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兴哥儿大了,定颐堂便又恢复为从前的安静,锦心过去的时候文夫人身边的妈妈就候在门口,见了锦心的影连忙迎了上来,笑道:“姑娘你可算来了,老爷太太都在里头呢。”
    锦心对她微微颔首,抬步入了正院。
    上房里,文老爷与文夫人在西屋喝茶,文老爷眉心紧蹙,面色微沉,见锦心进屋来才眉心略松,缓声问道:“听人说了么?”
    “听说了。”锦心向他们欠了欠身,道:“只听闻有人登门求娶,卢妈妈倒是细问两句,我没细听。”
    文老爷安抚她道:“不必往心里去,来的那个……我见他随扈之人都不平常,身材健朗,想必并非本地之人,现已叫人打探来历,若有什么盘算……有爹爹在,绝不会被他算计到你身上的,放心。”
    锦心点了点头,文夫人轻声对锦心道:“那人的护卫有些西北口音,你在外头可曾偶然碰到过西北来的人吗?”
    锦心一派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在外头也是在园子里,少有出门的,素日见的都是身边几个人,小厮见的都少,遑论外头的男人呢。”
    文夫人与文老爷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色,文夫人转过头来软声宽慰锦心道:“沁儿你莫怕,有你和我爹爹呢。今晨来时你精神还好,怎么这会春唇色便不大好看了?”
    “传话的婆子有些惊着了,声量大些,我便有些心悸。”锦心道:“已缓过来,无妨。”
    “什么无妨,快回去好好歇着,叫闫老给你把把脉去,如今时气不好,若是病发起来可不了得。听话,在院里好好养几日,不要每日折腾来请安了,有心就够了,每日折腾两回也够受。如今有这事情,也不知欲要何为,恐是算计你或算计咱家的,也不敢叫你出去住去……”文夫人忙叮嘱绣巧:“好生照顾姑娘。”
    锦心与绣巧应了是,文老爷嘱人送锦心回懿园中,离开西屋,锦心听到文夫人的声音:“他既自称是南北皮货商人,或是生意上……”
    余下的言语随着锦心愈行愈远已听不清楚了,只是走到回廊上时听到文老爷含着怒意的声音:“我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算计我的阿沁!”
    锦心心头一暖,低头拾级而下,绣巧搀扶着她,低声道:“姑娘……”
    “走吧。”锦心拍了拍绣巧的手,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放心。”
    绣巧眉含忧色地望着锦心,便未再言语。
    夜深更漏,锦心披着件黑色斗篷,婄云半拉半抱着她,二人悄悄走出屋子,婄云足尖点地提气用力,瞬时间二人便轻盈如点水蜻蜓般飞了出去。
    锦心对这种行为十分适应,前世这样带过她的人多了,婄云也是其中老手,只是如今锦心身子不同从前,婄云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两分。
    出文府后巷,一辆马车静静等在街口,荀平一身青衣,恭敬一礼,“属下为您驾车。”
    锦心向他点了点头,马车中座位上铺设了毛毡,备着薄毯和汤婆子,甚至有一个小茶炉用两块炭的余温温着茶水。
    春日夜里还是有些寒意,婄云把汤婆子递到锦心的手上,夜晚的街道无比静谧,马蹄哒哒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锦心怀抱着汤婆子,轻声道:“有好些年没在这个时候出门了。”
    婄云神情郑重,即便锦心白日已经说过萧嘉煦是带着谈生意的诚意来的,她还是未能放心。只要在锦心身边有一点危险的苗头、可能,她都不会放心。
    荀平亦然。
    今日会面的地方是一家酒楼,同时也是荀平明面上的江湖势力暗地里情报网的一处据点,楼中已有数十高手安静待命,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锦心的安全。
    马车没走多久,似是拐了两条街出去,最终停在酒楼的后门,夜幕掩映下酒楼安静地矗立着,四周安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萧嘉煦就站在一楼大堂里,他年长锦心几岁,与贺时年同龄,已长得极为高挑的个子,面容称得上俊朗,一袭黑衣,长袍广袖。
    周遭不过两个男子手持兵刃拱卫着他,见锦心在婄云与荀平的左右簇拥下缓步入内,同时流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锦心瞥了一眼,得,也是熟面孔。
    凭什么他们就是一人俩,她重生一回只有婄云一个?
    锦心心中愤愤不平,面上倒是很平和镇定,略一侧头示意,婄云取出腰间软刃、荀平亦将手中佩刀放下,萧嘉煦轻笑一声,道:“这样信得过我?”
    “我信得过自己。”锦心笑着指了指足下的地,语气颇为平静,“不说你身边不过二人,便是你带了百人,在我的地界上,伤我也不易。”
    萧嘉煦挑挑眉,没就此多言,转头四顾,道:“咱们就在这谈?”
    “上楼。”锦心回以二字,已先行抬步上前,萧嘉煦瞥到她的脚步,眉心一瞬微蹙,旋即舒开。
    第一百一十回 “你家这丧家之犬,咬人……
    “贺时年不在你身边?”萧嘉煦上着楼, 看着身前快他两步的那个身影,似是随意地开口问道:“他放心你自己在江南?”
    锦心上到二楼,扭头看他一眼, “他若在我身边,却是我们都不会放心了。”
    萧嘉煦听出她的意思, 是在告诉他, 今生, 他们夫妇二人也站定这中原江山, 他若要争,他们绝不会退。
    “夏狄王庭都快被你们夫妻俩搞残了,我拿什么与瑨打?”萧嘉煦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两个人,笑了,“我不至于为了夏狄, 豁出自己与身边人的命去。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荀平指路, 锦心抬步往包间中走, 闻声淡然道:“我亦是带着诚意来见你的。”
    时间不多, 她没打算与萧嘉煦墨迹,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 若真弯弯绕绕打起机锋来一个晚上绝对不够谈的,不如一开始就开诚布公。
    不过……给她闹出那种乱子来,今晚若让萧嘉煦好端端地走出这酒楼, 她好像有点亏。
    锦心垂了垂眸, 与婄云递了眼神,婄云会意,微微垂头示意明白。
    小包间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看得出椅子上的椅袱都是崭新的,锦心与萧嘉煦落座后, 婄云斟茶,萧嘉煦道:“我南下共带六人,其余四人就在客栈当中,你的人应该知道。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锦心道:“这句话你说了两遍,我记得了,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萧嘉煦倾身看她,笑了,“你们的人不是在南疆搜寻巫医踪迹吗?我手里有一样东西,想来是你要的。”
    他自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乌木的小匣样式花纹都颇为古朴,锦心目光微凝,落在那小匣上,半晌方缓声问道:“这是何物?”
    萧嘉煦道:“安魂蛊……说是蛊,其实不过是一颗药丸,从一位避世隐居的老巫医手中得来的,前生我监视忽耶日久,总有些门路是你们不知道的。”
    锦心看了他半晌:“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人是在找这个?”
    “找别的啊?别的也有,来——”萧嘉煦伸出手去,他身边的护卫将身后扛着的包袱递给他,他状似随口抱怨道:“你白天要把聘礼接了,东西早到你手里了,何必晚上又折腾这一趟呢?”
    锦心看着那一包袱贴着格式标签的药匣子,按住自己微微抽搐的唇角,心却愈发地沉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锦心问道。
    萧嘉煦抬眸看她,二人目光相触,均是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良久,萧嘉煦忽然笑了,是那种毫无掩饰,干净爽朗似乎发自内心的笑。
    他笑眼看着锦心,道:“我就不能什么都不要?”
    “或许你要了,我才能安心些许。”锦心低声道,“不然我总是要怀疑你是否另有打算的。”
    “好!”萧嘉煦干脆道:“我要你三个承诺,十年之内,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要兑现。”
    锦心道:“无伤大义者,可以。三个太多,折个中?”
    萧嘉煦皱眉,“三个怎么折中?”
    “简单,三个化一个。”锦心说是讲价,其实也清楚三个就是双方的底线了,萧嘉煦是从一开始就奔着简单了事来的,不然大可漫天要价,双方慢慢砍,最终总能比三个承诺多得些好处。
    她不过是被萧嘉煦方才那个笑晃了一眼,想起许多陈年往事来,随口与他胡诌了两句。
    果然,萧嘉煦摇摇头,也没顺着她的话聊,只干脆地道:“那现在,我可以要求兑现我的第一个承诺吗?”
    锦心微微抬手:“请。”
    萧嘉煦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神情,又笑了,微微倾身,双目直直看着锦心,笑道:“做我的妻子,如何?尔为吾妻,这中原江山我就敢拼一拼,等打下来了,你我并称为帝,或者……你为帝,我可以退居后宫,如何,可比贺时年待你大方吧?”
    “我怕你一剂砒霜再给我弄死。”锦心面无表情,“要谈条件快谈,再这样胡侃下去,天都快亮了。”
    萧嘉煦耸耸肩,道:“黄金、粮草、兵刃,这些只能算是一个条件,但我要分三次兑现。先给钱和兵刃,我有一个地方,你们给我送过去,粮草日后再送,我需要的时候传信过来。”
    锦心凝视着他,半晌,把他看得后背发毛,皱眉道:“你就说答不答应吧……我不打中原,你的一条命、这中原江山的安稳,也值得这些的东西吧。我若要打中原,夏狄铁骑虽然荒废数年,但再清洗训练一番,也不是不能用。”
    “给你,我还有一份礼,你要不要?”锦心望着他,萧嘉煦坐直了身子,“自然是要的。”
    锦心抬手向后,荀平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与锦心,锦心随手接过摆到桌上推向萧嘉煦,“看看。”
    萧嘉煦目光微变,锦心就知道他多半是猜出什么那信封里是什么的东西了。
    萧嘉煦是个有野心的人,这点锦心清楚,他自己更清楚。
    要那些东西,证明萧嘉煦不打算在那锅掺了老鼠屎的旧汤里再加料,但也并不甘于平凡。
    他要另起炉灶,这点锦心与贺时年都早就猜到,而萧嘉煦也能料到他们两个早猜到了。
    说起来有些拗口,但事实上,这世上锦心与贺时年在某些方面或许是最了解萧嘉煦的人了,而萧嘉煦对他们亦是同理。
    那锦心此时拿出来的、本来打算与他谈条件用的是什么东西,可想而知。
    “这是一份海图,”锦心缓缓开口,“放眼向外,有大片无主的土地。夏狄偏居一隅领土狭窄,才觊觎瑨的地大物博,向外去,你能打下一片远比夏狄辽阔的江山。后世人如何我们都管不到,只要你在世期间不与瑨为敌,我保证,你立国也会立得顺畅,瑨绝不会阻拦。”
    萧嘉煦听了却笑了,“你们夫妻两个,是拿这一份海图,要我卖了夏狄?”
    “夏狄不用你卖,只是借你的名义一用。”锦心镇定道:“左右你要另立门户,在夏狄的名声如何,与你还有何干呢?”
    “夏狄我还有人可用。”萧嘉煦道。
    锦心道:“你尽可以把人都带走,我们在夏狄的人会为你提供便利。”
    “那个叫刘映的?撤得倒是很快。”萧嘉煦轻嗤一声,锦心心知他说的就是画眉了。
    “撤得快,是因为我珍惜他们的命,我珍惜我的没一个下属。”所以提出在夏狄帮助他,便已经是很大的诚意了。
    萧嘉煦坐定开始细看那份海图,锦心也不着急,抬手按了按眉心,门外有人轻轻叩门,荀平向锦心行了一礼,抬步出去,没过多久便回来了,锦心转头看他,他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锦心收回自己的目光,捧着汤婆子问道:“怎么样,干不干?”
    “不愧是累世皇商家的女儿。”萧嘉煦长舒了口气,又提条件道:“第二个承诺,我要一艘海船。夏狄那边我也有两个人手,可以给你们提供一切便利。只是我的人,我将要收服的人,我要全数带走,你们不能阻拦,且要按照约定给我提供帮助。”
    “只要你能做到,我没有意见。打草惊了蛇,又不是我的。”锦心垂眸盯着茶碗看,神色淡然。
    萧嘉煦将海图拍在桌子上,直直看向锦心,“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锦心微微一顿,又道:“你尽快离去,声势大些,在我爹那给我惹的烂摊子,你要收拾干净再走。”
    萧嘉煦一派正经的神情一收,苦着张脸道:“你就那么狠心吗?”
    锦心笑着回望过去,只是这笑得皮笑肉不笑,怎么看怎么叫人后脊骨发凉,萧嘉煦身后的两位勇士默默屏息垂首。
    萧嘉煦叹了口气,“好吧,看在这张海图的份上。”
    “不是化名吗?名声这玩意,总是要丢的,先丢一会,让你习惯习惯。何况丢人的是姓宋的又不是姓萧的。”锦心的意思很简单,要让文老爷他们放心,萧嘉煦自然是合了他们的猜测为好。
    萧嘉煦精神一振,“看不出你这么关注我啊,还知道我化名宋姓。事我干了,看在我扫尾的份上……这茶能不喝不?”
    锦心重拾起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好吧好吧,我喝。”萧嘉煦叹了口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或许是担待他喝茶时的心情胃口,茶水只斟了三分满,他都不知是不是还要谢谢荀平的贴心。
    见他饮了茶,锦心收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二人随意交谈几句,氛围倒是许多年未曾有过的,真像是如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
    但无论是萧嘉煦身后护卫靴子里的断刃,还是婄云袖口里的银针,都说明这场面融洽下隐着寒光。
    条件谈妥了,才是闲谈叙话的前提。
    萧嘉煦关心着锦心的身体,锦心摆摆手,“重活一世,都是捡来的,有甚可挑的。”她不愿在此上多谈,萧嘉煦既然是带着巫医的药蛊来的,就应是猜到了她到底身体不好。
    她随口将这话题带过,道:“你怎得穿了这一身衣袍,打眼一瞧我还不大习惯,瞧着……怪别扭的。”
    萧嘉煦很无辜,“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他甩甩袖,道:“罢了,时候不早了,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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