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经塔里也没有人,不过有一间塔室,看样子是被火烧过,墙壁黑漆漆的,还没来得及重新修整。
    没有渺修,也没有云端。
    庄王爷紧紧地抿着唇,紧皱的剑眉这些天几乎就没见它放松过。
    张锐握了握手中的剑,上前,“爷,这里没有,咱们再去其他可能的地方找找。”他觉得云端是找不回来了,因为他是亲眼看到她已经死了的。说这话,也不过是哄哄陷在沉痛中不能自拔的人。
    庄王爷摇摇头,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找不到,未必是一件坏事。渺修费劲了心思,他不可能甘心只带回一具尸体的。
    他回头,深沉的打量着这间塔室,云端的手指,他才不信是她不小心烧掉的,那是个胆小鬼。
    庄王爷走了,没回都束,而是越走越远。
    他打算去一趟太和山。
    梅林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那间新起的小屋每到傍晚的时候就会升起袅袅的青烟,掩在梅林当中,最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中的一户普通人家。
    今日小屋里没有开灶。反而在梅林向着夕阳的地方,男主人在闲适的煮酒。
    冬天,傍晚时候是冷的。但渺修不觉得,他反倒很享受。好像不论严冬还是酷暑,他永远都是一身白袍如落雪,翩然欲仙。不怕冷,也不怕热。
    酒温好了,他起身进屋。屋子里躺着个人,走近了看是云端。她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更白了,白的像....像素白的画纸。渺修掀了被子,弯腰把人抱起来,轻叹了声,“你怎么又比昨日轻了?”
    也没人回答,师父好像也是习惯了,“走吧,师父煮了酒,带你出去透透气。”
    他以前不喝酒的,但是最近发现酒这个东西,轻酌怡情,也难怪世人对它追捧了。
    外面没有桌椅,师父抱着她席地而坐,云端的头枕在他胸前,闭着眼,不言不语。酒不错,温热的,喝了暖身。可惜就是缺个对饮的。但师父不在乎,他的背面就是太和山,他低下头问怀里的人,“你一定不记得太和山了。”
    这么多年了,渺修带着她又重新回来,是有他的理由的。当年他们就在太和山上认识,渺修初为人师就是在这儿。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与怀里的这个人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欢喜的、窘迫的、欣慰的、紧张的、害怕的还有犹豫嫉妒的,甚至也是她当年离开人世的地方。
    这里...是开始的地方。
    渺修永生不忘,他也是这么做的,把自己的心困在这里,至今不肯出来。
    他想呢,既然在这里开始的,那就还在这里结束吧。
    云端没了心,他可以补,但是他忽然暂时就不想了。那颗心沾了别人,不干净了。他喂云端一口酒,等那点酒滋润进了她的口中,渺修才笑笑,“等哪天吧,等哪天师父心里的那根刺□□了,或许会给你补上。”
    太阳沉下去了,冬日的西天,被风吹了满脸的红云,拉成了长条,冷冰冰的视觉感。冷风吹过来,卷起了衣袖,渺修将她往怀里搂了搂,眼睛却是望着远方的,飘渺涣散,“师父忽然没信心了,大概是争不过的。既然争不过,那就不争了。”
    “你本就不属于这个人世,那不如离开。师父给你造一个人世吧,跟从前一样的人世,我们从头来过,这次没有沉璧,也没有庄王。”师父还看着你长大,你长大了我们就成亲,生几个孩子,有男孩儿有女孩儿,然后跟师父一起变老。渺修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这好像也不错。
    “我们从头来,师父一定放弃修道,随你入俗世。错一次,就够了.....”
    有泪盈睫,这惩罚,也足够了....
    梅林,在外人看来根本不是梅林,只不过是隐藏在太和山身旁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但也没发现,这座不起眼的小山,根本没有动物靠近,甚至连一只冬日里觅食的麻雀都不会从它上方飞过。
    庄王爷没有经得皇帝得同意擅自离京,一别数日不见回。皇帝原本决定将庄王的婚事与立太子一事一起在朝堂上宣布,好事成双嘛。
    可眼下倒好,他这个当老子的打算得头头是道,儿子却扭头给了他一张冷板凳坐。招都招不回来,那穆疏不行,可那曹文墨是招你惹你了?娶个王妃怎么就这么头疼?!
    什么事儿呀?连老子的旨意都不顾了,合着你算准了老子不会动你是怎么的?!
    皇帝是气愤的,一连多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见了虞贵妃,差点将圣旨甩她身上,“你瞧瞧你养的好儿子!!”
    庄王是个外冷内热,重情义却又不会挂在嘴上的男人,他说将云端放在心上了,那就是压进心底了,压得妥妥当当,不会再放出来。
    赐婚?
    庄王是不会同意的。但他不说,说多了也没用,他直接走给你看。
    青骓马一刻不停地赶往太和山。期间张锐问过王爷,“爷,您就这么走了,皇上那边....”太子之位,已经绰手可得了。
    途经的山水一路倒退,庄王没看他,“少罗嗦。”
    “驾!”
    一堆人马一哄而过,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
    在此之前,王爷也觉得那张龙椅是一个男人的巅峰,谁不想挣来坐坐?但当他跨上马的时候,其实,做不做太子,甚至做不做皇帝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65章 做个有志高功
    庄王爷等人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太和山的时候,太和山上刚刚结束了一场小雪。轻轻薄薄的铺在地上一层,风一吹就站不脚了,像纱似的卷起来,往一个方向滚去,最后洋洋洒洒地散开了。
    庄王毕竟是受过伤的人,再强壮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颠沛。下马的时候,就有些晕眩,心口也有些不舒服,他站在原地晃了晃脚,吓得张锐立马扶上去,“爷,都到山脚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咱们歇息下吧。”
    庄王哪能歇息得住?他摆手说无妨,领着人上了太和山。
    太和山上可是有熟人啊,青城子就算了,清灼小道士可是个不错的人。
    “庄王爷,张兄,你们怎么来了?”
    清灼见了他们还是挺羞愧的,当时他带了芙蓉准备回太和山,哪知道路上芙蓉耍诈,吃了个亏不说,路上遇见劫匪他居然没还手之力。他倒在那荒郊野岭的,最后还是被同道中人抬回来的。那蒙汗药里掺了耗子药,得亏剂量小,要不然他连命都没了。
    好好的一个有为青年,难得下一趟山,空有四肢发达,却不想,心眼儿不行。
    “本王请见青城子道长,有事相求。”
    “师父啊,他老人家在。王爷算是来着了,师父才从外面回来不久。”
    青城子呢,五六十岁的人,不像其他道士那般留了山羊胡子,用他的话说就是赶潮流,从山下回来的时候把自己关屋子里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胡子剪得不长不短,花白的,支支翘翘地看着有点糙,可架不住道长高兴。徒子徒孙也只能笑着说好看好看。
    青城子还是几年前的那副样子,可能心不老人便不老。
    庄王还没进屋呢,他自己一点为师的庄重都没有,颠颠的就跑出来了,指着庄王就开始叨叨,“哎呀呀,你这个小子,到现在才舍得来看老道士一眼啊?”
    庄王冷硬的脸上笑笑,竟也是温和的。
    “师父....”清灼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袖子,您怎么着也得请人进去再说话啊。
    谁知道青城子一抖胳膊肘了,对着清灼老大不乐意,“拉拉拉,拉什么拉?他有事了才会想到老道士,没事便把老道士晾在边儿,还不准老道士说几句啊?”青城子面色红润,浑身跳脱得紧,想来这些年过得很是潇洒啊。
    清灼是颇尴尬的,远来的是客嘛.....他嘀咕。
    王爷倒是不计较的,早几年他就见识了这位道长的“真性情”。一把年纪了还在他手吃过亏呢,王爷说了,“那不如等本王大婚时,请道长一同赴宴,作为赔罪如何?”
    “那老道士要坐首席!”
    清灼转过脸去,张锐也转过脸去,要与皇上坐一起啊?
    庄王爷只是笑了笑,“好!”
    “这还差不多,进来吧!”
    庄王说明了来意,想请青城子帮忙寻个人。说来也是好笑,掌握着军权的一个霸道王爷,竟然连个人都找不出来。
    青城子摸着那半长不短的胡子,“就是你之前提过的丫头?”
    “是。”
    这事儿吧,青城子头一次听他提的时候就苦思冥想过,这丫头来的蹊跷,以画为人....当真像是他们太和门的禁术。可那禁术早就失踪了三十多年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想着想着,庄王爷等人就看见青城子撇嘴....哭了。
    这真是....
    清灼连忙上前,他这个师父经常地不按常理来,老大一把年纪,像个顽童一般。庄王爷知他行为颇有“个性”,可见到他竟当真是哭了,嘴角也是禁不住一抽。
    你能理解一个老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你,眼泪要掉不掉的感受吗?
    清灼用袖子斗胆给自家师父擦了眼泪,擤了鼻涕,“师父...王爷还在等您的答复呢。大老远来的,要不,您先紧着王爷的事?”
    老道士点点头,说成。
    原先他懒得想,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儿见了庄王他脑子忽然就勤快了,通透了。太和门有一禁术,它还有个晦气的名字叫本命劫。
    说是禁术,那自然就是鲜有人知晓,当年除了太和门的两位师尊,谁都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要说这个东西害人吗?也不是,主要是他能把死人的魂召回来,以血养成,再以“人”的身份存活。这事儿吧,他说大也不大,顶多算是有违缘法,坏了生灵的规矩。可就架不住有人拿它做恶啊。几百年前,有门人私心作祟就用这种法子让阳寿已尽,生性暴戾的昏君活了两世,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战乱不断,造下的孽障无数。
    后来它就被列为了禁术,锁在门中无人知晓的地方。太和门为此,赎罪赎了几辈子。时间长了,本命劫就成了门中的传闻,这东西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不是有人闲着没事儿捏造出来给太和山增加点神秘感的?就连青城子当时都没见过,更没听师父师尊提过。
    “但是呢,老道士有个师弟,人品、学术、样貌、性格样样都好。但就是这个师弟呀.....”
    但就是这个最让师父看好的师弟呀,他出事了,还出了件不小的事。青城子是个三观歪斜的,师弟费尽千辛万苦,几乎没了半条命,把这本本命劫盗出来的时候,他还暗地里拍手叫好来呢。
    庄王爷浓眉深皱。
    张锐见他故意卖关子,吊人胃口,就着急,“你师弟当时多大?”
    青城子至今还以他的这个师弟为骄傲,藏了几辈子的宝贝,谁都没机会见一见,甚至门人几乎是不信的。单就他翻出来了,还用上了,天才呀!!
    青城子撅了撅嘴,“当年?自然是跟老道一样,年轻貌美啊!”
    张锐哦一声,那就是说搁现在也是糟老头子一个了?肯定不是渺修了。
    “那您饶了一大圈跟我们说这个事儿,跟我们今儿来...好像也没多大的关系吧?”
    张锐说这话,转眼就被青城子瞪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
    庄王爷脸色却凝重,“他盗禁术的理由?”
    “简单呐,师弟的...的...很喜欢的一个小徒弟死了。他就是想把人弄活了,谁知道师尊知道后,雷霆震怒。”青城子可不愿意把师弟喜欢上小徒弟的事儿拿出来说,他觉得他们不会理解,因为他们都是思想未开化的俗人。
    清灼听得认真,这些事很小的时候听谁提过,可他原以为只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传闻,没想到今日从师父嘴里听到,竟是真的!
    张锐又插嘴,“然后?”
    “然后,当然是把他逐出师门了呀!可惜,那本本命劫也叫他毁了。老道士是见识不到了...”说完了,他扼腕长叹呀。
    张锐和清灼面面相觑,庄王爷低头不语。也就是说,云端很有可能是出自太和门的禁术?
    “道长的师弟,是渺修?”庄王面色凝重。
    青城子咦了一声,说不是,“我师弟叫青云子,什么渺修。”
    庄王的放在膝上的手,却握紧了。
    “唉,小王爷呀,你这找人也得给老道一个凭照啊,这啥都没有,老道咋出力?”
    清灼急道,“师父,徒儿下山去找芙蓉,她与云姑娘的血相通,或许能帮上忙。”
    “不必。”庄王抬手捂住了左侧,“她的心,在本王身上。”
    青城子瞪了眼,这么牛?!什么天大的事儿都发生在他身上了,青城子觉得自己当年一眼相中庄王的眼光真是不错啊!
    “这好办,你放点儿血给老道,老道替你寻方位。”完了之后,他还不甘心,“那啥,不过有个条件。”
    王爷抬眼道,“你说。”
    “让你儿子给老道做徒弟!”老道士还是为当年没有成功将他收入自己门下耿耿于怀,“日后,让你儿子给老道士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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