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杨大人眼里不禁流露出一股“我懂”的同情感,看得薛岑莫名其妙。
    “军器所监造事关重大,我终究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如今一切顺利,就有劳老大人跟诸位同僚多操持,我过几天就回去,老大人也不必因我分神。”
    “皇上言重了,您御驾到此,岂有老夫不理会的。”便是知晓他身手不凡,杨大人也不敢掉以轻心,“老臣已经让人去收拾地方了,回头皇上看着还有什么短缺的,随时吩咐。”
    “孟卿和夫人住在何处?”薛岑好像没听到杨大人的话,径自问道。
    “来的时候他们租赁好了住所,就在离这不远的巷子里。”杨大人还道薛岑是关心下属,毕竟从京城来的这一伙年轻人里,只有孟之微是成了家的,必然要关照一二。
    薛岑听后也没别的反应,似乎真的只是关心问一句,动了几下筷子,便兴致寡淡。
    “此地的口味都比较清淡,敢是不合皇上的胃口?”杨大人当即叫来人重新点菜。
    薛岑看着桌上的丰盛,心里却不知想着什么,顿了片刻后道:“做道炖羊肉吧。”
    杨大人听后大松一口气,他还真怕皇上点什么飞禽走兽,只是炖羊肉而已,那再简单不过了。皇上千里迢迢来了,这炖羊肉怎么也得让他吃上了才是。
    一旁的黄鹤风听见后,眼皮动了动,默默地摸了下自己的衣袖,心道皇上这是何苦来哉,巴巴地跑来觊觎状元爷的饭,唉……
    自然,这炖羊肉最后也没能入薛岑的法眼,反倒是杨大人包揽了大半。
    午间琴濯带来的黄芪煨羊肉,孟之微还特意给杨大人留着,等得忙完的时候交给了他,回家热热还是能吃的。
    杨大人看到那炖得鲜香的羊肉,却是翘了下胡子,觉得肚中还是饱的,“今儿这羊肉老夫可是吃伤了。”
    孟之微才知他们中午也吃过羊肉,看杨大人一脸苦大仇深,把食盒收了起来,“既这样,这回就放过您老人家了,等您什么时候回过味儿来再说。”
    杨大人捏着胡子尖叹道:“皇上也是挑食得很,自己点的都不爱吃,出来还不得受罪?我看改天还是让大侄女露两手,不然非得饿瘦了不可。”
    “只要皇上不嫌弃,这自然没问题。”孟之微嘴上说着,心里想到琴濯的态度,着实有些虚,已经提前想着怎么去哄人了。
    于是离开军器所的时候,孟之微特意反着走绕了两条街,去以前的老糖铺子里买了些琴濯喜欢的果脯,没成想出门的时候就碰到了四处闲晃的薛岑。
    薛岑看到她手里抱的东西,就道:“又是给夫人买的?”
    孟之微点着头,没敢说这是为您前来蹭饭的安抚。
    薛岑心里又跟拧麻花一样,别别扭扭的。
    孟之微见他不说话,也不好把他丢在大街上,人生地不熟的,丢了皇上可不好找。
    “天色将晚,皇上还是早些回吧。”孟之微不太敢今天就把薛岑领进门,如果琴濯一生气,她后面三天可能就没饭吃了,那才叫惨。
    “无碍,我随便逛逛。”薛岑话里似乎并未有放她离去的意思,提步与她并排而行,“我听闻孟卿夫人也是钱州人士?”
    “是,臣的岳父岳母当年经营些小本生意,常在此出海。”
    “出海可不是小本生意了。”薛岑似笑非笑,也并未深问。
    孟之微被他有一句没一句勾着,倒是说了不少关于琴家的事,不知不觉也快到家了。他面上无波无澜,内心视死如归,已经想好到时候去杨大人那里蹭饭了,却听薛岑道:“我还要四处走走,孟卿便早些回去吧,当心夫人等得着急。”
    眼瞅着到家门口了,孟之微怎么都要客气一下,“前面不远就是臣租的住所了,皇上不妨进去喝杯茶?”
    薛岑私心是想的,但也知道自己总这么往上赶,只会越来越放不下,待要推拒,听到琴濯的声音:“薇薇是你么?快给我看看,眼睛都睁不开了……”
    薛岑转过身,看到琴濯臂弯间挎着篮子,眼里应该是进了东西,一只手揉着,眼皮已经通红还挂着泪花,仰着头朦朦胧胧又看不清人,只听到孟之微的声音便伸着手挨过来。
    看着快要触及自己的衣襟的纤长手指,薛岑的心都往上提了一寸,斜刺里孟之微忽然过来,将琴濯的手腕一把抓住朝她那边带了过去,薛岑当即觉得心里咣一下,落得又狠又重,将他脑海里的一瞬恍惚都驱得一干二净。
    殊不知孟之微看到琴濯差点认错人也是吓了一跳,没多想就把人拽了过来。
    琴濯趔趄了一下,不免抱怨:“干嘛呀……你快帮我看看,眼睛好疼。”
    琴濯努力眨着眼,却越磨得疼,眼白都泛起了血丝,泪花堆在眼角连人都看不清。
    孟之微见了,也顾不得薛岑在场,抬起琴濯的脸去翻她眼皮,“你撑一会儿别眨眼,我给你吹吹。”
    两个人旁若无人,薛岑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连黄鹤风都替他尴尬。
    罢了,孟之微才想起来还有薛岑这么个人,心里也是一阵无言,硬着头皮又请了一遍人。
    薛岑深知自己进了门怕喝的不是茶是醋,强忍着心中的躁火,道:“我还想去别处看看,这次就不叨扰了。”
    他的目光从琴濯身上掠过,见她还垂首揉着眼睛,像只没精打采的猫,嘴角刚一掀又看到孟之微抓住她的手,皱眉念叨:“啧,别揉了,眼睛都成兔子了,回去洗洗。”
    “又疼又痒。”琴濯挤了几下眼睛,还是很不舒服,只因有薛岑在场,才轻声抱怨着。
    薛岑屈指摩挲了一下发痒的掌心,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就爆炸了,黄鹤风轻咳了一声,适时提醒:“天儿不早了,皇上也该回了。”
    薛岑怕又看见二人你侬我侬,移开目光,顺着台阶下,“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熟悉的柠檬,熟悉的酸味。
    第24章
    琴濯一直觉得遇到薛岑是个不好的征兆,这意味着他又要来家里蹭饭。别人也倒罢了,偏偏她不待见薛岑,还要忍气吞声地给他做吃的,想想就觉得憋屈。
    不过打从那日之后,别说孟之微,就是连杨大人都没见过薛岑几面。
    杨大人为此天天操心得直念叨,生怕薛岑把自己逛丢了。
    “你们这个皇上确实挺任性,跑出来连个影子都没有,就不怕被别国的探子给绑了,到时候十四州又成了别人家的。”琴濯今天看到杨大人脸上都快多出来几道褶子了,搞不明白当皇帝的怎么这么能跑。
    孟之微不以为然,“我倒觉得皇上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还低调些,免得钱州大小官员都知道了反而引人注目。”
    “你还真是他的忠心臣子。”琴濯歪了下粉唇,用木瓢在她背上浇了瓢水,看到她背后裹胸勒的痕迹,也觉得背上一紧,“今天休息就不必装扮了,一会我们出去吃,锁了门也不会有人来。”
    一向警醒惯了,孟之微有些犹豫,“万一撞见了熟人也不好……”
    “能有什么熟人。”琴濯忽而兴奋起来,“今天你扮女装,我扮男装怎么样?你再遮个帷帽,便不会有人看见!”
    许久没恢复女儿身,孟之微也被说得有些意动,犹豫了一阵后点点头。
    琴濯一阵开心,急急忙忙就去翻出衣裳来,打算好好给她打扮一番。
    往常琴濯做衣裳的时候,总会替孟之微也做一套女装,想着她以后若恢复女儿身了便可用上。来钱州的时候她没有准备太多的厚衣裳,前两日刚裁了两身新的。
    孟之微的身形比琴濯略高一些,又因穿习惯了男装,便是罗裙着身也自有一股飒爽的味道。
    琴濯蹲身帮她理好裙摆,纳闷道:“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长个儿了?这裙子我都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现在又短了。”
    小时候琴濯就老爱跟孟之微比个头,孟之微窜着长的时候她别提多羡慕了,现在实打实被超了过去,实在心有不甘。
    孟之微一向让着她,又哪里敢承认,“是这衣服缩水了吧。”
    “我都没洗过哪里会缩水。”琴濯抿了下唇,不再与她计较,端详着她身上的裙子,“这么一来倒不似我想的样子了。”
    “也没什么,裙摆短一些免得绊一跤。”孟之微拎着裙摆踢了下脚尖,已经有些不习惯这裙子了。
    琴濯又整理了一番,才兴冲冲地拿起孟之微平日的着装,“你快来帮我!”
    孟之微绕着手上两尺裹胸布,仍旧劝她,“你图个新鲜也罢了,何苦真受这罪?”
    “既装扮就要装扮全了,不然像什么样子,快点快点!”琴濯招招手,颇有点兴奋。
    孟之微无奈地摇摇头,把裹胸布从她腋下穿过去两圈,膝盖顶在她后腰窝上,用力一勒,当即就听到她杀猪一般的嚎叫。
    “说了你不听,自己找苦头吃,忍着!”孟之微失笑,也不手软,直至她胸前的柔软被勒回来才罢手。
    琴濯只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气都被挤到了胸口,呼出来进不去,对孟之微每日如此还能行走自如表示极大的佩服。
    “知道这男人也不是好装的了吧?抬头挺胸,别撅着屁股,那样更难受。”
    琴濯缓了半天才直起腰,穿上袍子倒也胸前平平如同少年,可举手投足还是不减女儿气,怎么都有些不伦不类。
    孟之微笑了半天也由得她闹去,反正她不像自己对身份有所顾忌。
    只是出门走了没两步,琴濯就开始抱怨:“我觉得快喘不上来气了。”
    孟之微还在习惯着自己这身行头,闻言转回身道:“那回去换了?”
    琴濯又懒得折腾,扶着墙长呼了几口气,又闷着头往前走。
    早知她犟,孟之微也不指望她放弃,上前扶着她胳膊。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一个脚步如风的姑娘驮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公子,怎么瞧都别扭。
    孟之微忍不住笑道:“别人肯定又议论这是哪家的纨绔小公子呢。”
    “纨绔通常长得好看。”琴濯嘴硬,快到地方的时候才松开孟之微的手臂,自己像模像样地摇着把扇子走了进去,做足了纨绔的姿态。
    没来钱州的时候,琴濯就惦记着家乡的河豚了,今日趁着孟之微休沐方才有时间一起来。
    河豚毒性大,若处理不得当小命便不保,琴濯也不敢随便上手,便找了家有名的做河豚的地方一尝美味。
    未免孟之微在人前暴露,琴濯特意花了钱订了雅间。
    孟之微看她时不时弓腰驼背的难受样子,摇了摇头,“又受罪又花钱,何苦搞这一出。”她撩了下仍旧不甚习惯的裙子,也有点后悔这么装扮出来。
    “我已经很后悔了,你再啰嗦我心情就不好了。”琴濯托着下巴木着脸,尽量忽略胸前的束缚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等到菜上来,琴濯发现连弯腰吃菜都是问题,心里一烦干脆找了把剪刀,把裹胸布从正中豁了道口子,方才长出一口气:“舒服了!”
    孟之微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兀自夹起一块鱼白,疑惑道:“你说这东西哪里长得像西施,怎么就叫西施乳呢?”
    “状元爷学富五车,竟还不知道这典故?”
    孟之微连忙申明:“这学富五车是你加在我头上的,我可从来没承认过!”
    琴濯看她忙不迭否认的样子,笑了一声,也舀了勺嫩白如乳的鱼白,娓娓道来:“相传吴越盛产河豚,吴王有一次把西施拥在怀中品尝这河豚的精巢,有感其鲜嫩绝伦的口感,便顺口起了个雅号作‘西施乳’了。”
    孟之微恍然噢了声,却抓到了其中两个字眼,表情逐渐凝固起来,“你方才说什么?这是什么?”
    琴濯看了下她举着的勺子,淡然道:“精巢啊。”
    “河豚的?”
    “对啊,难不成还能是你的。”琴濯弯了下眼睛,只当这是一道美味,自若地品尝着。
    确认了碗里是什么东西,孟之微半点没了一开始的陶醉,反而有些难以下咽。
    琴濯看她一脸吞苍蝇的表情,道:“这有什么,就是个说法而已,平常酒楼里不也供应那些牛鞭鹿鞭的,也没见你少吃。”
    “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琴濯见孟之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狐疑地靠近她,“你是不是跟着你的狐朋狗友偷偷去学什么坏了?”
    “哪有!”孟之微炸毛一样,面前的“西施乳”就是名字再美味道再好也吃不下去了,推到一边看都不想看。
    “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琴濯睨了她一眼,干脆把碗都拢到自己跟前。
    孟之微欲言又止,见她毫不影响地细细品尝,忍不住道:“你还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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