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浦这边的调令来得急,然而,等他去地委组织部报到时,却被秦副部长告知,渔业公司目前只有两个人。
    “郭志勇同志早就等候多时了,”秦副部长在宋恂的手臂上拍了拍说,“这回你这个经理到岗,渔业公司就能正式运转起来了!”
    他亲自带着宋恂去了一趟地委办公室,为他和郭志勇相互做了介绍。
    宋恂仔细打量这位已过知非之年的新搭档,客气地说:“郭书记,以后就请您多指教了!”
    郭志勇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两下,爽朗笑道:“听说你是刚从省委党校进修回来的,我前几个月也在党校轮训过,咱们也算是校友了。要不咱们就按照党校的规矩来吧,你叫我一声老郭,我叫你小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郭同志。”
    “哈哈,小宋同志别客气!”
    郭志勇之前是地委办公室的副主任,新的任命下达以后,因为渔业公司还没有办公地点,便仍留在原单位办公。
    “组织部那边已经在帮咱们召集人手了,”郭志勇将他请进自己的办公室说,“既然你已经来了,那这间办公室我就退掉了。咱们尽快搬到新办公室里办公。”
    他翻出茶叶罐子,慢悠悠地帮两人泡了茶,而后问道:“秦副部长跟你说了没有?咱们可以先从地区财政局借款15万元,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
    宋恂:“说过了。”
    这15万放在其他单位绝对是一笔巨款了,但是放在这家初创的海洋渔业公司身上,却完全不够看。
    机帆船和小型渔轮没有购买的必要,他们的目标至少是尾滑道渔轮。
    而这些钱连半艘渔轮也搞不来。
    “我听说地区的水产供销公司会与咱们合并?”宋恂问。
    他对水产供销公司也是久闻大名的,人家有一个让所有渔业公司都羡慕的,全省最大的万吨级冷库。
    如果双方能够合并,那他们这个渔业公司就可以省下一笔修建冷库的钱,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地区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要等咱们将船队正式组建起来再说。”
    说到底,有了渔轮,他们才有话语权,否则这个公司被解散也是分分钟的事。
    郭志勇叹气道:“其他同志明后天就能到岗,咱们得尽快找一处办公地点。我这几天去几个单位打听了一下,地区水产局和商业局的办公楼还能匀出来几间办公室。要我说,咱们现在一穷二白的,那十五万还是先别动了,把钱花在刀刃上,暂时借用其他单位的办公室将就一下吧?”
    宋恂之前在地区工作的时候并没与郭志勇打过交道,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不过,刚才他也从秦副部长那里听说了,郭志勇是一位抗战老兵,是从苦日子里趟过来的。
    至今还保持着每顿饭只吃一道菜的习惯。
    地委让他们一老一少搭班子,就是想让两人互补一下。
    要是年轻干部在前头跑得太快了,老同志能及时帮忙踩踩刹车。
    然而,对于这十五万借款,宋恂有自己的打算。
    “先借用其他单位的办公室办公,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是这十五万借款,还得尽快从财政局转出来,而且要赶紧将其用到基础设施建设上。”
    郭志勇停住喝茶的动作问:“现在搞基础设施建设是不是太早了?远洋渔轮的影子还没见到呢!”
    他也听说了南方那边有个地区搞补偿贸易失败了,万一他们也没搞起来,那十五万岂不是打了水漂?
    “郭书记,咱们这些在岸上办公的人可以将就,但是那么多船长和船员不能将就。公司成立以后,人事部门立马就得对外招聘船长和船员,这些人来了以后吃在哪里?住在哪里?大型渔轮的船员在任何一家渔业公司都是香饽饽。咱们若想将人招过来,除了在工资福利方面高于其他公司,住房也要安排到位,不能让船员在海上漂泊几个月回来,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宋恂为他详细分析了一下地区搞补偿贸易失败的原因,而后说:“他们的失败不是引进渔轮失败,而是在还贷方面出现了问题。咱们的渔轮一定会到港,但到港后,咱们就要开始履行还贷义务了。所以,如何让渔轮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海打渔,尽快还贷才是咱们要操心的问题。这种渔轮咱们国内还没有使用过,所以对船员的培训就相当关键了。到时候可能还需要外国专家来华进行指导,外国人对住宿环境的要求很高的,如果不满足他们的条件,他们甚至会闹罢工,所以,后勤工作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那还真是我想岔了!安置船员确实是个大问题。”郭志勇想了想说,“地区给咱们在砚北港附近划拨了一个专用码头,距离水产供销公司的那个冷库也不远,要是想给船员建宿舍和食堂的话,可以将地址选在那里……”
    他从部队复员以后在机关里过了十几年的笔墨生涯,这还是头一回接触渔业工作。
    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两人在他的办公室里合计了一下午。
    最终决定,先将办公地点定在地区水产局,借用他们的几间办公室过度一下,请组织部尽快将公司的其他工作人员安排过去。
    然后由郭志勇召集人手,展开基础设施建设,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由宋恂负责联系外事和外贸部门,着手准备引进渔轮事宜。
    *
    郭志勇虽然对渔业工作不甚了解,但他在机关里沉浮了近二十年,对地区各部门的人事非常熟悉。
    下午刚商量好借用水产局的办公楼,郭志勇便给水产局拨了一通电话。宋恂本以为还要过几天才会收到回信,没想到,当天下班前,他们的办公室就被落实好了。
    宋恂与老郭在食堂一起吃了一顿便饭,约定明天在水产局见面,便提着行李返回了久违的先锋路。
    今年先锋路上的许多单位都撤离了,房子被还给了原房主,所以宋恂一路走来,发现不少院子都重新做了装修,有几户人家在院子里种了些绿植花卉,但更多是种菜的。
    他要回海浦工作的消息提前好几天就跟吴科学在电话里讲过了,所以他回家放下行李,便径直去了老吴的院子。
    “我刚回来,你就用这个给我接风洗尘啊?”宋恂嫌弃地盯着面前这碗面条,怎么看都像她媳妇那头卷卷毛。
    “嘿,你可真是土老帽,这个叫快餐面!在大城市可流行了!”吴科学给他往酒杯里倒上啤酒说,“吃这样一碗快餐面,比国营饭店里的一碗牛肉面还贵呢!”
    桌上摆了好几种包装的快餐面,宋恂随手翻了翻,鸡蛋方便面,西湖快餐面,美味肉蓉面。
    他用筷子在碗里挑了几下,根本没见到肉的影子。
    看来他吃的不是肉蓉面了……
    这个老吴真是!居然连一碗肉蓉的都不舍得给他吃!
    “我暑假去北京的时候,在火车上看人吃过这个,不过,这种面条看着就没什么食欲。”宋恂在屋里扫视一圈问,“钟卉和孩子呢?”
    “哎,回娘家了!”否则他也不能招待宋恂吃快餐面了。
    宋恂笑问:“吵架了?”
    他家项小毛在这方面比较好,从来不跟他吵架,只会猛女撒娇。
    提起夫妻吵架,大胖子吴科学也是一肚子苦水。
    “钟卉单位里的事,我从来不多嘴过问,从不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但是轮到我这里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我们糕点厂里的大事小情她都要插一手,搞得好像她才是厂长一样!”
    “钟卉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你是不是又干什么讨人嫌的事了?”宋恂笑。
    好兄弟站到了媳妇那边,把吴科学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能干啥讨人嫌的事?就是想扩大一下糕点厂的规模,然后跟刚来的副厂长呛起来了。这是我单位的事,跟她有啥关系?还值当她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带着孩子回娘家去?”
    “那得看她是不同意你扩大规模,还是埋怨你跟同事吵架没搞好团结了。”
    “都有了吧。”吴科学点了点面碗说,“我想给糕点厂引进一条生产线,生产这种快餐面。不过,副厂长不同意,觉得这种面条口味一般价格还贵,到时候花大价钱将生产线买回来,可能会货品积压。钟卉也觉得搞这个快餐面不如副厂长提议的建设面包厂。你说说,她还是我亲媳妇呢,胳膊肘就这样往外拐!”
    宋恂对这个快餐面不太了解,对面包厂倒是知道一些。
    他在团结公社当工业办主任那会儿,荣盛糕点厂就开办过一个面包厂,不过当时的生产规模比较小,基本上只能供应公社和县城。
    在市里开面包厂的话,投资应该也不小。
    但是,从群众的接受度来看,还是面包更有市场一些。
    “你怎么想到生产这种快餐面的?”宋恂又拾起桌面上的包装袋查看配料表。
    “就是年初那会儿,地区组织食品行业的厂长经理去上海考察学习过,我也跟着去考察了一趟。当时就去上海的这家食品厂看过,人家这个厂生产快餐面已经十多年了。要是没人买,不赚钱,这厂子咋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有赚头的嘛!所以,我才觉得这种快餐面还是很有搞头的。我们糕点厂的铺面在火车站附近,每天来店里买糕点麻花馒头的,基本都是旅客。大家每次坐长途车都得最少一天时间,在火车上只能吃干粮就热水。但要是能买一袋这个快餐面就不一样了!有汤有面的,多舒坦!”
    “听起来还可以。”宋恂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中肯评价,“我宁肯吃干粮就热水了。这个面的味道有点怪。”
    “你这是在家吃,当然不习惯了,放在旅途中就不一样了!”吴科学也吞下去一大口,嘟哝道,“从上海坐车回海浦的一路上,我一日三餐都是吃的这个。这个面饼可是用油炸过的,营养丰富,安全卫生,包装精美,携带方便!多适合出差人士啊!”
    宋恂心想,自己不喜欢,不代表这个东西就没有市场。
    现在各地的旅游业有抬头的趋势,北京的热闹他上个月刚见识过。像海浦这样的海滨城市,来旅游的人也不少。他昨天坐的那趟火车上,就有一队工人劳模被单位组织来海浦旅游。
    “买这个生产线得多少钱?”
    吴科学空出一只手,比了一个“1”又比划了一个“8”。
    “一万八?那还行,建个大规模的面包厂可不只这个数。”宋恂点头说,“快餐面生产出来以后给各大批发商店和大型零售商店供货,不愁销路。”
    “嘁,”吴科学无语道,“要是一万八就能搞下来,哪里还会跟副厂长吵成这样?18万!美元!”
    宋恂:“……”
    那吵架都是轻的了。
    吴科学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说:“咱们的生产线都是从日本进口的,18万美元还是十年前的价格,上海那个食品厂当时买的是5.5吨/班产的设备花了18万,后来广州买了一套30吨的,就要26万美元了。”
    “不就是油炸面饼嘛,国内就没有自制的设备?”宋恂问。
    他实在看不懂这个油炸面饼有啥技术含量,就这么一套设备居然也值二十多万美元?
    “好像没有,都是进口的。人家那个是附加汤料油炸面设备,很先进的。”
    “我要是你们厂的那个副厂长,根本就不会跟你吵架。”宋恂笑了笑说,“因为,地区根本就不会给你批这么多外汇!”
    他将几个快餐面的包装袋一一展开,看清上面的产地后,继续道:“你没发现这些快餐面的产地都有一个共同点么?北京,上海,广州,都是外汇储备比较多的大城市。咱们海浦这边,现在一心想要发展外海和远洋渔业,都想要购买进口渔轮呢,不太可能将外汇用在生产快餐面的设备上。”
    吴科学哑了火,唏哩呼噜把碗里的快餐面全倒进了嘴里,然后一抹嘴,问:“那我这个事就没戏啦?”
    “荣盛糕点厂如今的规模确实不小,但你别忘了它只是社队集体企业,而且没有做过出口贸易,几乎没有能够自由支配的外汇。你们若想干成这件事,只能靠地区的外汇贷款。何况,糕点厂内部也是存在分歧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你的提议。要是你们单位内部能统一意见,兴许也可以试试用补偿贸易的方式进口技术和设备。”
    用钟卉的话说,吴科学最近简直是走火入魔了,一心惦记生产快餐面。
    听了宋恂出的主意,他一拍桌子道:“我们一起去参观的好几个厂长都想加工快餐面呢,要是被他们抢了先,我就更被动了。明天我先回公社一趟,跟老洪说说这件事。这老小子最看重产量和效益了。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宋恂对他的公社之行并不看好。
    糕点厂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生产面包也能有不错的效益,洪大脑袋不可能放着马上就能有收益的面包厂不做,转而买一套需要举债的快餐面生产线。
    而且相比于面包,快餐面实在是个冷门食品,普通老百姓连听都没听说过。
    *
    不过,他吃了一肚子油炸面条,听了一耳朵的生意经后,并没太多时间操心老吴的快餐面大业。
    地委组织部很快就将渔业公司需要的管理干部都配齐了。
    二十多个人挤在水产局的三间办公室里办公,书记经理科长文员全都混在一起,整天忙忙碌碌。
    宋恂已经向地区外事统战组提交了申请,请求外事部门帮忙联系日本的渔业公司和船舶公司。
    可喜的是,他们的运气还不错,下个月,省里就会组织一个渔业商务代表团与日本远洋渔业公司代表团在省城举行贸易谈判。
    海浦渔业公司的代表正好可以借着这股东风,加入到这次商务谈判中。
    宋恂正忙着写加入商务代表团的申请书,而郭志勇却一脸愁容地找了过来。
    “我找了几个建筑队的负责人打听过,按照咱们之前的规划,15万根本就不够用。”
    办公楼、宿舍楼、食堂、鲜鱼库和渔需物资库需要新建,卸鱼码头、上冰码头、卸鱼场需要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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