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之微又整理了一番,跟琴濯一齐到坟前烧了几张纸,余下的时间便是琴濯兀自跟父母念叨这些年的事情。
    琴濯虽是商家千金,倒也并非娇生惯养,父母常在四方跑动,常有未雨绸缪的意识,自小就教导她独立自主。
    他们出事那年,琴濯也不过十一二岁,伤心自是伤心的,倒也没有一蹶不振,这些年又经过了一番困苦,心里早就筑起了一道高墙,便是再来风雨也能挡得住。
    孟之微小心翼翼地瞅了她好几回,确定她没有偷偷哭鼻子才放心。她的印象里,琴濯父亲也是个十分豁达开朗的人,这一点父女俩倒是相似。
    回去也要时间,琴濯最后说了几句话,便同孟之微起身了,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要去拜祭孟家父母的事。
    因为孟父被定了贪墨的罪名斩首,当时钱州的人都是知道的。孟之微怕自己的不小心引起旁人的注意,让一切工夫白费,所以这些年都不敢到父母的坟前磕一个头,家里更是连牌位都没留。
    看到琴濯欲言又止,孟之微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在我心里时刻记着我老爹老娘呢,二老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怪我。”
    琴濯知道这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话,可说太多没用的也只是徒增伤心,便道:“等回去给你买糖豆。”
    孟之微的脸上当即露出无奈,“就是当小孩你也比我小一岁半呢,你还哄我。”
    “说你斤斤计较还不承认,半岁都要算上。”
    两人一人一句,迎着夕阳的余晖往城里走去。背后拉扯长的影子,在微风拂动的荒草间摇摇曳曳。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我都不想把女主给男主了……
    薛岑:????!!!!!
    第22章
    在钱州的生活无需重新适应,依旧是日夜更迭,一日三餐。
    钱州靠近江海,因而这里的海产极为丰富,集市上每日都有现打捞上来的鱼虾蟹贝,价格也比在京城便宜。琴濯把清蒸、爆炒、煎炸的做了个遍,孟之微每天回来都能看到桌上一道海鲜大餐,也算补足了这些年没能尝到家乡地道美味的遗憾。
    京城来的人虽不少,但与孟之微交好的属实只有杨大人一个,杨大人来他们这租赁的小院也日渐熟练,因为实在馋琴濯的手艺,偶尔公务回来,便干脆在此地用饭了。
    琴濯并不介意多一张嘴,毕竟杨大人在朝中是很有权威的老臣了,对孟之微也算照顾有加,便是不为别的,这马屁都要拍拍的。
    早起的时候,琴濯特意去集市上称了一些花蛤,打算今日用来爆炒,再做些煎饼和冷素菜,午饭便齐活了。
    杨大人惦记这顿饭,难得仗着自己的阅历权威带着孟之微早回来了一刻钟。
    离开京城的时候,琴濯嫌东西多了不便利,因而只带了随身的衣物和一些盘缠,日常所用的东西都是到了钱州才置办的。
    方才回来的时候,琴濯顺便买了一些干果片,回来用滚水一冲便可当果茶用,既不用太大的花费,也爽口宜人。
    琴濯在小厨房里生火做饭,门外的小桌前一老一少嘬着酸酸甜甜的果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待水盆里的花蛤吐净泥沙,热油里放入切成段的葱姜辣椒,只需把花蛤倒进去大火翻炒至开口便可,最是简单又可口的家常菜。
    今日主要尝鲜,主食反倒是其次。琴濯炒了半锅花蛤,先盛了一些在一个大圆盘里,四方的小木桌上差不多已经被这盘爆炒花蛤占据满了。
    琴濯另用手掌大的小碟子盛了些冷素菜各自放在手边,旁边支了个凳子放着煎饼,随手一探倒也方便。
    比起鱼虾一类,花蛤并无多少内容,里边的肉也就枣核大小,吃的时候连同浸入的料汁一吸,香辣跟鲜香一同入口,源源不绝地刺激着味蕾,这便是吃花蛤的乐趣所在。
    圆盘里的花蛤很快见底,旁边堆了一堆的空壳,琴濯去端了几次众人方才见饱。
    “我现在才明白,这入口的东西也是一方水土一方味道。”杨大人吃得心满意足,大有留在钱州的意愿。
    孟之微道:“那这大半年,大人可以在此吃个够本了,便是回了京城也能带些回去让厨子做,总不能让您缺了这口。”
    杨大人却摇摇头道:“京城的名厨虽多,可做这些海鲜倒不比钱州街巷的那些小摊贩随手翻两下的好,做菜跟做事一样,太过繁琐细致了也就失了原本的意图和味道。”
    这一点琴濯身为赞同,就好比那“酥琼叶”和“烤蒸饼”,本是一个东西,偏偏前者要装点得高贵不可近人。
    这一说杨大人倒跟琴濯极为投机,孟之微悠闲端着茶杯在旁听着,也不插嘴,听到杨大人问及琴濯故乡,也没隐瞒,“她是钱州人士。”
    “怪道我看大侄女对钱州如此熟悉,老夫至今还没找着集市在哪儿呢。”杨大人一拍大腿,解了惑。
    “好多年不曾回来,我也是摸索了几日,好在这里也没太大的变化,就是觉得人好像不如那时多了。”琴濯还记得小时候早中晚都有集市,夜市更是到翌日凌晨方散。
    “也不是人少了,只是钱州毕竟落入敌国一年多,收复回来也不久,难免人心惶惶,加之朝廷派兵戍边,气氛总是显得严谨些。”
    琴濯觉得自己内心的微妙可能就在于此,故乡虽还是故乡,总又带着些许陌生。
    “当年的海战因为在钱州这里出了大问题,皇上也格外注重这里的边防,所以才想到在此建立军器所,命京城官员亲自到位督造,也是吃过了大亏,不敢稍有大意啊。”
    孟之微闻言,心里不可抑制地起伏,敛着神色道:“当年的事我也听说过,好像是因为钱州知府孟集贪污舞弊,致使朝廷军队失利。”
    这事在朝廷的档案书册上,哪个官员说起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杨大人却捋了下胡子,叹道:“孟集不过一个小小知府,哪能撼动朝廷几万兵马?贪污群党结私,才是江山社稷之大忌啊。”
    孟之微自是了解自己的父亲,且不说他为官清廉,便是真有私心,也决计没有手眼通天到那等地步。当年事发后,朝廷也相继处置了一些官员,但始终没有定论谁是主谋,最后便是身为前线要塞的父亲被当成了最大的靶子,在百姓心中也依然是臭名昭彰。
    孟之微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依旧堵得慌,手边蓦然碰过来一只清凉的瓷杯,是琴濯倒给她的果茶。
    孟之微清醒了一瞬,琢磨着杨大人的话,轻问道:“大人对当年的事似乎另有解析?”
    对于孟之微这等后辈,杨大人一向是知无不言。在朝为官,任何事都是需要斟酌思考,因而他并未忌讳谈及此事。
    “当年的情形,无论孟集是否真的贪墨,都难逃死罪。先皇岂不知这背后是群党舞弊?只是需要个发泄口罢了,孟集当年又恰是钱州知府,所有军备都要经过钱州输送,与前线息息相关。战败后,先皇雷霆震怒,所涉官员一律定罪处斩,哪还细究什么轻重多少青红皂白。”
    孟之微听后,心中更是沉甸甸的,越发替自己父亲觉得冤屈。她心潮起伏,几乎快要憋不住那一阵愤怒,忽然听到旁边的桌子一震,琴濯气哼哼道:“凭什么!难道当了皇上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若是仅仅为了平息一人的怒火,那定这律法又有何用?”
    琴濯说的杨大人也想过,也不平过,但他毕竟在朝为官几十载,所思所想都围绕着社稷江山,知道许多事情也并非都讲一个“理”字。
    “大侄女直言坦荡,这也没错。可先皇已逝,咱们也不能去追究他的对错,何况在当年的情况看来,孟集也却有其责,只是定罪太过。”
    “那便就这么算了么?便是有罪也该定个该有的罪,孟知府如今还是人人喊打的卖国贼,这岂有道理?”琴濯越说越气,桌子拍得啪啪响。
    孟之微原本情绪有些激动,看她比自己都气,反过来安抚她,“当年的事我们无从考究,大人也是就事说事,你这气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冲大人发火呢……”
    “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皇帝犯了错就可以揭过不提?起码后人也该有个表示吧?”琴濯这一下又想到奕宗皇帝的亲弟弟——薛岑,脑子里好似引爆了一团烈火,暗地里一顿骂。
    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
    杨大人倒还是笑眯眯的,并未因琴濯的话而责怪,觉得她坦率直言也是难得,“大侄女这性格,跟老夫年轻时颇像。直言敢言是好事,不过也要谨记保全自身,切不可因冲动招来杀身之祸呐。”
    琴濯一口气还未消解,孟之微怕她气上头真连当今皇上都骂了,赶紧捂住了她嘴,“多谢大人提点,她也就在信得过的熟人跟前没个遮拦,大人别见怪。”
    杨大人笑着摆了摆手,起身道:“好了,老夫腆脸叨扰了多时,也该回去了。”
    “天色将晚,我送大人一程。”
    杨大人却将孟之微挡在了门内,“老夫虽不是本地人,对自家门倒还清楚,哪里还麻烦你一趟。天晚人少,你还是留在家里照应吧,老夫七老八十的谁还稀罕不成。”
    孟之微被他一通话说得无奈,软磨硬泡下只好将他送出巷口作罢。
    回到院里的时候,琴濯正在收拾碗筷,动作利落又带着一股还未消散的火气。
    “还生气呢?好了好了,我都没事了,你看你。”孟之微歪着头看了下琴濯的脸色,扮鬼脸逗她。
    琴濯擦了把桌子,把抹布扔在桌面上,无奈道:“我哪儿是生气,我是憋屈。”
    “害,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儿,我们不是早该习惯了,总之我们目的不变就是。”
    回想杨大人的一些话,琴濯隐有担忧,“皇上顾及前车之鉴在钱州修建军器所,看来对当年的事也秉持默认的态度,重新翻出来,他能认?”
    更何况,先皇跟他还是亲兄弟,自家人肯定是维护自家人的。
    “任重道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琴濯细看她神色,发现她也不是太忧心,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你倒是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啊,还是得先在工部查到当年军需制造的档案,知道经过谁的手,才能转向其他地方梳理案件的始末,不然仅凭大理寺断案后的只言片语,‘事实’便只能是‘事实’。”
    琴濯又想到了赵文汐,不过知道以孟之微的固执,定然不会去利用朋友,说了也是白说,便闭口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
    第23章
    军器所的工程刚刚开始,一应程序还需得孟之微他们这些人领头,这几日又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路过家门口都顾不上进门。
    好在如今秋老虎也过去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凉,钱州相比京城还湿润些,不至于跑得上了火。
    琴濯担心孟之微吃不惯他们那里的大锅饭,还是每日费心准备好送去,军器所的同僚无不羡慕孟之微有位好夫人。
    这日琴濯来得早,没看到一向活跃的杨大人,便把两个食盒都交给了孟之微。
    “今日京里好像来了人,他老人家怕是不得空了。你吃过没?”
    琴濯看着自己精心打包好的食盒,脸上却露出一股嫌弃,连连摆手,“我不喜欢,你要都能吃了及早处理了。”
    孟之微心有所觉,打开盖子,扑鼻喷香,“是炖羊肉啊。”
    琴濯不喜欢羊肉,平常就是做了连尝都不尝一口,这也是想着秋日给孟之微进补一下,才做了这黄芪煨羊肉。也亏得她做惯了菜,用料多寡心里有数,不然也不知道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都是凭感觉放的盐,咸淡还不知道,你先尝尝。”
    琴濯特意选的肥厚适中的羊肉,用水焯过一遍,再用料煨炖,入味的羊肉去了膻味,汤汁浓郁不油腻,十分鲜香。
    孟之微舀了一口便直点头,“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你啊,也就是马屁精一个!”琴濯笑着指了孟之微一下,一转头看到杨大人带着个人进来,晃了下神慌忙杵了她一下。
    孟之微正吃得香,抬头一看差点噎住,连忙起身迎上去。
    薛岑在她行礼之前就抬了下手,“朕微服到此,不必多礼了。”
    琴濯跟着见过礼,却忍不住暗地里努嘴,这个皇帝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
    薛岑的视线缓缓落在桌子的食盒上,又轻轻抬起半敛着神色,道:“现下也不是公务时间,你们自便,朕随杨大人去里边看看。”
    孟之微微微颔首,等薛岑离开后才站正身,也奇道:“没想到皇上居然会来,看来是十分重视这次的工期了。”
    “来了还不是尽添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琴濯觉得薛岑就是吃饱了撑的。
    孟之微又纠正道:“这你可就错了,皇上的身手可厉害着呢,大内的高手都比不上他,不然你瞧他出门任性得连个侍卫都不带。”
    这一点琴濯还真没料想到,不过也没兴趣就是了,催着孟之微道:“羊肉凉了味道就不好了,你快去吃。”
    那厢杨大人带着薛岑在各处视察了一遍,就近找了处酒楼吃饭。杨大人原本还想找孟之微作陪,薛岑却道:“他有夫人相陪,定也不稀罕这里。”
    杨大人觉得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细品皇上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味?仔细想想皇上也二十有五了,后宫至今还空着,八成也是看见之微夫妇琴瑟和鸣羡慕了。
    至于杨大人为什么觉得是“又”,那显而易见这里没人不羡慕的,如果他还是二八后生没家没室,必定也会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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