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燳青遭受着人世间未有过的极致的疼痛,以人类孱弱的躯体、灵魂和精神活活提炼成神的级别,极致的剧痛将永永远远烙印在灵魂深处,日日夜夜发出鸣颤之音。
    光影脸上两个黑窟窿逐渐被正常的眼珠填满,无机质的眼球里逐渐出现感情,眼波流转,神采飞扬,瞧见丁燳青的改变颇为诧异,调出空间内监控查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死神的‘核’没了?奇怪,还会自动认主的吗?命运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类成为死神?”
    光影、即掌控‘过去’的命运乌尔德,疑惑地观察丁燳青的畸变,虽说命运走向在祂的掌控中,可不清楚丁燳青为什么会成为死神仍让祂心生忌惮。
    乌尔德伸出手,想抓住丁燳青完成寄生,乍然被一根白骨手臂鞭打到胳膊,狠吓一跳,还以为祂的‘妹妹’没死透。
    随即皱眉,既不悦,也心生怅惘,毕竟曾是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关系,远比人类社会中以血缘为枢纽的关系更为亲密,羁绊也更深。
    乌尔德看着白骨半晌,施加重力想将白骨碾做齑粉,刚有动作便见被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丁燳青骤然抬头,银白色的眼睛和两环相嵌的黑色瞳孔宛如鬼魅莫测的宇宙深处。
    一不小心便被震慑住,只刹那就意识到此时是寄生的好时机,乌尔德便携带着祂集齐的强武寄生在丁燳青的大脑。
    磅礴浩瀚的精神污染刚伸出染指的触角就被重重钢铁金属困住,乌尔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发疯般地攻击丁燳青的大脑。
    破开一层金属钢铁牢笼,又有一层新的金属牢笼拔地而起,祂破坏多少,就有多少牢笼重新出现,就像祂费尽心思才策划这么一出好剧本,成功绞杀命运那样,也被困死在无尽的牢笼里。
    “丁燳青!!”
    “想跟我鱼死网破?你困不住我。”起初的慌不择路后,乌尔德很快冷静下来,劝说丁燳青:“相信我、接受我,我会让你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
    执意反抗、攻击,最后死的是你,而我大不了耗个几十上百年再找一个寄生体,不会有任何损失。”
    却听丁燳青说:“死的一定是我吗?”
    “当然。”
    “我不信怎么办?”
    乌尔德语噎。
    丁燳青轻声笑:“我要你死啊。”
    温声细语的,下手却疯狂狠戾,毫不留情,可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乌尔德不好受,丁燳青更是备受折磨,可在恨意的驱使下,丁燳青就是一条不死不休的疯狗。
    乌尔德低咒一声:“早该提防这条疯狗!”
    丁燳青颔首附和:“我是疯狗,就是没咬死你,也会带来致命的狂犬病毒。”他亲昵地拥抱着岑今的尸骨,笑得尤为狰狞:“你必须死!”
    乌尔德既惊且怒,忍气吞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丁燳青沉默片刻:“复活岑今,让他的时间线回到过去。”
    “不可能!别太过分!”乌尔德愤怒地拒绝,随即警惕:“不对,谁告诉你这个死而复生的办法?”
    丁燳青:“你果然做得到。”
    被套话了。
    乌尔德的思路被带偏,以为丁燳青随口而出的试探,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的死是有价值的,如果活过来,你知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跟我有关系?”
    “!”乌尔德很愤怒,急得团团转,再次尝试攻击丁燳青,对方视死如归,而祂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样的代价大得过你的命?虽然不知道你策划这一切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是好不容易看到胜利的曙光,因为一个人、一条命,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觉得可惜?”
    乌尔德嗤笑,很快遭到丁燳青锲而不舍地攻击。
    那样不要命的攻击即使最后能逃生,数千年的辛苦筹谋也付之流水,相比起来显然还是复活岑今风险更小。
    只是被这么胁迫威逼让祂不爽,加之复活岑今不知是否又添加了一个变数,可惜祂不能窥见未来,无法预见,否则就有把握掌控变数。
    随心而动的囚笼化作金属光炮对准乌尔德,丁燳青发动之际,乌尔德急忙喝止:“等等!”
    丁燳青听而不闻。
    乌尔德:“够了!我同意复活岑今,让他回到过去的时间线——”等等,命运纸没写明岑今生死,反而说他‘被永久遗忘’,难道是这么一回事?
    可存在于过去的时间线没有现在和未来,却不至于被遗忘……或许是‘过去’本身就容易被遗忘。
    如此自圆其说,乌尔德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每一个变数,生怕不小心就掉进命运的陷阱里。
    祂们是命运之神,自称掌控命运,实则也被命运掌控。
    “我会启动强武,让岑今回到过去的时间线,但你要知道,你处于‘现在’的时间线里,除非听我的话,否则永远见不到他。”
    “你们的时间永远不会同步,除非我在。”
    旁观的黄毛不知道过去的‘岑今’已然化为白骨,为什么他还能看到后续的发展,只是视角到底不同,他看不到乌尔德如何复活岑今,却看到丁燳青怀中的白骨重塑血肉、皮囊,回到一个小时前的活生生的岑今。
    在这过程中,岑今的身影逐渐虚化,直到最后看不见、碰不到。
    丁燳青同意乌尔德的交易,被带回过去的时间线,没找到岑今,露出岑今日后想起便觉心酸的表情:“他呢?”
    乌尔德沉默。
    “他呢!!”丁燳青猛然爆发,一直压抑的绝望的情绪在失而复得失败后终于扛不住了,偏着头,声音变轻,质问乌尔德:“岑今在哪?你说能看到他……人呢?”
    乌尔德语气有些艰涩:“被带走了。斯考尔德拼死从过去的时间线,带走了他。”
    “带去哪里?”
    “未来。”
    活下来的岑今被带到未来的时间线里,所以命运纸说他将被永久遗忘,人们有可能想起过去,却永远不会记得未来。
    “带我过去。”丁燳青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办法。只有斯考尔德能做到,但祂死了。”
    斯考尔德在古老的文字里意为未来,而祂的名字乌尔德,意为过去。
    “万物生灵处于‘现在’的时间线里,他们记得一天前、一个月前、一年前发生的人事物,永远不可能回到回去,回去拥抱过去的人事物,只能从回忆里寻找。
    我就在过去的时间线里,所以无论是众神还是我的姐妹都无法触碰我。
    斯考尔德……未来等同于此,我们形影不离,哪怕只隔着一秒钟的时间,也没办法拥抱接触。”
    “他……岑今,也许离你只有一毫秒的时间差,你也看不见他。”
    “他可以来找我,对不对?”丁燳青眼中焕发着希冀的微光。
    “……”乌尔德告诉他:“他不会记得你,看见了,也不认识,‘现在’不会认识未来,未来也不会拥有过去。”
    对‘未来’而言,‘现在’是它的‘过去’。
    “没有过去,哪有未来?”
    第254章 亡灵书(9)
    丁燳青望着掌心,沉默不语,世界肉眼可见地枯萎、熄灭,黑色的浓雾侵入机械水母,唯一的扁舟也被溶于永无边际的黑暗。
    岑今的视角被黑暗笼罩,下一瞬有刺眼的光灼烫着眼皮,骤然睁开眼,暂停的画面仿佛被按下播放键,熙熙攘攘的生活气息自四面八方钻入耳朵。
    眼前所见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行道上摩肩擦踵,热闹非凡,似乎今天是很特殊的节日。
    岑今转头看向橱窗,倒影的表情很茫然,来处未知,去路不明,置身人群之中,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记忆空白,茫茫然不知所措。
    身旁的路人同他擦肩而过,或与朋友、或与爱人并肩而行,交头耳语,目光瞟过岑今所在的位置无所波动,因为他们看不见这个人。
    岑今宛如幽灵,漫无目的地游荡于城市街头,来到一处海滩边,身后是高楼大厦,身边是热闹的人群,而前方的夜空有烟花骤然盛开。
    电视里的倒计时倒数新年快乐,人类结束步入千禧年,脸上挂着幸福喜悦的笑容,眼里是对未来的憧憬,没人知道1999年曾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走向。
    海面匍匐着巨大的阴影,在烟花照耀下尤为显眼,但人类看不见,岑今飞奔过去,鞋跑丢了,赤着脚冲进人群不断招手呼唤,大声告诉所有人快跑、海里有怪物!
    但是没人听得见他、看得见他,他永远活在人类时间线里的未来一秒。
    岑今喊得嗓子发肿,回头一看,海面匍匐的阴影已然潜入海底,岸上的人类对此一无所觉。
    他突然愣怔原地,一脸迷茫地看着海面呢喃为什么没人听见他说话。
    岑今试图找人搭讪,用尽各种方法都被无视,他活在几十亿人类之中,却孤独得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那人是他自己。
    孤独会逼疯一个人,记忆、认知和人格都被模糊,岑今于世界流浪,逐渐沉默,比边缘化还恐怖的无视让他连自我认知都扭曲。
    直到一个雨夜,他在港城街角看橱窗里播放的动漫,主角大放异彩,却叫他发现边缘角落有一个配角没有面孔,只有简单的线条。
    那当然是动漫制作人为省笔墨而简略的做法,而岑今却在那一刻陡然与之共鸣,恍然大悟,因为他是配角,所以会被不停的边缘化。
    他不就是被边缘化到连简单的线条都没有的路人吗?
    真正的路人,永远都不可能被观众看见。
    雨势渐大,屋檐下躲雨的行人越来越多,黑色的、红色的雨伞撑开,挤满街头和十字路口,岑今让出橱窗的位置,专注地盯着豆大的雨珠,身边有行人来去匆匆。
    有一个人撑着把大黑伞走来,身后边有躲雨的学生妹连连惊呼,岑今无动于衷地听着,大意是来人好看,像一个专业的coser。
    那人走到跟前,皮鞋踩在积水里,晶莹的水珠飞溅。
    岑今抬眼看去,黑色大伞下,身材颀长,宽肩窄腰腿长,穿着黑色西装,手指握着伞柄,指节分明,无端博物馆玻璃柜里展览的白玉竹节,关节分明而白皙,泛着莹润的光泽,和他的手很像。
    长发编成辫子侧方于肩膀,轮廓深邃,漂亮得像一个费尽心思制作而成的华丽玩偶,眼睛尤其漂亮,竟是银白色的,瞳孔更为独特,应该是戴了美瞳。
    他垂眼,睨了过来,目光冷淡,仅停留一秒就收回去。
    咫尺天涯,不外如是。
    岑今屏住呼吸,捂着胸口,脚步不由自主跟上去,到转角处跟丢了人,密密麻麻的大黑伞犹如海洋,眨个眼睛就能错过彼此。
    暴雨倾盆,路上行人渐少,只剩下岑今慢悠悠地走着,继续他孤独的旅程。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过,一晃眼过去好几年,岑今流浪到新海城,习惯地找一个角落呆呆地站着,路边忽然走来一个流浪艺人,背着把保养很好的吉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奏,嗓音低沉,充满故事感。
    琴弦颤动,醇厚的声线低低沉沉地哼唱着,像一个说书人推开门自花丛深处走出,将故事中的情谊娓娓道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岑今抬眼看去,歌唱者身边停下不少路人,专注地听他唱歌。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恰时晚霞遍布,夕阳染红半边天,情景交融,行人心惆怅。
    岑今偏着头,面无表情,眼里没有波动,将注意力放到过路的汽车,变换的红绿灯,不远处的花店有一株蓦然绽放的雏菊,再远一些,倦鸟掠过层楼落向长河,忽而冲天直上,钻入河边一排密林不见踪影。
    万紫千红的晚霞变换形态,有人停下,用手机随手一拍,也有人专门架起专业摄影拍下瑰丽的自然之景。
    “我弹得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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