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水产站的。”
    果然,催债的来了!
    难怪里面不敢开门……
    “我说你们公司,到底怎么回事?跟金海那边的支公司简直像是两个妈生的,人家今年的生产任务都快完成了!”
    这也是宋恂想问的。
    堂堂省渔的支公司,怎么就闹到了这步田地?
    “过了禁渔期,我们会想办法增加一两对风船。”总这样被人堵门不是办法,宋恂跟他们商量,“要不你们先回去?让瑶水这边再调整调整?”
    那两人不为所动道:“我们哥俩是被领导专门安排来盯着瑶水的。就是禁渔期才来呢,过些日子开了海,谁还有工夫往这边跑……”
    “这样干耗着也解决不了问题,船员出了海,才会有东西带回来。”宋恂又提了一个办法,“不过,现在虽然是禁渔期,但禁的是渔网捕捞。我们公司的船员可以用延绳钓的方式捕鱼,夏收过后,公司会尽快安排渔船出海。”
    他这些天一直在看资料,补习渔业知识。
    县里对于禁渔期的发文,他也反复研究了几遍。
    为了保护鱼苗,县里将各种禁用的渔网做了明确的要求,从夏至到大暑这段时间,大闯网和滩头拉网都是禁用的。
    但是并不禁止钓鱼。
    他们完全可以组织船员出海,使用延绳钓的方式捕鱼。
    到时候不但有了渔获,还能保证钓上来的都是大鱼,不妨碍保护鱼苗。
    水产站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他们被派过来,无非就是想要一个渔业公司的态度。
    宋恂提到的延绳钓,是一种很传统的捕捞技艺,南湾确实有一些渔民会用。
    这样捕鱼比拉网捕鱼消耗体力,渔获量也不如拉网捕鱼大,但对于目前的瑶水支公司来说,可以争取在夏汛时有些收入,不失为一个出路。
    *
    宋恂用延绳钓将水产站的两位同志暂时劝走了。
    院门打开,严秋实几人站在里面,都有些讪讪的。
    宋恂没提他们闩门躲债的事,只跟几人商量了组织船员出海进行延绳钓的可能性。
    众人正讨论着,贾红梅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她刚从公社开会回来,进门就宣布了一个消息。
    “今年要趁着禁渔期,提前把先进个人的评选材料报上去。”她看向严秋实说,“船员那边都是你在组织的。你从船员里挑个人,参加评选吧。”
    严秋实连忙摆手:“千万别!前两年,为了评选先进个人的事,我把那些人都得罪狠了!”
    吴科学很有经验地接话:“确实是这样,选了这个,就选不了那个,大家都是一样的工作,肯定会有人对评选结果不服气。”
    话落,却听杜三泰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
    办公室里除了新来的宋恂和吴科学,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严秋实一脸愁容道:“他们不是不服气,而是都不想参加评选!我前年偷摸把赵老大的名字报了上去,结果惹得他大半年不肯跟我说话!”
    听到这里,连宋恂也好奇了。
    在船厂的时候,大家对评选先进个人的事都还算积极,这是难得的荣誉,没人会推辞吧?
    项爱国就替他们解释:“第一年我们把一个船老大的材料报上去了,不过没选上。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他本人也不介意。结果不知哪个王八蛋在外面瞎传,说其他候选人的汇报材料都是七八页稿纸。咱们船老大的却只有一页……”
    “这事传出去,让他在附近的船老大之间丢了大脸,被人调侃了整整一年。甚至在渔场遇到的时候也要提一嘴,连远海渔场的人都知道了。有了他这个先例,谁还乐意填这个先进材料?”
    宋恂比较在意的是:“他的先进材料真的只有一页纸?”
    大家没回答,但复杂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仔细想想,确实有这个可能。
    瑶水支公司已经连续三年没完成生产任务了,第一年又最惨烈。
    先进个人的业绩也是跟所在单位的业绩挂钩的。
    按照他们这种情况,把材料报上去,不是被表彰的,纯属是上去丢人的。
    大家自然不乐意参与。
    这种得罪人的活,严秋实说什么也不接了,“红梅嫂子,船员们不买我的账,要不你换个人吧!”
    听说要换人,大家都埋头忙了起来,看报纸的,喝茶的,翻材料的,干什么的都有。
    就是不看贾红梅。
    贾红梅也有点犯难。
    其实不上报材料也行,但是他们本来就属于落后分子,如果连评先进这种事也落后,那就真是落后到根儿上了。
    其他人都低着头,就把坐姿端正的宋恂凸显了出来。
    贾红梅:“小宋,要不你……”
    他这些天总往码头跑,跟船员也算混熟了,其实让他去也挺合适的。
    宋恂当然也不想去得罪人,但工作总要有人做的,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第一年和第二年的情况我知道了,去年的先进材料,咱们是怎么报送的?”
    “去年赶巧了,正好有个船员刚结婚,陪着媳妇回娘家了。大家就趁着他不在,一致把他推了上去。”严秋实说,“今年可不能用这个法子了,大家都在队里忙夏收呢。”
    “……”宋恂思考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忍着笑问,“先进个人必须得在船员中评选吗?”
    “大家都是默认选船员的,毕竟船员出海最辛苦嘛。不过,选其他人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里,大家都停下手中动作。
    不约而同看向旁边空着的——主任办公室。
    刘主任不在!!!
    几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赶忙恢复忙碌的样子。
    贾红梅语调隐隐带着笑:“小宋,那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尽快把材料写好递上去吧。”
    宋恂没推辞,接下了这个任务。
    其实,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还没见过面呢,就要送刘主任上去丢人了。
    第10章
    既然要写刘主任的先进材料,那宋恂就不可能凭空乱写。
    而且,他已经来瑶水支公司好几天了,也确实应该去看看刘主任。
    于是,他跑去大队医疗站探病了!
    医疗站不大的诊室里,只有一医一患两个人。
    唯一的患者坐在看诊的桌子前,面前是摊开的主席语录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宋恂一进门,刚说明来意就被人家格外热情地握住了手。
    “早听说公司里来了新同志,今天总算见面了!”
    “刘主任,你身体怎么样?大家说你只是小感冒,很快就能上班。”宋恂观察他的面色,感觉还算红润,却还是说,“早知你病得这样重,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老毛病了,一上火就胸闷气短冒虚汗。”刘主任拿出手帕在干爽的脑门上拭了拭,“来阵海风都能把我吹跑喽。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徐大夫这里治疗。”
    被点到名的赤脚医生,从墙角的一堆草药中抬起头来,向他们这边瞅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头忙活去了。
    刘主任亲自给宋恂搬来一把椅子。
    不等宋恂继续关心病情,他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小药瓶。
    小心地从里面掂出两粒橘色小药片,当着宋恂的面,就着茶水送服了。
    宋恂:“……”
    他好像隐约从指缝里看到了“维生素b2”的字样……
    刘主任毫无所觉,收好药瓶笑道:“严秋实跟我提起宋恂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耳熟,如今见了面,还真是认识的!宋工,你怎么来瑶水了呢?是不是上面对我们有什么说法了?”
    宋恂在他瘦削的脸上仔细端详,问:“咱们以前见过?”
    若是见过,不可能没印象。
    “可不是见过嘛。”刘主任笑道,“去年,我们机帆船的发动机坏了,公社这边没人能修,弄回省渔的船厂以后,还是你带着师傅们给那条船大检修的。你当时建议我们换个120马力的发动机,结果我们为了省钱,只换了一个60马力的。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恂回忆了一下,稍微有点印象了,只是那时的刘主任似乎没有这样消瘦。
    不到四十的人,一笑就是一脸褶子。
    “我记得,你们那会儿好像说过,要在船厂采购更大马力的新船?”
    船呢?
    刘主任叹口气:“本以为去年肯定能完成生产任务,等手头有了钱,就能在船厂定一对新船。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生产任务又没完成!”
    宋恂没什么诚意地说:“可惜了。”
    看他这样不像是算计过的。
    “宋工,你怎么突然跑到农村来了呢?是单位让你来的,还是你主动申请的呀?”
    宋恂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便饶有兴致地听他大倒苦水。
    “听老哥一句劝,要是能回省城还是回省城吧,哪怕调去公社也比在这强。”刘主任在医疗站里环视一圈,放轻声音说,“咱们都是省城来的,我也不诓你。这里的人对咱们真的特别不友好!”
    “就比方说,这看病吃药的事吧。公社在推行农村合作医疗,人家针对的却只是社员,每户一个医疗证,除了挂号收五分钱,用土单验方看病根本不收钱。”
    “可是咱们这些外地人就不行啦,不但全自费,还得看人脸色。我都病成这样了,那个徐扶伤还动不动就要撵我出去!”
    宋恂靠在椅子里,听他长篇大论地普及了一通农村合作医疗的利弊。
    刘主任对上宋恂似笑非笑的眼睛,才讪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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