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冬说了名字,女人说:“我叫蓝雪青,你可以叫我青姐,我跟司放已经离婚了,你告诉他,不用再为我做这些,都没意义,就说是我说的。”
    别冬只得愣愣地点头,蓝雪青周身的气息跟司放仿佛两个世界,但他们曾经是夫妻?
    这天别冬晕头晕脑地回去,跟司放如实说了蓝雪青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司放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然而转头没过几天,又趁着下午的空挡在厨房单独开小灶,再给别冬打包个精致饭盒让他送过去。
    别冬再去的时候又没人了,饭盒放到了台阶上。
    傍晚的时候江沅突然接到庆安县公安局的电话,说他们从山里带出来的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明天中午就到,想跟他和冷峯见一面,了解下情况,也想感谢他们。
    江沅放下电话就去司放那儿,叫冷峯一起去吃饭,顺道说了明天去公安局的事,他很兴奋,当好人还被认可的感觉令他有些收不住地激动。
    冷峯还是那副表情,淡淡的,说他不去,当初硬要救孩子的也不是他,江沅自己去就行了。
    江沅却不依不饶,说公安局指明了要咱俩一起,那孩子家长还要了解情况呢,人家长也说的是要两个人。
    冷峯这才勉强点了个头。
    饭点人多,别冬在厨房和饭堂来回穿梭,招呼客人的事司放也一并交给了他,点菜端菜,洗菜切菜,忙得像只陀螺。
    江沅一把揪住从身旁窜过去的别冬:“小冬,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
    别冬“啊”了一声,下意识就想抗拒,但江沅说:“一块去县城给你买几身衣服,你看你整天穿那件皮袄,毛都快掉没了。”
    别冬有些脸红,他唯一的几身换洗衣服的确都旧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拒绝:“还能穿,等发了工资我自己去买。”
    “咳,跟我客气这个干嘛,我这也不为你,咱们客栈要有客人来,你不也得接待么,穿那样儿可不行,你就当是为了工作吧,给你买工作服,说好了明儿一起。”江沅拍拍别冬的肩,就这么定了。
    冷峯闷头吃菜,照例没看别冬,等人进了厨房,他才抬眼看着江沅,说:“四哥才刚跟你说过什么?你可好,转头就忘了。”
    江沅不以为然:“什么呀,你们就是神经过敏,我就是给他买衣服买鞋又怎么了,犯得着这么对我开批斗会么,我又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冷峯盯着他:“没有最好。”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一起出发,江沅没开车,让冷峯过来接他们,冷峯开一辆黑色的大越野车接了两人,先去县公安局。
    别冬一个人坐在后座,从来了梨津镇后还是第一次出来,来的时候跟偶遇的陌生小伙坐一个车,那时又饿又累,还要不停跟人聊天,根本顾不上看外头,这时坐在冷峯的车里,看到车窗外划过一大片大一片的田野,天空和云都很低,冬天这里的田地也是绿的,农作物照旧生长,生机勃勃。
    他喜欢看这些,田地山野,浓云炽日,只有看着这无边无际的空旷时,觉得自己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孩子的父母还没到,江沅和冷峯再见到被他们救下的小孩时,已经浑然不是那会周身破破烂烂担惊受怕的样子了,被公安局的同志收拾干净,洗过澡换过衣服,这几天就跟着他们一起吃住,气色也好了许多。
    孩子一见到江沅就扑了过来,紧紧抱着不放,惹得江沅当即眼泪都要出来,冷峯却还是那副冷淡神色,一声不吭,横眉冷眼地站在一边。
    跟公安局的人聊了几句,这孩子被拐了四年多,现在13岁,被拐的时候9岁不到,已经有了自我意识,记得自己原来的家和城市,人也机灵,这才拼着命跑了出来,如果不是江沅他们刚好路过,还是两个不知深浅的外地人,这要拦的是本地车,十有八九孩子会被再送回去。
    几个人感慨了一番,公安局的人跟孩子打趣,一会你爸妈来了可得好好谢谢两位叔叔,给人家送面锦旗啥的,孩子连连点头。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孩子的父母来了,当即三人抱头大哭。
    这场面江沅只在电视里见过,现在就在自己眼跟前上演,自个儿还算当事人,立马就绷不住了,跟着在旁边嚎啕大哭。
    冷峯碰了碰他:“你收着点儿。”
    江沅眼泪涟涟:“都跟你一样,心是石头做的?”
    别冬心中有些触动,但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他知道还有更多被拐的孩子可能这辈子也没法被救,甚至有的因为被拐时年纪太小,根本不记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和原来的家,比起此刻眼前重逢的感动,别冬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那一家人狠狠哭了一场,孩子妈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好一会才算平静下来,记起来旁边还有两位解救他们孩子的英雄。
    两人的确是来当面感谢江沅和冷峯的,锦旗也早就做好了,从包里掏出来郑重其事地送给县公安局和江沅冷峯,江沅还是头回收这样的大礼,被公安局的同志要求捧着锦旗跟一家三口照了张相。
    照片上冷峯站在江沅旁边,手都没碰锦旗,浑然像个局外人。
    该痛哭的该感谢的程序都走完了,公安局的人让家长早点带孩子走,早日回到自己的城市好好生活,安全意识提高点,可别再给弄丢了。
    江沅和冷峯也准备走,带别冬去买衣服。
    但就这么个再正常不过的环节,孩子父母却一脸尴尬地僵在了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动。
    江沅和冷峯也看出异样,走到大门口又停住,回身看着那两人。
    孩子爸先开了口:“来的路上不都说好了吗,小航跟你走。”
    孩子妈眼睛还红着,看了眼孩子,狠狠瞪了他爸爸一眼,压着嗓子说:“跟你说多少次了,我才刚生了囡囡,这会哪带得过来?你就带小航带一年都不行吗?”
    孩子爸皱着眉头:“我老婆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她结婚的时候我说的是我没孩子,现在突然领个这么大的回去,家里不得翻了天?”
    孩子妈瞬间怒火就飙了上来,顾不得小航就在边上,尖声吼道:“齐思成!当初小航丢了,找不到,是你妈把责任全怪在我头上,说是我没看好孩子,非扯这个理由让你跟我离婚,好啊,离啊,我还不想看你妈那副脸色!大家离了各自安好,就光你能再找个人结婚,我就不能?我告诉你齐思成,我现在的老公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们还有了自己的女儿,你们家不是怪我吗,喏,现在小航找到了,我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你,现在你跟我说不要?!你们一家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江沅和公安局的人瞬间目瞪口呆,刚刚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的画面仿佛是个错觉,抱着锦旗的那位警察看了看手里的旗子,尴尬地放到了一边。
    那对前夫妻开始当着孩子的面相互怒骂,一个比一个更不留情,没人注意到,小航悄悄躲到了角落里,苍白着脸,捂着耳朵蹲在了桌子下。
    别冬突然觉得心里被堵住了,大步跨过去,一把推开那对撕扯不休的夫妻,蹲到角落的桌子下抱住小航,小孩浑身发抖,抱着别冬大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部分情节取材于社会新闻,这样的父母虽然不可理喻,但是是存在的。
    第6章 他讨厌这来路不明的人
    江沅眼角的眼泪还没干,这会又被气得肝疼,有这么当爹妈的吗?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亲生孩子,竟然你推我我推你?还当着孩子的面。
    他一时热血上头,恨不得立马冲上去跟那对夫妻说,孩子你们不要了是不是?那行,立马办个收养手续,给我养吧,我救的孩子我愿意养,我特么就缺个孩子。
    江沅一个表情冷峯就知道他要干什么,电光火石地一把扯住他,沉声说:“别瞎掺和,一家人都到齐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冷峯的眼神看向角落里蹲着抱着小航的别冬,眉头微皱。
    警察也见不得就这么在警局里大吵大闹相互撕批的父母,最后副局长都被惊动了,过来大吼一声,强硬地让夫妻俩隔开,把他们按在两张椅子上,面对面坐着,让他们好好解决。
    结果这对夫妻估计是积怨已久,说不了三句话又开始相互谩骂,从孩子现在跟谁走一路扯到孩子丢了究竟怪谁,甚至扯到结婚前谈恋爱时的各种龟毛扯皮琐事。
    别冬这时松开了小航,到那位副局长面前问:“如果他们都不想要小孩,可以让孩子跟别人走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小孩今天见到父母这么大闹,受到的心理创伤估计比被拐还要大,等于是当着面被亲生父母遗弃了一次,与其最后不得不被其中一位领走,还不如让其他正常需要领养孩子的家庭来领养。
    那位副局长被这两位不着调的父母弄得火冒三丈,被别冬这么一问,口气也不太好,带着怒气说:“不行!父母都还在,想不负责任?没门!”
    别冬冷冷带着一丝恨意说:“可是他们配当父母吗?他们不配!”
    这话一出,两位互相撕批的父母楞了下,一起看向别冬,孩子爸瞬间把火全撒向了他:“艹!你他妈谁啊?!管得着吗你?老子配不配当爹轮得到你来管?你特么毛都没长齐就敢来教训我?”
    孩子妈冷眼看着别冬,也是一副“我们家的事关你毛线事”的表情,别冬脑中的某根神经被拨了下,他一步跨过去,轻松揪起孩子爸的衣领,语气冷如坚冰:“你再说一遍?”
    一旁的警察吼道:“干什么?!在公安局想打架啊?”
    别冬的拳头都攥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男人似乎有些怂了,眼神露出慌乱,别冬的拳头刚要挥出,却突然被截住,有人从背后拦腰抱住了他,把他的拳头怼牢,整个人往后扯。
    那人力气很大,别冬周身被制住,从中年男人跟前扯开,冷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手,吃亏。”
    别冬大口喘了几口气,稍微冷静下来,才看清把他拦腰抱着扯开的人是冷峯,见他稍微冷静了,冷峯才松开手,还对警察点头淡声说:“不好意思,他是一时冲动。”
    副局长被今天一连串的闹场弄得火光极大,这时手指头都是抖的,本着一个都不放过的原则,指着那对夫妻说:“你们,今天必须就在这儿给我把事情解决了,不管小孩跟你们谁走,必须有一个带走!”
    又转头指着别冬:“你什么人?胆子不得了啊,在公安局就敢动手打人?来,给我查查他身份证号,看看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前科!”
    明明是白天,大太阳,别冬周身却有些发凉。
    一个小警察立即过来问别冬要身份证,江沅还在笑着说好话:“不至于吧,就是一时冲动,这不是也没真动手……”
    小警察给他眼神示意,头儿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们也就走个过场,这会儿别反抗。
    别冬脸色苍白,递出了身份证,小警察带着去办公桌后的电脑上捣鼓了一通,跟着眼神楞了,像是不敢相信。
    江沅和冷峯疑惑地看看警察,又看看别冬,别冬紧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
    “头儿,你看。”小警察跟副局长说。
    副局长还喘着气,怒气冲冲地走到电脑跟前,跟着也愣了,而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别冬,说:“果然,原来还是个杀人犯啊,难怪这么无法无天!”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楞了,那对夫妻甚至瑟缩成了一团,像是面对一个“杀人犯”立即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一致对外。
    冷峯眉头皱出个川字纹,江沅也惊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别冬。
    别冬还是那样,眼神又变成冷漠而凶狠的野兽,直直望着副局长,说:“我没杀人。”
    副局长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手指戳着电脑屏幕:“是,那人侥幸没死,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出来,法院的判决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黑龙江省贺州县雪湖村9.23重大刑事案件当事人之一,有明确杀人意图及倾向,未遂。”
    副局长又重复了最后两个字:“未遂,认识这两个字吗?起了杀人的心,做了杀人的行为,没杀死算你走运!三年前你还没满18岁,从轻处理,才只关了那么几年,你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现在满18了你知道吗,再出幺蛾子直接关你一辈子!”
    江沅回过神来,头脑都不清楚了,抓着别冬晃了晃:“小冬,到底怎么回事?”
    别冬眼神如坚冰,什么都不说,江沅急了,问警察那判决记录他能不能看,警察问:“这人跟你们什么关系?”
    江沅说:“是……我客栈的员工。”
    副局长又重重哼了声:“你不知道他犯过事儿?这么不知根不知底的都敢用?从那么大老远跑到我们这儿来,别是出来后在当地又犯了什么事来跑路的吧?”
    别冬嗓子哑了,低吼了声:“我没有!”
    江沅再问他:“小冬,你告诉哥,到底怎么回事?”
    别冬紧紧咬着嘴唇,副局长想赶紧把这两拨人都弄出去,快刀斩乱麻地对江沅大声说:“他的事你要问出去问,既然在你那干活,人给我看好了,再出什么事儿你也逃不了关系,要我说,这种人最好送走,从哪来回哪去。”
    又指着那对夫妻:“没那么多功夫陪你们耗家长里短,孩子跟谁走,三分钟给个确定消息,我们要做记录,还要跟你们当地公安局做对接,你们不是在当地也报了案么?都要有个明确结果。”
    最后小航还是跟母亲走了,江沅和冷峯带着别冬走出公安局,来的时候人人都心情明媚,这会三个人站在停车场的大太阳底下,各自心情复杂。
    冷峯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江沅拉着别冬:“你别吓你哥啊。”
    别冬这才说:“那人是我继父,后来他判了死刑,已经死了。”
    听了这话,江沅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他是个坏人,是吧?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逼得你不得不这样?”
    别冬像在想什么,魂魄都神游到了很远的地方,没回话,冷峯扯了一把江沅,那眼神在说你他妈疯了,还给他找借口开脱?
    别冬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他该死。”
    又是这三个字,冷峯现在听到这三个字从别冬口里说出来就浑身过敏,冷淡了一天的眼神瞬间凶了起来,用力锤了下车门,说:“谁都该死,你是审判官吗?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的话,你现在能落到这步田地?”
    别冬抬头看着冷峯,两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冷,一个比一个狠,在一旁的江沅似乎听到了空气中利刃相接的搏击声,他把两人扯开,浑身冒汗:“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阿峯,我们也不了解小冬到底什么情况,他不想说就算了,别逼他,走吧走吧,这地方真晦气,妈的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上了车,江沅竟然还记着要去买衣服,别冬直说不用了,他只想快点回去,快点离所有人都远一点,他想去最远最高的山上,被风和雪包裹着。
    然而江沅指挥冷峯把车开到了县城唯一的商场,拽着别冬进去,冷峯没去,就在车里等着。
    县城的商场当然没什么江沅看得上的品牌,但这已经是当地最好最潮的地方了,江沅按自己的眼光给别冬选了几身最简约最素的衣服,t恤,裤子,薄外套,厚外套,都无外乎黑白灰,适应梨津的天气,夏秋冬的衣服都配齐了,让别冬当场换了穿上。
    别冬觉得自己像木偶,被江沅牵着,江沅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脑子里还是坚冰一样的情绪,冻得他行动迟缓,无法思考。
    穿上新买的白t牛仔裤,还有板鞋,江沅看着镜子里的人说:“真不得了,稍微打扮下,咱们小冬就跟模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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