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突然挡住岑今的视线,金发绿眼,背着一把吉他,笑眯眯望着角落。
    岑今想了想,挪开位置,继续百无聊赖地观察世间百态。
    那道身影靠着墙,肩膀就快碰触到他的肩膀,姿态舒适放松,仿佛他在街头偶遇老朋友,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如果有啤酒和烟,估计能勾肩搭背到深夜。
    “我出唱片了,挺受欢迎,在我即将爆火之际,公司希望我组团队,带几条废柴。当然我不是歧视他们没有音乐天分,可那是一群没有音乐灵魂的行尸走肉,不像你。”
    岑今想着,他是在跟谁打电话吗?
    “你真心热爱音乐,我不会拒绝和你组队。”
    瞄两眼,他没拿手机,耳朵没挂蓝牙耳机,明白了,他在自言自语,是一个怪人。
    岑今漠然地想着。
    “所以我拒绝公司的捆绑要求,撕毁合约,身家赔光,愤而出走,当回我的流浪艺人。”说到这里,似乎想到好玩的事情,他笑了一下。
    “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左走百米有一个广场,建了一个音乐喷泉,关于喷泉有一个趣闻,甲方老板突发奇想,要求音乐喷泉必须是智能,如果有人站在左边喊话,高过某个频率,播放的音乐就会自动回放,站在右边则会快进,跳到一分钟后的曲段。
    如果站在中间喊话,音乐就会如常播放。”
    听起来很奇妙,岑今想着,也许晚上可以去那里睡一觉。
    “但是建筑师做不出来,花大价钱才做出一个声控切歌模式,有所出入但某种程度也算完成甲方要求。”
    那人轻笑,回头看来,眼眸像没有杂质的祖母绿:“还是不理我吗?”
    岑今愣愣地看他,半晌瞪大眼:“你,看得见我?”
    “看不见。”
    岑今闻言失望。
    “但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幸运的话,也能听到你的声音,为了找到你,可是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还好找到了。“
    “为什么,找我?”
    久不与人言,岑今语言组织能力严重倒退,说话断断续续,幸好思维逻辑没坏。
    “原因有三。一是有人在找你,找不到就要砸了我的家,拿我头当球踢。二跟一有关,他要是失控,我的姐姐就如愿以偿。她要是得意,我就糟糕了。第三嘛……”
    “三,是什么?”
    “我想帮朋友就帮了。”
    “……朋友?”
    “你不记得了,也不必记得。”
    他伸手,虚空握住岑今的手腕。
    岑今低头,瞳孔颤抖,呼吸放到最轻、最小,小心翼翼地关注着手腕的触感,多久没和别人触碰?
    不知道,不记得时日了,时间混乱,昼夜不分,浑浑噩噩,他以为会一直浑噩孤独到死。
    “你是,什么?”
    该说不愧是预言里的救世主吗?大脑没有任何概念的前提下,还能这么敏感,用‘什么’指代他,像是形容某种东西,潜意识里就把他排除出人类种族了。
    “还好时间线距离现在并不遥远,否则我还真没办法。”
    “我会把你拉回现在的时间线,鉴于他闹出的动静太大,盯着你的东西可不少,所以你得规矩点,别像以前那样嚣张。
    反正你身上的时间线挺乱的,去过‘过去’,到过‘未来’,你就以一个孩童的躯体回到‘现在’重新长大吧。”
    “作为孩童,最好就别要有记忆了,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所有真相。”
    黄毛透过岑今的瞳孔,隔着时空遥望金发碧眼的男人,曾在幽灵船和幽灵列车与他们同途的音乐人,2021年的音乐节上台表演的时候,丁燳青拿出七把乐器,每一把对应1999年小队成员、后来的传奇大佬,唯独其中一把无主。
    丁燳青说那人住在花都,金发碧眼,是个音乐人,是他们的朋友——
    男人柔软的金发熠熠生辉,笑眯眯地说:“回去吧,我可烦死他了。”
    帕特。
    北欧众神中代表‘现在’,性情最温柔和善的命运之神维尔丹尼。
    岑今隐约记得帕特在送他回‘现在’的时间线时,说了几句话,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嗬——”
    岑今像溺水已久的人骤然跃出海面,深吸一口气,望着四周,发现还是乌泱泱的浓雾,霎时便明白他从过去的回忆中出来。
    他记起一切,记得所有,终于知道要去哪里找到时间洪流里的丁燳青了。
    第255章 亡灵书(10)
    世界树早在诸神黄昏之时便已坍塌,岑今等人在99年进入的世界树,是命运根据原世界树制造出来的等比例模型,猎杀掌控‘未来’的命运神之时,又被毁过一次。
    浓雾包裹,海浪滔天,雷云低垂,电闪雷鸣,时不时落下两道‘之’字形的闪电,劈开乌黑的深海,岑今握着奥西里斯交给他的指南针,踩着海水、礁石进入浓雾里,直到双脚踩上绵软的土地,便只他来到陆地。
    全程靠指南针指路,小心避过时空乱流,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抵达尼伯龙根,循着记忆来到机械水母所在地,岑今拨开重重迷雾,顶着挟裹在迷雾里的风雪,看到悬空于半空的一块灰白色钢铁。
    两平方左右,尤为坚强,至今还没被浓雾吞噬。
    岑今前脚踏上灰白色铁块,脚底荡开一层透明水波,霎时空间轮转,眼前场景变换,垂眼便见到前方属于丁燳青的身影。
    “……是丁燳青的记忆?”
    岑今连忙跟上快步前行的丁燳青,浓雾扑过来,将他淹没,待他破开迷雾,四下张望,赫然发现丁燳青出现在他的身后,正与什么人说话。
    从他这角度看,隐约能瞧见丁燳青的侧脸,似乎正与旁人激动地辩驳。
    丁燳青穿着一身玄色布衣,窄袖长袍,写意风流,披散着长发,有些凌乱,凝望虚空,张开手比划着什么,当岑今靠近便能听见他声音嘶哑地说:“还差一个人。”
    对面不知回了什么,丁燳青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随即恢复镇定说道:“他叫岑今,你们查一查,前几年毕业的优秀学生,完成过几桩高难度的任务。历届带过他的老师、交接任务的长官还有同伴,他们都知道,也有档案记录,你们找一找,能找到……”
    岑今继续向前,伸出手,触碰到丁燳青身上的布衣,耳边听到一句冷漠的回复:“已经询问过你提供的名字和资料查询,证实并无一个如你所说的华国籍男子从事超凡者工作。
    包括你提到的老师、长官和同伴名字,询问过,都说记忆里并不存在一个名叫岑今的人。”
    “你已经问过很多次,前两年从北欧回来就一直处于认知混乱的状态中,有可能受到精神污染,影响记忆,无中生有,捏造出一个性幻想对象……建议你做全套体检,尤其是脑域、精神检测和心理估测几个项目都做一遍。
    你的状态不太好,先放下手头任务去休息……”
    他看见丁燳青前方有总机构的调查人员一边在纸板上勾画,一边瞟了眼丁燳青:“你这身衣着——和任务有关吗?”
    丁燳青没回答,怔怔地凝望指尖。
    调查人员有些不忍,对该情况却已习惯,每年都有超凡者承受不住压力或疯或自杀,丁燳青情绪还算稳定,不过是幻想多出一个人罢了。
    “我帮你挂了号,到时会把就诊日期、地点发给你,你去看就——”调查人员抬头,发现人走了,就耸耸肩,闲暇时间将这病例放论坛八卦,没多少人跟帖,很快就沉下去。
    龙老板约丁燳青去酒吧,巫雨洁他们几个也都在,朝丁燳青招手。
    光球闪烁,舞台两侧有身材火辣的美女顶替猛男的班继续跳钢管舞,中间的摇滚乐队弹奏一个颤音引爆酒吧热闹的气氛。
    龙老板打量丁燳青的穿着,脸色难看,灌下一大口黑麦啤酒:“你妈的,你还没从幻觉里醒来?”
    刚说完就被巫雨洁一脚踹小腿肚:“日你爹,少提你妈。”
    龙老板啧了声:“我回头改喷脏的老毛病行不?别打岔。老丁,你还坚持找个不存在的人?那人叫……叫什么?”
    巫雨洁:“岑今。”
    龙老板:“反正不管叫啥,我很肯定世界上没这个人,就是同名同姓同性别,也不是你幻想出来的人。你说他是我们同伴,可我们很清醒地记得,我们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李道一:“你说我们的脑域受到攻击,被迫遗忘某个人,但是过往的痕迹、这个人存在的痕迹,绝对不可能轻易被抹除。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存在的痕迹真的被抹除,应该也存在被抹除的痕迹才对,计算机清除bug、病毒都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何况清除一个人的存在?”
    丁燳青没说话,拨弄他腕间丑陋的银饰。
    巫雨洁眼尖,瞥见那银饰不禁感叹:“真丑。”
    丁燳青一顿,抬眼:“你看得见?”
    巫雨洁:“我应该不瞎。”
    便听龙老板惊呼:“你什么时候戴软绵绵的红绳?还挂着一个银饰,也太丑了。”
    李道一和江白平措扫了眼,不由跟着感叹一句银饰特别,巫雨洁感觉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丁燳青摩挲着银饰,眼神探究地望着巫雨洁和龙老板等人,突然问龙老板:“我在找的那个人叫什么?”
    龙老板懵了下,“谁记得?”
    丁燳青:“告诉我。”
    龙老板:“姓、姓黄吧。”
    丁燳青问李道一和江白平措:“你们还记得吗?”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摇头表示不记得,很抱歉他们没放在心上。
    巫雨洁茫然:“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叫岑今,是吧。”
    丁燳青垂眸,笑了声,呢喃一句话:“你能堪破虚妄。”
    岑今愣了下,想起这句话正是巫雨洁拿到手的命运纸,上一句是沉沦幻境,而下一句却是堪破虚妄,所以这就是巫雨洁和得她传承的乌蓝能一直记得他名字的原因吗?
    丁燳青:“我的记忆没出错,错的是你们。整个世界都错了,时间线也错了,我得想办法找到他才行。他一个人,会孤独。”
    岑今闻言,心一酸。
    巫雨洁等人面面相觑,默默喝酒,却不知该如何开解丁燳青了。
    作为同伴,他们应该相信丁燳青,可作为一个健全的人,他们翻遍回忆就是找不到丁燳青口中的某个人。
    为此,他们还使用权限翻看档案——总不能所有人的记忆出了问题,除了丁燳青吧。
    结果让他们没办法相信丁燳青的幻想,事实如丁燳青所说,未免太离谱,什么人能抹除一个人在世界存在的所有痕迹,包括所有与之相关的人类的记忆。
    巫雨洁小心翼翼:“如果真有这个人,你能不能描述他长什么样?”
    话一说出,她就亲眼看着丁燳青的表情一点点凝固,让她不忍心再看,总觉得多看几秒便会鼻酸,会被那洪流般的绝望感染。
    丁燳青失魂落魄:“我说不出来。”
    他拽着红绳和银饰,声音克制:“我记得岑今,记得我们是恋人,他的兴趣爱好、性格品行,他的脸和他的笑,我都记得,但我说不出来。”
    错误的时间线本该抹除他脑中关于岑今的记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丁燳青离开世界树,依然记得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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