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信是吧?我也不信,可她真的死了。尸体被她师父带走了,王爷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管事是震惊的,一条人命怎的说没就没了,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让她走,半夜还能翻墙出去。他就没见过这么活泛的姑娘,四五十岁的人,眼眶子红了,“怎么走的?”
    张锐抽了下鼻子,憋了这么久,他得说说,不然会憋死的,“王爷中了计,心口被穿了个窟窿,她把自己的心换给他了。”
    “....招人疼的孩子。”管事转过身去,扯了袖子擦眼角,“她那鹦哥儿还在我那儿养着呢。”
    人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有一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前一刻还在眼前晃的人,下一刻就没了。
    “可怜了咱们爷。”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放进心里去的人儿。一辈子那么长,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叫活人怎么熬啊?
    浴桶里冒着热气,庄王的身上还裹着药纱,热水将将到了王爷的心口下方。
    他仰着头靠在桶沿上,紧闭着眸子,嘴唇紧抿着,左手拇指上套着那枚白玉扳指。眼皮子动也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一个人心里若是盛了太多的事,早晚会有身心俱疲的那一天。撑了那么久,也该是睡一觉的时候了。
    庄王爷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总是乐呵呵的,眼睛弯成俩月牙儿,小模样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不听指挥。庄王爷见了她,自己禁不住也想笑,隔着水雾,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触手真实,那一头鸦发柔软顺滑。可是下一刻,他虎了脸,“云端!这些天你滚去哪里了?”
    隔着水雾,总有种迷蒙的感觉,她朝他伸着一双手,“哥哥抱抱!”
    庄王爷眉头一皱,想着,先抱了再收拾,可等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眼前的人影没了,他猛然转身找,“云端?!”你给老子出来!
    “哥哥抱抱.....”
    后面传来她委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哭了,庄王循着声音去找,偏偏声音越来越远,四周都是绵软的絮,遮眼的水雾,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人,他越找越急,脚下一不注意就踩空了,从云头上跌落下来。
    “哥哥——”
    “哗啦——”
    浴桶里的水溅出来,庄王猛然醒过来,急促地喘息,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水珠从脸上滚下来,砸在洗澡水中,只是一场梦....
    不久,门外的仆人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声巨响,仆人一惊,“王爷?!”
    里面传出来庄王爷不大不小的声音,松松垮垮,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无事。”
    等王爷出来,仆人进去收拾的时候,有些傻眼,因为落地屏后面漾出来一大片明晃晃的水渍,转过去一看,浴桶碎了两半,躺在地上。
    庄王爷只换了件衣裳的功夫,闻天就进来了,“王爷,华禧公主到府上来了。”
    庄王点了点头,“知道了。”
    华禧是来通风报信儿的,笼着广袖一路小碎步子,进门儿就喊,“皇兄,皇兄。”
    女使上了茶水果点。
    “慢点走。”庄王轻斥,穿那么长的衣裳,也不怕踩着。
    华禧好几个月没见庄王爷了,他这次进宫居然没去晨曦宫瞧她,她有点失落,“你怎么都不去看我啊?亏人家还等着你呢。”
    对着自己的胞妹,庄王总算微微笑了下,“本王不去,你不也自己上门儿来了吗?”
    华禧咬了一口柿饼,“那倒是。”
    “老早了,母妃听说你受伤,她总是哭,皇兄身上的伤严重吗?现在痊愈了?”
    茶盖儿和茶盏轻轻擦了一下,碰出声响儿,王爷半垂着眸子,看澄黄的茶水中立起的一根小小的茶叶梗,他说,“痊愈了。”
    华禧托着腮,“那就好。”立马又撅起了嘴,“皇兄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儿的。”
    “怎么回事?”
    “我今儿听见母妃和父皇在商量着给你定王妃呢,定的好像是曹司徒家的千金,叫...叫曹文墨。我话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赐婚?”赐婚两个字在王爷的唇边上打了个转儿,便没影了,“本王知道了。”
    “还有啊,皇兄你要做太子了吗?”
    王爷伸手拿掉她嘴边儿上沾着的米花,“没事儿别净瞎打听。”
    “可是他们都这么说。今儿出来的时候我还碰上司徒华了呢,看着他就来气。他母妃成天的搬弄是非,扰得父皇现在都不想见她了。活该!”
    “成了,小孩子家家的别掺和。”
    “那么凶干嘛。哎对了,云端呢?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见她出来。”
    闻天站在王爷身后朝她摇头,华禧满脑袋问号,打口型:干嘛?
    王爷喝了口热茶,站起来,闻天立马恢复原样。王爷说,“上回挑的画儿还喜欢?”
    说起那个,华禧就高兴,“喜欢。还是皇兄的东西好。我问了太傅,太傅说那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今儿他们又送来不少,本王不爱这些,让闻天带你去库里挑一些瞧得上眼的去吧。”
    “那感情好。现在就去,管事走啦。”
    “欸。”管事应一声。
    去府库的路上,华禧却没那么高的兴致了。
    “管事,我怎么觉得一提到云端皇兄就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俩怎么了?”华禧歪着脑袋问。
    管事哪能什么都说啊?他摆摆手,脸上笑呵呵的,“没那事儿,咱们王爷就公主这么一个妹子,疼您还来不及呢,哪会不高兴?”
    谁都喜欢被夸,华禧洋洋得意,“那是!我皇兄最好了,比司徒华强一千倍,一万倍!”
    这公主,打小儿与司徒华结下了梁子,一离了皇帝跟前儿,她就不肯再叫三皇子一声三皇兄。
    华禧说的没错,庄王沉着脸刚要去净一观,皇帝的圣旨就到了。没想到这么快。
    “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司徒曹士林之女曹文墨,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娴熟大方,贵妃与朕甚悦。今庄王适婚娶之时,特赐婚庄王。一切礼仪交与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庄王爷跪在地上,不语。不谢恩,连圣旨都不接。
    太监王爷那黑的不能再黑的脸,原本那些恭贺新婚的话,愣是不敢张嘴说出来。满场的寂静,阖府上上下下,都跪在地上,没一个抬头的。太监觉着不对,可眼前的这位很可能就是日后的新皇,他可不敢张嘴骂一个,“你大胆!”
    御前太监堆着笑,将圣旨捧到了庄王爷的面前,“王爷?您可以接旨啦。”
    庄王爷没接,黑着脸看蹭到眼前的太监,问了句,“完了?”
    话说的也不重,黑脸也不是因为传旨太监,可太监公公他瞬间矮了身子,他就是觉得自己糟了庄王的恐吓,“完,完了。”
    哼!
    庄王头也不回,跨马上去,青骓马撒蹄子就跑了。
    张锐紧紧跟在后头,身后还带了侍卫。
    一拨人,直直的朝着净一观奔去。
    御前太监也是个可怜的,遇上庄王这号儿抗旨的,他连吱一声儿都不敢,圣旨往前递了递,“闻管事,你看....”
    闻天哪敢上手接?他是嫌自己太平日子过够了吗?
    “别别别,老奴身份低微,可不敢接。圣旨是给咱们王爷的,自当王爷接才不至于辱了圣意不是?奴才接,自古也没这道理,没的老奴回头掉了脑袋。”
    御前太监就那么站着,干瞪眼。
    也不是闻天做事不周全,实在是不敢上座上茶,这圣旨它眼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闻天巴不得离得远远儿地。
    “那怎么办?要不,咱家就这么搁下?”太监公公也没了辙。
    闻天搓了搓手,“那您可得想好了,王爷方才那脸色您也瞧见了,您要是自己个儿放下了,回头王爷皇上一齐找您....”
    话不用说完,传旨太监就哭丧了脸,“那这可怎么办啊?”本来挺美的事儿,现在倒好,赏钱没到手不说,白白地摊上了大事儿!
    “哎哟,我的亲娘唉!!那您给咱家出个主意!”
    闻天瞅了瞅那圣旨,下巴一点。
    那太监就通透了,“咱家再把这圣旨,请回去?”
    闻天笑了,“公公高见。”
    “你...”老奸巨猾的东西!御前太监气红了脸,今儿这事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太和山的东面,有一片梅林,红梅懒赋,玉箫三弄,醉眼望红尘,冷香入骨更三分。梅林中新起了一间小屋,瞧着很别致。红霞满天时,小屋里有人走出来,白衣如雪,眸若雾中远山。
    ☆、第64章 缺个对饮的
    庄王爷的青骓马绝尘而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苦?忍着!他嘴上不说,但是他心里愤怒也很痛苦。他这样的人,平生最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无能,他也不会让自己有朝一日变得无能,可事情偏偏就是在他身上发生了,甚至还搭上了自己心仪女人的命!
    大梦初醒的时候,他喘息着,彷徨着,他不害怕吗?当然怕。一个月前,他无声息地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却动不了,自己唤不醒自己是可悲的。他虚浮在半空中,清醒地看着云端是怎么割腕取血,他暴躁的骂她蠢,但谁都听不见。
    他也清醒地看着她白着一张脸,爬到他身上趴着,张着嘴一下一下的喘气。他当时就在想,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儿,主意怎么就他妈的那么大呢?
    他看到了,云端挪了挪位置,还是那么皮,趁着怪老头子不注意的时候在他嘴上亲亲,可庄王爷当时一点都不高兴。他听到她说了一句他嘴巴不好亲,她嫌弃的话。庄王当时就想啊,妈的,你等老子日后怎么收拾你!!
    她有多怕疼,当时有多痛苦,庄王全看在眼里,可目眦尽裂没有用,怒吼也没有用,病了伤了残了,谁在你面前都可以称老大,你只能任人摆布,别人不会听你的。
    亲眼目睹她慢慢气绝,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庄王没真正怕过什么,但是这一次,他怕了,怕得彻底。直到身体醒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怕到连云端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那时,她的名字,是一种残忍的阴影。
    以前想的很明白,娶她回了王府,那就是让她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一辈子有他照着,她在他面前使性子跳脚都没关系,反正他有的是法子收拾她,个子还没到他下巴高呢,还能反了天不成?
    可是王爷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他都没护住她的命,还谈什么娶?他闭上眼,问自己:司徒翰,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这一个月以来,那张脸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云端不是人,他一直心存侥幸,或许还有转机也不一定啊。但是很快他又痛苦地推翻自己的想法,心都挖出来了,还怎么活?回都束的路上,王爷有时候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立马飞回来,把她找出来。可是大男人也怕啊,万一找到的是她的坟头儿怎么办?想快点回来却又不想快点看到结局,脑子里纠纠缠缠,他像个不说话的疯子。
    捂着她给的那颗心,他就想把它刨出来好好问问:你他妈想老子了可以来托梦,老子想你个小混蛋了要怎么办?!
    庄王抗旨,御前太监可不敢明着说,跪在皇帝面前,托着被“退”回来的圣旨战战兢兢,“皇皇,皇上?”
    皇帝瞪着眼,翘着胡子,“宣他进宫!!”
    “庄王他...眼下恐怕不在都城。”御前太监瞧了皇帝那脸色,不愧是父子俩,黑起脸来,真是一模一样!太监萎了声音。
    “他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
    自古以来,还真没有哪个皇帝发出的圣旨被退回来,皇帝怒啊,他这个儿子还真是给他长脸啊!!
    庄王爷直奔净一观,不需要人上前敲门,直接大脚将门踹开。那哄响的声音,听着有些惊人。门内有道士冲过来,张锐见状连忙抢在王爷前面揪了小道士的衣襟问渺修。若不然,他怕怒火攻心的庄王爷手上没轻重,弄出人命来可就麻烦了。
    “渺修呢?叫他出来!”张锐倒竖了眉头。
    小道士气急败坏,嚷着师父不在观中。一群白袍子道士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庄王就命侍卫进去搜人。净一观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人。庄王爷仰头,望着不远处那高耸入云的真经塔,看不见塔尖,“....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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