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燃起火把就更不行了。
    书院的人藏身于暗处,倒似鬼魅一般,自己手中亮起来,总感觉黑暗之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着他们,更让人心惊。
    崇明楼的火势并不因这些人心生挫折之意而灭了,而是越烧越旺,隐约能看到火海里翻滚的身影,如一个个火球一般在楼里跑来跑去,惨号声不绝于耳,在这种情况之下,让黑衣小头目气定神闲带着手下去杀人,着实有难度。
    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继续摸黑往前走,但要小心!”要是等到天亮就更不好了。
    这楼里火光恐怕要亮到十里开外了,说不定不等天亮就能引的官兵前来,还是要速战速决。
    黑衣小头目想的不错,崇明楼的火光亮彻夜空,就连远在石瓮寺的孟少游,孙老先生等人都看见了。
    孟少游被敲晕带到了石瓮寺,便被看了起来,他又断着腿,根本没办法走出寺去。枸杞与灵芝看守的很严,到得后来他自己也觉得要是留在郦山书院,会拖谢羽的后腿。除了暗恨自己受伤的不是时候,不但不能守在谢羽身边保护她,更无能的是只能远远看着她涉险。
    崇明楼火势映的天空都亮了,孟少游看到大火就单腿立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也不知道阿羽怎么样了?”
    枸杞跟灵芝是被谢羽哄骗走的,听得孟少游这话,小脸煞白:“孟公子的意思,是说这火是郦山书院的?不行!我要回去看大小姐,如果她出了事,我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她家世代服侍谢家人,就连安大管事虽然年老,但见到谢弦还是打心底里激动不已,对谢羽更是慈祥的不得了。她来之前,她爷爷还再三叮嘱:“要好生侍候小小姐!”
    现在反倒是孟少游要拦着这丫头了:“你别去了,现在书院里危险!”
    枸杞不信:“书院里能有什么危险?就算火烧了起来,可是也能救火啊。我只是回去看看大小姐是不是安全。”又嘱咐灵芝:“你在这里乖乖看着孟公子。”她本能的觉得不妙。
    谢羽送她们走的时候,可是说要去办事,也不知道她忙什么,郦山书院倒先烧了起来,总不可能是她在郦山书院放火,要将书院付之一炬吧?
    孟少游一把拉住了这丫头的腕子,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阿羽既然让你们躲了出来,你再回去岂非送死?!她那里确实很危险,你不许去!”
    枸杞被他凝重的脸色给吓住,到了这会儿都快急的掉眼泪了:“孟公子,书院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烧起来了?大小姐有危险是不是?”
    比起石瓮寺里众人心中波澜暗生,也不管是枸杞急的恨不得上树挠墙,只求知道真相,还是孟少游焦心如焚,更或者是孙铭的暗暗忧心,都比不过带着兵已经赶到半道上的程彰。
    程彰带兵连夜赶路,还有足足十里路,就瞧见了书院方向火光冲天,顿时恨不得肋生双翼赶过去,一面下令急行军,一面当先带了一队人马快速往郦山书院的方向赶。
    程智骑术虽一般,到得这会儿也不管不顾跟了上来,一边追问程彰:“父亲,这火光的方向瞧着竟然是郦山书院,到底怎么回事?”
    程彰哪有空与他细细分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郦山书院里,空气中传来难闻的焦臭味,那是崇明楼里尸体被烧的味道,顺着风向传出去老远。
    崔晋与谢羽带着书院学子以及护卫,还有早就被吓呆的小和尚道明一起,在书院里与黑衣人游走躲藏。
    道明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什么残酷的场面,尤其他还是个茹素的小和尚,平常连杀生都不曾,又哪里会有机会见识这么血腥的场面。
    孟少游因行动不便而被送走,小和尚做为诱饵留了下来。僧袍光头模样混在学子之中太过显眼,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早换了书院学子统一的儒衫,光着脑袋戴了顶平头小样巾子,倒似个年幼的学子一般,混在众学子中间,跟着众人一起撤退。
    他既不会拉弓又不会射箭,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站在最安全的地方,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他从最开始在心中默念经文,到后面看着谢羽面不改色的杀人,又从天而降,点燃了崇明楼,耳边听着被烧的黑衣人奔走哭号挣扎,犹如身处地狱,一面为杀生而不安,一面却又觉得说不出的快意。
    这两年间,黑衣人在玉林寺随意对他们师徒欺侮,若不是他们师徒懂得医理,尚能为黑衣人所用,恐怕早就被灭了口,尸骨无存了。
    圆觉心中如何道明不知道,但道明自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和尚到每日经受这些黑衣人的随意支使辱骂戏弄,乃至于当着他的面在寺中殿内烤肉,那种将他的信仰踩在脚底下的嚣张,时时折磨着道明的神经。
    少年人就算是从小在佛音梵唱中长大,但心中热血未凉,无数次心生恶念,却只能半夜爬起来,悄悄跪在大雄宝殿冰凉的地砖之上,默念经文以平息心内的恶念。
    师傅教导他要平心静气,但无论他在心中默念多少遍心经,都不能修炼到师傅波澜不兴的地步,只是将这些不平统统压制在心底角落,以平静的表象来掩饰内心。
    日积月累,这些不平以及恶念并不曾被佛法消弥于无形,而是在今天似盲无目的的河流找到了方向,目睹了黑衣人前赴后继倒在谢羽的箭下,那些往日强行压制的恶念便如山洪倾泻而下,很快将他那点佛门僧人的悲悯之情给淹了个干干净净,他甚至有种隐隐的说不出的兴奋,犹如巨浪拍岸,明知道前面是无边水泽,苦海无涯,然后就是抑止不住想趟过去。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大违师傅平日的教导,却又控制不住自己,黑暗之中跟紧了谢羽,仿佛她身上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他在这两年之内首次感觉到了安心,赶走了他心中的恐惧。
    如何迎敌,如何撤退,又如何在书院内打伏击战,当初在备战之时早就演练过的。书院的路径早就深深刻进了每个人的脑子里,除了最开始的惊慌,有的学子手软拉脱了弦,还有见过了同窗死亡而心生退意的,越到了后来,因为再无退路,这些从未经历过血腥的学子们反倒越见沉默镇定勇敢。
    有时候,因为知道还有退路,所以才能肆无忌惮的软弱下去,一旦见识过了黑衣人被大量歼杀,再想想如果落到这些人手里的后果,这些学子们就更不敢掉以轻心了。
    “注意过来的黑衣人……扔!”低沉而短促的命令发自谢羽的口中,随着她一声令下,伏在假山顶上的学子们将手中的石块扔了下去,下面摸黑过来的黑衣人有十来人顿时被砸中了,幸运的是胳膊,至多不能再举起武器,倒霉的便被砸中了脑袋,当场倒地。
    果然不出黑衣人小头目所料,谢羽带着这帮人在郦山书院里转悠,在他们手中箭枝仅存了二三十枝的情况下,竟然也能节省资源,利用身边早就准备好的石块,钉板之类暗袭。
    书院的学子地利人和,在这些黑衣人看不见的地方,也许在某一处黑暗之中,伸出脚去就踏进了陷阱,直接扎到了钉板之上;也许在推开某一扇门之后,被秤砣迎头一击,砸中了脑袋……时时处处皆是危险。
    黑衣人在秦岭深处练兵,也曾经设想过巷战,在某一片特定的区域如何赢利压倒性的胜利,但是当他们摸黑走进郦山书院,接连受挫之后,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一句话:妈的巷战要这样打,哪有活路?!
    谢羽是个极为淘气的,又集合了书院众学子捉弄人的法子,只不过将之改革的更有杀伤力,尤其熟悉地形,到了最后就连胆气不那么足的学子们也各个跃跃欲试,想要亲自尝试一下自己捕猎设计的威力。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伴随着双方在书院里边退边追的打法,特别是黑暗之中每个人都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但是无论如何,黎明还是姗姗而来,伴随着泼墨一般的夜色渐渐稀薄,像被兑了些清水下去,那墨色便洇染开来,由天边渐渐的淡了起来,双方都能在这隐约的墨色里瞧得见对方的身影了。
    黑衣小头目带着手下在书院里追击了大半夜,到得此刻早已经满心窝火,恨不得立刻就将所有人都捉过来活剐。一旦瞧见了对方的身影,在已方人数占有优势的情况之下,满含戾气的指挥手下:“除了小和尚跟一个瘸子,其余人等全部砍杀!”大不了到时候一把火将整个郦山书院都烧成飞灰。
    小和尚胆大包天,竟然敢将他们捉回去的瘸子给偷偷救了出来。且不管那瘸子是何等身份,单他这胆大包天的态度,就算是死一百回都不够!
    不过,这小头目却也考虑到,万一这小和尚跟那瘸子还向外传信,总要追查清楚消息有无泄露。
    谢羽暗暗心焦。
    经过了大半夜的耗杀,黑衣人总还有约一百多近两百之数,是他们总人数的几倍。夜晚还好说,但只要是白天,他们的地理优势全无,便只能往深山里撤,且不一定来得及。
    崔晋握紧了她的手,目光里全是温柔笑意,趁着二人靠的极近之时,忽开口道:“阿羽,我很高兴!”
    谢羽扭头去看他,但见他唇边带着笑意,她都快当这人疯了,小声道:“你不会得了失心疯吧?咱们都快死了,你高兴个甚啊?”
    崔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虽然我拖累了你,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能够最后陪着你,就算是死也跟你在一起!”他从前孤寒凄冷的日子过的太多了,身不由已病不由已,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哪怕是亲生父亲也要想尽了办法的讨好,投其所好。
    这样的日子其实他早就过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第八十九
    谢羽从来就不是个愿赌服输的性子,周王这番掏心掏肺的话不但没有让她心生甜蜜之意,反而更坚定了她的意志。
    她拉下周王的手,神情是从未有之的郑重:“不到最后一刻,怎么能轻言生死呢?”
    这话让周王心生震动——他历经千难万险,难道就是为了跑到郦山书院窝囊的等死吗?
    谢羽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带着周王府的侍卫护着学子,大家分散开来伏击敌人。
    天色渐亮,夜色中曾经被小心掩盖的行踪终于渐渐暴露,已经有学子的惨叫声传了来,每一声惨叫都令人心悸。
    谢羽跟周王藏在一处石径一侧的林子里,身后还有小和尚以及两名王府护卫。小和尚这一晚上倒是老实,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牢牢跟紧了周王。
    石径之上,传来轻微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每走一步都十分犹疑。
    这一晚上黑衣人在书院里吃了大苦头,人马折损太多,到得最后他们比之刚离开玉林寺之时,士气低迷许多。
    透过树桠枝叶的缝隙,能够看到走过来的是三名黑衣人,他们左右看着,似乎怀疑石径两侧的林子里有埋伏,目光从这边转到了另外一边,看个不住,又小声低语商量,拿不定主意一般。
    谢羽背着的箭囊里已经只有最后三枝箭了,这是她留来保命之用,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再放。后半夜全凭陷阱偷袭,东躲西藏慢慢消耗对方的实力。
    那几名黑衣人左右看看,最终朝着谢羽他们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一步一步,手中砍刀的寒光已经快到眼前了。
    谢羽回身小声叮嘱周王跟小和尚:“藏好别出来!”与周王身边的两名护卫交换了个眼色,抽出靴子里防身的匕首,猛的扑了出去。
    外面当先的黑衣人毫无防备,被一刀割喉,软软的倒了下去。其余两名黑衣人立刻举刀迎敌。
    周王府的护卫也算得战力不弱,但其余两名黑衣人身高体壮,又是在秦岭山中特训过一年的,体能上已经比周王府的护卫要强悍许多。
    特别是他们这一夜的煎熬,死了许多同伴,被院里的陷阱给戏弄的窝了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有机会正面砍杀,一腔戾气都有了出口,恨不得将冒出来的这三个人当场剁成肉泥。
    之前他们还在四处寻找女子的踪影,见识过了谢羽的强悍,亲眼看着同伴被她一击而灭,而其余两名皆是男子,便都存了一样的心思,到底女子力弱,先将她砍杀了,再处理后面这两名男子。
    因此,虽然是三对二,但那两名黑衣人除了招架王府护卫的攻击,泰半的刀锋走势竟然是对着谢羽的。
    谢羽的防身功夫是谢弦为她量身定制,虽然她臂力过人,可到底总有后力不继的时候,更侧重于四两拨千金,对上刚猛无敌的对手,长时间硬碰硬就是自寻死路,因此箭术上面才练的出神入化。
    她不同于谢弦,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仅凭一杆长*qiang就能取敌将首级,是真正血里火淬炼过的。
    比起谢弦在她这个年纪已经独担大任,她也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谢弦对她的评语是:“……你也就混着日子过,没遇上真正的危险而已。”
    如今虽三国鼎立,但天下战事早停,真有需要打仗的地方,也用不着谢羽出面。她只要有足以自保的能力便好。
    谢弦为女儿长远之计,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女儿也能面临这种生死关头。
    两名黑衣人显然是平日配合默契,五个人在石径之上混战成一团,也不知道何时,从外面又跑来了两名黑衣人,见到同伴鏖战,也加入了战团。
    四比三,场中刀光剑影,很快双方都受了伤,而隐身在林中观战的崔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牢牢盯着那个纤秀的身影。
    谢羽心中越来越焦急,很怕因为他们此处的打斗而引来更多的黑衣人,几乎用的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都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当初苦练过的招数反而无用,都只凭着本能。况且她手中只拿着匕首,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在武器上她就处于劣势。
    有好几次,她都在对方的刀光里逃得性命,但胳膊腿上已经好几处被划伤。
    周王府的两名护卫也是如此这般,身后是毫无战斗力的周王与小和尚,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当真不堪设想。所以这两人也是不要命的打法。
    其中一名护卫躲避的慢了些,已经被一名黑衣人一刀捅穿了腹部,但是他拼着自己重伤也要击倒对方的信念,佩剑划过了对方的颈部动脉。
    被他划破颈部动脉的黑衣人只觉得脖子一凉,滚烫的热血已经喷了旁边的同伴一脸,被另外一名护卫借机砍伤。
    此刻场中己方也只有受伤的谢羽与另外一名护卫了,而对方接连倒下去两人,场中人数终于持平。
    谢羽趁着躲避,在地上打滚的空档,捡起一把死去的黑衣人的长刀,至少有了自保之力。
    天色已然大亮,能够瞧得清双方的模样。远处传来密集沉重的马蹄声,黑衣人面色一喜:“咱们的援军来了!快快解决了这两人!”
    崔晋从林中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听着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暗暗希望这是魏帝派来的人。
    他出得树林,猛的抬头发现,远处石径的尽头,也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名黑衣人正挽弓搭箭,而这一头,谢羽正背身而立,身上衣衫有好几处浸血的刀口,她正全力搏击,企图挣得一线生机。
    那黑衣人松手的同时,崔晋猛的扑了上去,他牢牢将谢羽拦腰抱住,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自己怀里。
    剧痛传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软软朝后倒了下去,谢羽转头瞧见躺倒的崔晋,但见他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身后的黑衣人朝着她肩膀砍了过来,周王的护卫撤刀去抵挡,将自己的半边身子都留给了与之搏命的黑衣人,生生被砍去了半个膀子……
    谢羽顾不上再瞧崔晋一眼,侧身就地躺倒,长刀横扫,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张弓,恨不得将自己都化作武器,一刀砍在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脚踝之上,那黑衣人倒地的瞬间,石径尽头响起了马蹄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长驱而入,闯进了郦山书院。
    她满心的绝望,却又不甘就此死去,正在做最后的挣扎,被另外一名黑衣人一刀刀追砍,她不及起身,便就势在地上打滚躲避,石径之上的碎石子硌的她全身都疼,但此刻都顾不得了。
    忽然,她仿佛听到了天籁之声,程彰犹如狮吼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阿羽——”
    前一刻还追着砍她的黑衣人轰然倒地,双目圆睁,额头上扎着一根利箭,箭尾白羽还在微微颤抖。
    石径上很快涌上来无数的人,程彰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在马背上消磨了大半生的时光,此刻几乎算是从马上滚了下来,往日的镇定全无,到得谢羽近前,连声音都轻了,仿佛怕惊醒了她一般:“阿羽,爹爹来迟了,你……伤的厉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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