钱氏的样子可不要是得了时疫才好,实在不行就封了院子,万不能把病气儿过给了旁人。
    走进屋子看到钱氏歪在床上不住地干呕,李妈妈连忙泡了一碗茶端给钱氏,不忘埋怨道:“伺候的丫鬟都去哪里躲清闲了,连杯热茶都没人递,背地里还不知怎么作践主子呢。”
    钱氏顺着胸口,无奈地说道:“让妈妈见笑了,我这病怕是一时半会都好不了了,没有办法侍奉母亲了。”
    李妈妈流出了两滴慈悲的泪水,劝慰道:“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左右不是什么大病,二夫人最要紧的还是放宽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老夫人心里记挂着二夫人,也让我带句话,我们赵府虽然门楣不高,但也是豪门大族,就算是花了流水的银子,也要治好二夫人。”
    钱氏感动,拭了拭眼角,颇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我这病不难医治,只是不知为何时好时坏的,我听说京城里有个姓方的神婆,就住在城东,包治百病,口碑也不错,很是受人敬重,如果能请她来府里,说不定我的病就找到根儿了。”
    李妈妈一听神婆二字,心思就转了个弯,敛下眉眼回道:“奴婢记下了,会转告老夫人的。”
    说完,李妈妈就告辞了。
    第59章 神婆
    钱氏身子从引枕上滑下,用被子兜住脸,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喟叹,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惬意。
    呼出的热气喷在被窝里,蒸得脸潮腻腻的热,钱氏探出头来,脸上有一抹绯色的红,犹如枯木逢春,使原本形容枯槁的脸多了几分颜色。
    钱氏盯着帐幔的顶子看了许久,眼神呆滞而无光,须臾之后,眼珠子才转了转,多了几丝闪烁的光芒,那略显疲惫的神情突然像是得到了滋养,透出些微光。
    钱氏像是想到了什么,胸口慢慢发热,喉头抑制不住的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犹如多日不吸食烟土的瘾君子终于得到了解药,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浑身叫嚣着恣意。
    几日后,香草进屋说道:“小姐,二夫人果然请来了一个神婆,正在前厅里呢,老夫人叫人来请小姐过去,说是人都齐了,就等着小姐了。”
    赵月珠看一眼黄莺,黄莺点了点头。赵月珠拍了拍手:“走吧,闷在屋子里正好有些无趣,看看她们到底要唱出什么大戏。”
    走进前厅,赵月珠便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坐着喝茶,这婆子通身的花红柳绿,玫红色夹袄配上翠绿色裙摆,肩上扛着一个褡裢,上面的符纹复杂繁琐,像是奇怪的经文,笔画走势奇特,透着些许诡异。
    衣摆上缀着五颜六色的流苏,红一团紫一团的。一阵风吹过,流苏左右晃动,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满目都是色彩斑斓,让人觉得眼前的神婆更像是一个硕大圆滚的花圈。
    已经是极为怪异可笑的打扮,偏偏她头上又戴了好几朵红色的假花,更是显得不伦不类。
    看见赵月珠进来,那婆子只是悠哉游哉呷了一口茶,斜着眼睛瞅了赵月珠一眼,眼中含着几分讥诮和审视,微芒一闪,目光凌厉无比,那股子气势几乎要把身上的艳色压下去了几分。
    只是赵月珠丝毫不为所动,眉目间透着淡然,似乎已经知晓神婆的小伎俩,并不放在心上。
    赵老夫人恭敬问着那婆子:“方嬷嬷,我们这便开始吧,你且看看我这儿媳妇是怎么了。”
    婆子从鼻子里应承了一声,眼珠子四下里一拎,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神情很是倨傲,架子端得极大,仿佛她是什么了不得的座上宾,卖给了赵府面子才上门做法。
    钱氏被丫鬟扶着,坐在下首,病恹恹地靠着扶手,不住地喘着粗气,嗬嗬有声,面色苍白如金纸,几乎没有血色,双颊凹陷,显得眼睛更加大了,嵌在眼眶里面,活像一条翻着白眼的死鱼,那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昏迷过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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