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镜、如、玉!”镜如玉那个疯子!那个疯子!
    原来镜如玉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他整个人的理智已经处于崩溃状态,一回来就看到淮明子的魇和一只蝙蝠扭打在一起,而正南方,有个白色衣裙的少女在试图启动白骨大殿的机关。
    秦长熙骤然瞪大眼,不能让她打开——打开了那火势必会直接烧进来,虽然现在他们也只能在这里等死。
    “给我滚开!”可是他还是宁愿晚点死。
    秦长熙的折扇上末端沾染着赤灵天火的火星,那扇子在快靠近镜如尘时,忽然被一根铁链捆住然后甩开。
    有人一袭黑衣,自外面奔跑过来,焦急喊道:“小姐!”
    镜如尘站在原地,愣愣地抬头,轻声说:“飞羽……”
    但扇子上的火星还是落到她的裙边。
    飞羽大惊失色,眦目欲裂:“小姐!”
    镜如尘的白色衣裙起初只是染了一点点红色的星火,随后滋滋滋的声音响起,那一点星火便燃了起来,将她的白裙点亮,露出伶仃的白骨。
    她火中安安静静,一动不动,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她只是愣愣看着那纯白色的火焰,瞳孔倒映的事清清寂寂的白骨大殿,又像是……富丽堂皇的璇玑殿。
    就在这时,镜如尘听到了一声冰冷遥远的声音。
    “镜如尘,摔了那面镜子。”
    镜如尘将僵硬地抬头,就看到在大殿的角落里。谢识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站了起来。他站在风雪中,抬眸,漠然看着她。
    “我……”
    她如受蛊惑,攥紧在手中的双生镜落地。
    砰,镜子自火海落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在四分五裂的镜片里,她看到了自己丑陋的伤疤,看到了飞羽焦急的眼神,看到了深冷大殿尽头谢识衣清冷的视线,像是上重天永恒的阴影,无声笼罩九宗三门。
    她也看到了火中热泪盈眶的少女,劫后余生,喜极而泣朝她扑了过来——
    “姐姐,我们得救了!”
    同样扑过来的,还有那带着天火轰然落下的房梁。
    璇玑殿,璇玑大火。
    第75章 障城(一)
    镜子粉碎的一刻,镜如尘大叫一声,崩溃地蹲下身来,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飞羽想要跑过去,却被言卿拦下了。
    言卿说:“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飞羽愣住:“你说什么?”
    言卿道:“双生镜本身就是一道护身符。”
    像是在验证他的话,双生镜碎在地上后。银色的流光一点一点从镜面上冒出,如丝如缕缠绕在镜如尘的身旁,里面蕴含的灵力,一下子将她脚下的火给熄灭了。
    镜如尘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被割裂,无数陌生的记忆潮水般涌上来。可她不想接受!不想回忆!她无措地跪坐地上,双手掩面,哽咽哭泣。
    言卿垂眸看着镜如尘,抿了下唇,没有说话。早在南市暗巷初见的第一眼,他就在想镜如尘现在是幸还是不幸。若是能失去记忆无忧无虑一直到老,或许也是好的。只是命运从来不肯照顾她,大概从她诞生的一刻起,命运就和镜如玉再也分不开了,无论荣辱、无论兴衰,相生即相克。
    正南方的铁链解开后,以整个白骨大殿为中心,修罗道的阵法在瓦解。
    铁链齐齐松动,被捆住空中的九宗弟子都安稳落地。
    漆黑阴冷的殿门大开——光从上而下,照亮众生惶惶的脸。
    和光一起照进来的还有那流星般坠落的天火。炙热的气息翻卷空气,把他们所有人包围住。
    秦长熙跪在地上,牙关颤抖,抬头看着外面纯白的火海,,语无伦次绝望笑道:“这下好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哈哈哈镜如玉,镜如玉!”他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刻在灵魂里,含恨饮血诅咒到下黄泉的一刻。
    镜如玉那个疯子,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算到了他们杀不了谢应。
    算到了谢应会和淮明子两败俱伤。
    算到了最后这汀澜秘境,血做的祭坛,注定要在大火中烧的干干净净。
    秦长熙眼睛滴血,咬牙切齿:“镜如玉。”
    刚才谢识衣和淮明子的斗争,使得这里遍布化神期的灵威。赤灵天火畏惧于此,所以白骨大殿是它最后才侵蚀的地方。不过灵威终究会一点一点散去,赤灵天火伺机而动,瓦解宫殿外面试着烧入其中。
    “小姐……”飞羽一步一步走到镜如尘面前,半蹲下身,唇色苍白,声音沙哑。
    镜如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他的声音,泪眼婆娑地抬头。
    飞羽伸出手想去碰她,忽然察觉到危险。猛地抬头只见镜如尘头上,一尊壁上麒麟像因为天火的灼烧,底座动摇,身躯直直往下落。
    “小姐!”飞羽大惊失色,想要动用灵力去制止,却发现自己的丹田被一股神秘强大的力量压制,使用不出任何法术。
    飞羽愣住,千钧一发生死之境,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抱住了镜如尘,用身体护住她。
    言卿看到麒麟像落地的刹那,便神色一凛。
    然而根本不用他出手。
    白骨大殿突然起了一阵风。
    青色的,森寒阴柔,和言卿落入镜湖之时感受到的那种凉意一模一样。
    罡风卷过之处,铁链碎为齑粉,石柱碎为齑粉,砸向飞羽和镜如尘的麒麟铜像也碎为齑粉!
    外面声势浩大铺天盖地的赤灵天火好像也退缩了几分。
    与此同时,两个斩冰碎玉的字从空空寂寂的地方传来。
    “谢、应。”
    殿中所有人都愣住,脸色惊慌,望向声源处。只见光芒照不到的大殿偏门,有人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出。潋滟的蓝裙掠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她发上的珠钗熠熠生辉比火光还要耀眼。化神期的强者与天地相融,所以镜如玉所过之处,星辉浮动,血污尘埃自散。
    镜如玉出现在这里,九宗弟子都愣住了,秦长熙更是难以置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呆呆地看向镜如玉。印象之中,镜如玉很少有这样气到几乎失去理智的情况。
    这个女人总是笑吟吟的、心思难测。不会像现在这样,脸上是难掩的杀意和愤怒。撕裂一切虚伪的假象,露出最本质的她来,阴毒、疯狂、扭曲。
    镜如玉面无表情,心头逆血一重一重涌上喉咙。
    她伸出手,手指隔空将飞羽拽起,狠狠地扔到一边。
    飞羽倒在地上闷吐出一口血,在看到镜如玉出现后,神色立马警惕起来,手指紧紧握住鞭子。
    镜如玉第一眼看的是谢识衣。
    随后便无视众人,走向了正南方。
    她发髻斜绾,青丝如瀑垂落腰间,衣裙尊贵无双,整个人无论是修为是气质还是装扮,都和跪在地上的镜如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化神期的修士其实可以不用踩在地上的,但镜如玉像是报复一般,每一步都踩在碎镜之上,任由污浊的鲜血染上了她的裙角。
    镜如玉神情冷若冰霜,步伐很重,一片一片踩过,将它们弄成粉末。她没有去理白骨殿中的其他人,立在镜如尘一步之外,居高临下的看着崩溃的少女。
    镜如尘抱住膝盖、瑟缩角落里,白色的裙裾被烧毁一些露出了伶仃的两根白骨,杏眸里面还满是泪光,在她靠近之时,迷茫又惶恐地抬起头来……
    然后看到了一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没有那些丑陋的伤疤,鼻尖上有一颗很淡的痣。
    这一刻,镜如尘连恐惧都忘了,脸色苍白,愣愣僵直。
    镜如玉脸色冰冷,眼中因为被谢应算计而生出的怒火散的干干净净,她轻轻地笑了下,笑声恍惚而绝望:“镜如尘,你疼吗?”
    她道:“你看我们的母亲多偏心啊,居然到死也不肯放过我。”
    镜如尘有些害怕,她眼睫沾着泪珠,手松开撑在地上,缓慢地后退。
    镜如玉勾起唇来,自问自答道:“你怎么会疼呢,镜如尘。双生诅咒落下,十二个时辰内,你所有的苦痛都是我来承担。就连死,也是我替你去死。”
    “之前镜兰泽把那面镜子给我的时候,仅仅是为了方便我联系你;后面给了你,竟然加上了这样的诅咒——她是在担心什么呢?”
    “担心我对你见死不救,还是担心我会有一天忍不住,杀了你?”
    镜如尘背脊靠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只能被迫看着那个朝她逼近的人。她眼中含泪,和镜如玉的眼睛对上。
    殿外赤灵天火熊熊燃烧,照在她们二人之间,好似时光轮回,将几百年的爱恨、几百年的恩怨、几百年的对错,重新放到这一刻来清算。
    镜如玉沉默了很久,忽然蹲下身来。她不是个好人,机关算尽,满手鲜血。
    可是或许谁都想不到,她从来没想过害死镜如尘。
    虽然她那么讨厌她。
    扭曲而漫长的少女时代里,她所有的怨恨、屈辱、嫉妒都来自于镜如尘,然而讽刺的是,她为数不多的赤诚、快乐、温情,也来自于镜如尘……
    镜如玉轻轻说:“镜如尘,你又何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呢。”
    浮花门数百灵峰,唯有鸦杀峰,她掌权那么多年来一次都不曾踏足。她将镜如尘这名字彻彻底底销毁在生命里,好像这样就不需要去直面那些绝望的恨和欺骗。
    世人对于当年璇玑殿的火讳莫如深,于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个人,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好像忘了有这么个姐姐。她觊觎霄玉殿的位置,觊觎谢应手里的权力,于是多年来和秦家暗中勾结,汲汲名利。结果临近成功的最后一刻,居然又是熟悉的人,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她踩碎了所有镜片,走向十二个时辰里和她命运颠倒的少女。
    镜如玉古怪地笑了下,她抬起手,指甲如同莹润的贝壳,一点一点触上了镜如尘脸上狰狞的疤痕。
    指甲好似剑刃,要将那烧痕划开,流出浓稠的练血,出声问:“镜如尘,你猜当初璇玑殿的火是谁放的?”
    镜如尘咬唇,别过头躲避她的靠近,朝着飞羽哭喊:“飞羽救我!”
    飞羽从地上爬了过来:“小姐……”
    镜如玉嘲弄地看着这一对有情人:“如果你没摔碎这面镜子,我还可以成全你们这对薄命鸳鸯,但是现在,十二个时辰过后……你们黄泉下面再续情缘吧,姐姐。”
    “我当初为什么不杀了你呢?”镜如玉轻声说:“镜兰泽为了让你化神,不惜火烧璇玑殿也要杀了我。她能把事做绝,我又为什么要犹豫。”
    镜如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听,两手颤抖地捂住耳朵:“你滚啊!我不认识你!”
    镜如玉抬起手腕,拽着起她的手,逼着镜如尘无法逃避,眼睛充血道:“火是我们的母亲放的。惊讶吗镜如尘?我有时都在怀疑你们是不是在做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生都在被玩弄。”
    “你每次闭关成功,我都会生一场大病。浮花门中人人拿你我作比,世人都交口称赞你,匆匆忽略我。我当初想问为什么,我现在想问,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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