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秀和沈今竹避在山坡上稍作休息,蓦地从远处亮起三下蓝绿色的焰火,章秀忍着大腿处的疼痛站起来,指着焰火燃起的方向说道:“快看!这是哥哥发的讯号,他和竹千代应是脱险了!我们去找他吧!”
    沈今竹是缺乏安全感的,生性多疑,摇头道:“你焉知不是刺客们放出来信号,引你自投罗网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竹千代和哥哥都已经被杀或者被俘了!章秀亮起的眸子暗淡下去,心想若真如此,我在世上孤立无缘,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顿时心如死灰,说道:“无论如何,我想去看看,万一是哥哥脱困了呢。”
    言罢,章秀撑起瘸腿艰难的向焰火方向走去,沈今竹气急败坏跺脚道:“你这是自寻死路!就你现在的样子,还没走到地方呢,就被真倭寇半路抢走了!”
    章秀将匕首紧握在手,“我不会让那些肮脏的家伙碰我的!”
    沈今竹怒道:“你有勇气寻死,为何就没有勇气求生?早知如此,我刚才就不该救你,白白浪费力气!”
    章秀愣在原地,进退两难之际,方才升起蓝绿色焰火的地方居然又放焰火了,这一次是孔雀开屏般流光溢彩的焰火,几乎夜空照亮了,很是显眼。
    章秀瞪大眼睛,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谁放的?”
    沈今竹却兴奋的扯着章秀的衣袖,说道:“方才章松抱你上马时,是不是说你手里也有焰火讯号,快放出去,让他们来找我们!”
    章秀不解:“这是为何?”
    “从此处到焰火处有些远了,一路上还不知会遇到多少倭寇,即使你我合力,也没有把握能安然到达那里。”沈今竹说道:“那孔雀开屏是魏国公徐家惯用的,很可能是我表哥他们救了你的哥哥和舅舅,我表哥徐柏时常送我回乌衣巷,他和你哥哥见过几次,应该是认识的。”
    徐柏身边有三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瞻园家将,有他们在,沈今竹至少不会害怕散落在各处抢掠的倭寇。听闻哥哥很有可能得救,章秀赶紧发出了讯号,墨绿色的焰火在空中绽放。
    不一会,沈今竹蹲在树上远远看见有几个火把移动过来,心中顿觉得不妙:距离那么远,又是晚上,怎么可能来的那么快?会不会是刚才放的焰火把倭寇先引过来了?
    沈今竹赶紧叫章秀牵着马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再没确定是徐柏和章松的人之前,都不要出声,她则蹲在树梢处警戒,火光渐渐走近,远远就看见了来者半月造型的光头,约十人左右,举着火把照着四周搜索,糟糕!还真是倭寇!
    沈今竹有些害怕,她将身体紧紧贴住树梢,生怕自己站不稳掉下去了,十人小队的倭寇走近,领头的那个居然是吴地口音,“人呢?刚才还看见有信号从这里发出去。”
    紧跟其后的倭寇也是大明人,说道:“大哥,咱们去抢商铺吧,或者去抢个小地主家也行,在这林子里瞎逛做什么?”
    带头大哥说道:“你才做了几日倭寇,不知道深浅。这次足足来了三千人攻打海宁县城,看来老大们是想做一票大的了,又是大炮又是攻城梯的,还在县太爷那里埋下探子,筹划了好久,势必要攻下海宁城。攻城是要死人的,那么高的梯子要冒着炮火和箭矢爬上去,何止九死一生?咱们出来做倭寇图的是钱财,又不是打仗加官进爵,那么拼命做什么?你听我的,先装作和队伍失散,在林子里待到天明,等城门被攻下我们再冲进城去,城外的店铺这会子已经被抢光了,城内的铺子和富商才肥的流油呢,干完这一票,足够兄弟们快活好几年了。”
    众倭寇皆赞道:“还是大哥厉害!我们就跟着大哥混,您说去那里,我们就跟那里。”
    听声音都是大明人氏,沈今竹在树上暗道:难怪智百户总是说十倭七寇,甚至十倭九寇,原来是真事啊!难怪倭乱闹了好多年都不平息,原来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有个倭寇摸了摸新剃的半月头,叹道:“大哥,咱们是大明的人,又不是日本国人,干嘛非要把头剃了,本来就不俊,现在更丑了,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还不能穿裤子,围着兜裆布小鸟都冻小了——我三岁起就不穿开裆裤了,现在倒好,整天露着屁股,夏天凉快,现在是秋天了,觉得冻得慌。”
    带头大哥笑道:“咱们出来就是图财,青楼的表子出来卖,再穷都要擦着胭脂,穿着最好的衣裳。我们也是一样,那些百姓一看我们的打扮,就知道是倭寇来了,吓的赶紧跑,很少有人拿起武器反抗的,这些人见到倭寇就腿软,我们只管砍人抢钱就行了,若乖乖的把钱银奉上的,连人都不需要砍。说白了,就是开店做生意,需要一个幌子嘛。”
    另一个小寇奉承的说道道:“大哥别理他,新人见识短,干几票就明白了。我跟着大哥做了两年倭寇,这兜裆布穿惯了,倒是不愿意穿裤子,做倭寇比以前做山贼强多了,从来不缺钱和女人。”
    带头大哥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看着小寇,说道:“都是抢东西,做山贼和做倭寇没啥区别,就是模样丑一点。我以前在刘家港也当过山大王,快活不了几日就被官府平了山寨,四处东躲西藏,索性投奔了倭寇,大树底下好乘凉,就是记住一条,朝廷派军队来了就赶紧跑,不要死磕到底,去投奔其他倭寇就行了。”
    那新加入的小寇冻得夹着腿说道:“大哥,我们在这里生火歇一晚吧,养足精神明天好进城打劫。”
    带头大哥猥琐的笑道:“不急,先找点乐子,刚才这里有焰火升起,海宁观潮的外地人多,富贵人家最喜欢搞这套,估摸是失散的公子小姐们寻亲人呢,大哥今日捉个新鲜的猎物,给你们开开眼界!”
    那小寇举着火把四处张望,说道:“半天不见人影,人早就走了吧。”
    “莫慌,肯定没走远,我们先来一招打草惊蛇!”带头大哥从包裹里取出一小串鞭炮来,点燃了引线往空中一扔,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在黑夜的中格外刺耳,沈今竹并不害怕这个,可是牵着马躲在暗处的章秀却着急了,因为马匹蓦地听到巨响,虽在她的安抚下不至于受惊奔跑,但也不安的在原地踏着马蹄踩来踩去,钉了铁掌的马蹄踩在枯枝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立刻暴露了藏身之地。
    带头大哥手一挥,这十人小队朝着章秀的方向包抄而去。
    ☆、第85章 平伯灭倭立大功,庆丰帝受挫开海禁
    章秀骑在马上弯弓如满月,箭头直指带头大哥,方才十人组倭寇的话她也听进去了,此人是头领,擒贼先擒王,其实她也想过要骑马带着沈今竹冲出去,可是她们逃走了,哥哥他们过来找不到人怎么办?焰火已经放完,她再也放不出信号了,不如在此一搏。
    箭矢如风,贯穿带头大哥咽喉,其余九个倭寇见首领横死当场,皆有些慌张亮出了兵器,暗想难道今日打劫不成先踢到了铁板,对方不好惹?就在这时,后方响起了枪声,又一人倒地,章秀见状,再次放箭命中了一个倭寇的胸膛,枪声又再次响起,如此反复,顿时有五人倒地,三人死亡。
    沈今竹躲在树上开枪,枪声和火光暴露了她的位置,剩下五个倭寇缓过神来,往她藏身的树上射箭的射箭,投矛的投矛,还有扔火把的,沈今竹赶紧跳下树,就地翻滚到大树后方,火把点燃了地上的枯枝,映照出沈今竹的面容和身形来。
    “女人!是个女人!”倭寇们愤怒又欣喜的叫道,愤怒的是一半兄弟们死在女人手里,欣喜的是他们不再害怕了,不过是个女人呢。
    众倭寇朝着沈今竹跑去,其中一个倭寇还要弯弓射箭,被同伙一脚踢翻了,叫道:“你是眼瞎吗?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射成的全是窟窿就不好玩了。”
    话音刚落,就闻得乒一声枪响,射箭的倭寇额头爆出一朵鲜红的梅花,天灵盖都被揭开了!同伙眼睛顿时赤红,抓起濒死倭寇的弓箭就要弯弓射箭,背后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倭寇回头一瞧,马蹄的铁掌正好踢中他的脑袋,当场脑花飞溅!
    沈今竹此时又装好了火药子弹,用通条捅严实了,再次命中,此时倭寇十人组变成了二人组了,剩下两个倭寇一人举刀砍向马腿,骏马受痛嘶叫,将章秀甩下马,拖着受伤的腿径直山坡下跑去,章秀摔伤,一时半会站不起来,那倭寇挥刀就要朝着章秀身上砍去!
    沈今竹顺手将手里的燧发枪往倭寇身上扔去,倭寇被砸中了脑袋,疼的跳脚直叫唤,章秀往后滚了几滚,用长刀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另一个倭寇见沈今竹手里已经没了武器,蜷缩在草窝里连跑都不敢跑了,嘴里直叫着救命,泪眼婆罗的看着自己,倭寇顿生了邪念,猥琐的笑道:“小姑娘,你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总得补偿一下,你要乖乖的,才能少吃点苦头。”
    言罢,扑过去就要搂抱,出乎意外,这小姑娘不仅不躲,反而朝着自己投怀送抱,腹部蓦地一凉,倭寇猛地推开小姑娘,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腹已经被划开,肚肠都流出来了!
    沈今竹手里握着的正是日本国武士用来刨腹自杀的介错刀,第一刀掏出内脏肚肠,第二刀才由人砍去头颅免去痛苦。
    但是沈今竹没有给倭寇补第二刀的打算,见倭寇徒劳的抓着肠子往腹腔里塞,她恶心的差点将晚饭都吐出来了,她举着锋利的介错刀朝着最后一个倭寇走去。
    倭寇举着长刀,明知对手是两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摔伤倒地,勉强杵着长剑才站直了身体、另一个举着刀缓缓靠近自己,若是平日,他会觉得这个场景很可笑,挥刀便先将受伤的女孩砍了,然后再对付另一个。可是今夜不知为何,他迟迟不敢动手,这两个女孩眼里有一股凶煞之气,刨腹流肠的同伙还没死,那哀叫声就像在地狱受刑一样!怎么会有这种冷血的小魔鬼?
    小魔鬼抖了抖手中的介错刀,刀刃太过锋利了,上头的血珠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抖落下来,刀刃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齿,想要再尝尝嗜血的味道。
    倭寇害怕了,他收起了长刀往下坡处跑去,沈今竹弃了介错刀,捡起地上的弓箭解决掉了最后一个逃跑的倭寇,这时往肚子里塞肠子的倭寇也终于断气,整个世界清静了。
    徐柏率领着徐家的亲卫,带着吴敏吴讷、竹千代章松赶到此处,就看见横七竖八躺着的倭寇尸体,其中一个倭寇的肚肠还流了一地,情形很是可怖,章秀靠着大树休息,沈今竹蹲在树上擦着枪。
    亲人相见,各种唏嘘感叹自不必说。沈今竹在队伍里居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鱼?”
    “三哥!”灰头土脸的李鱼从马背上爬下来,和沈今竹相认,自从一起在鸡鸣寺当过小沙弥,便一同认了汪福海做义父,当时沈今竹胡乱编了个年龄,恰好比李鱼大些,李鱼便叫她三哥,叫习惯了,她恢复了女儿身也是如此称呼。
    李鱼心惊胆战的看着肚肠满地的倭寇,握着沈今竹的手呜呜直哭,吴敏也跳下马来,鄙夷的看着哭泣的李鱼,“活的倭寇你害怕,看见了就打哆嗦,死的倭寇你也怕,真真老鼠胆子!”
    沈今竹惊讶说道:“你不是和夫子去了杭州吗?怎么到海宁来了?”
    这金陵神童李鱼如何出现在海宁,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且说李鱼十二岁就中了县试案首,一举成名,读万卷书,也想着行万里路,八月正好是观潮的时候,李鱼便跟随夫子一路南下游历,到了杭州钱塘江观潮,以文会友,开阔见闻,李鱼神童之名渐渐在杭州传开,文人雅客纷纷下帖请李鱼赴各种文会诗会,在一个宴席上,有个海宁的文人请他去家乡观潮,说海宁潮水之壮阔,远盛杭州,李鱼和夫子接受了邀请,来到海宁观潮。
    海宁县县太爷在占鳌塔大宴宾客,李鱼和夫子也在邀请之列,高塔遇倭船火炮袭击时,李鱼侥幸逃脱,夫子却已经葬身塔底了。李鱼和惊恐的观潮人群四散逃命,他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或许真是传言中的文曲星下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巧遇到了领着徐家亲兵卫和倭寇战斗的徐柏和吴敏姐弟。
    众人且战且退,到了树林处,又撞见和刺客们决一死战的竹千代和章松,章松他们都是大明百姓的打扮,刺客们为了掩人耳目穿戴和倭寇别无二致,徐柏又认识章松,便出手相救,原本竹千代和章松的护卫们几乎全部阵亡,两人也差点力战而竭,正当赴死之时,徐柏一行人如天降神兵般将刺客清理干净,竹千代和章松绝地逢生。
    徐柏见今竹无碍,心下石头落了地,说道:“此处太危险了,我们寻个安全处。”
    “如今没有安全处了。”沈今竹说道:“倭寇来势汹汹,方才听这些倭寇议论,说他们筹划很久了,准备了战船、火炮和登城梯,召集了三千多倭寇攻海宁城。倘若海宁城破,呆在城里都不安全呢。”
    此时已经快到凌晨了,天边泛起一丝白光,攻城的炮火几乎没断过,也不知海宁县的城墙还能支撑多长时间,一旦城破,倭寇蜂拥而至,百姓闻风丧胆不知反抗,恐怕要上演屠城悲剧了。徐柏一行人对付散兵游勇还行,可是面对三千倭寇还有他们的炮火,就显得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了。
    就在这时,远远看见有零星的光点在海上闪烁,光点越来越多,如繁星一样,隔得太远,天又没亮,不知是大明的援军还是倭寇战船,众人皆屏住呼吸静静等候着,看着繁星慢慢变大、变亮,直到瞧见海船笔直的桅杆,徐松取了西洋望远镜仔细瞧着,突然神情激动的说道:“挂着龙旗!是我们大明的援军,杭州前卫的陈指挥使来增援了!”
    一个卫所标准配置是五千六百余人,看海上星云密布般的船只,杭州前卫定是倾巢出动来支援海宁了!此时大明战船之上,杭州前卫指挥使平江伯陈熊忧心忡忡的看着炮火连天的海宁城。他得到紧急密报,倭寇连夜攻击海宁,足有三千之数,而恰好庆丰帝白龙鱼服到了海宁城,连着宫中唯一的皇子也跟来了,倘若有一丝闪失,这江山便要易主了,救驾要紧!
    杭州府有个两个卫所,杭州前卫离海宁城最近,因此是第一个赶来救驾的卫所,此刻杭州右卫也路上了。平江伯陈熊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曹铨举荐做漕运总督,即将继承曾祖父和祖父的荣光,延续陈家在漕运史上的辉煌。
    陈熊举起一面三角红旗,发令道:“鸣炮三响,告诉海宁军民,援军已到!”
    轰隆隆炮火齐鸣,此时海宁县城守城的军民的体力和意志已经到了极限,濒临崩溃,远远听见海上的炮火,守城军官举起望远镜细瞧着,大声说道:“援军已到!海宁得救了!”
    城墙上被炮火熏的漆黑的军民顿时欢呼起来,和声叫道:“援军到了!天佑海宁!”,一人呼喊,万人和之,消息很快传遍了海宁城,城中的百姓们不再害怕的龟缩在家中地窖不敢出门,纷纷打开门户,四处奔走相告,倭寇凶残之名早就传遍了苏杭和福建等地,海宁百姓胆战心惊度过生死劫,仅是一夜之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倭寇首领远远见杭州前卫的船只杨帆行驶而来,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天色渐渐亮了,大明水师的白帆如一群鸽子一样飞驶而来,船上伸出黑洞般的火炮喷射出耀眼的火焰,自己率领的二十余艘海船恐怕不是敌手。
    见到大明水师密集的战船,倭寇的士气顿时大衰,就如同昨晚海宁军民看见占鳌塔倒一样,倭寇首领面色凝重,这和计划中的相差太远了,按照以往攻城的经验,大明的援军通常至少需要三日才能到,他完全有把握在三日之内攻破海宁城,将这个富庶的古城抢掠一空,然后乘船撤离,给大明援军留下一座死亡之城。
    可是从昨晚开始,事情就偏离了计划,完全失控了,以往只要登陆,沿海居民们无不害怕的四散逃命,甚少有反抗之人,可是他们居然在登陆之初就遇到了攻击,藏匿在陆地、预备里应外合的五百人队遭遇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听逃跑的探子来报,说对方约有两百人左右,均着平民服饰,但是装备精良,每人都配有新式的燧发枪和锻造优良的刀剑,而且训练有素,勇猛无比,在阵前绝无丢盔卸甲的逃兵,居然比日本国真正的武士还视死如归。
    这支神秘的军队杀退了倭寇五百人队,将其增援的弹药和粮草抢走,不知拖到何处去了,导致攻城的倭寇迟迟得不到增援,而此时二十艘倭船上携带的弹药即将告罄,打了一夜硬仗的倭寇此刻饥肠辘辘,靠着那些临时抢来的食物充饥,根本撑不到中午。
    于是倭寇集中炮灰攻城,将海宁城墙东北角炸垮了,倭寇从这个缺口蜂拥而至,海宁城热血的军民舍命保护城墙,这个缺口几次移手,战斗极其惨烈,最后这个大缺口居然被交战双方的尸体填满了,倭寇首领将几乎所有的火炮都调到东北角去,企图将这个缺口彻底撕开,从此处进城,一旦入城,大明军民意志崩溃,只有抱头鼠窜的份了,这座城市即将在他们的屠刀下颤栗!
    可就在东北角城墙被彻底炸垮,海宁守军陷入绝望之际,大明的援军就在海上出现了!震天彻耳的“援军已到,天佑海宁”的呼喊声反过来击垮了倭寇的意志!
    怎么办?
    倭寇首领看着城墙东北角的缺口,再看着海天之间的大明援军,咬牙说道:“攻进海宁城,转攻为守!
    倭寇是孤注一掷的意思了,因为晚上增援迟迟不到,攻城火力不足,便把海船的火炮运到岸上开火,此时船上的炮火几乎已经告罄,若在这时登船逃跑,倭寇的船只肯定会被大明水师包围拦截,大明战船配有火炮,弹药充足,倭寇的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可能全部葬身鱼腹了。
    如此,还不如攻进海宁城,反攻为守,尚有一线生机。即使守不住这座城市,还可以与这个座城市同归于尽!既然得不到,就将她毁掉吧!倭寇首领目光一冷,下令所有倭寇向着东北角发动最后的强攻!
    他用倭语大声吼道,鼓舞士气:“前进吧!这个城市有最美味的食物!有最醉人的美酒!有最美丽的女人!最盛大的财富!进了城,这些就都是你们的!哪怕占有这些东西只有一刻的时间呢,你们的人生就能像京都的樱花般绚烂绽放过!”
    又戴上一个古怪的面具,击起一面巨鼓,且唱且舞唱到:“人生五十载,如梦如幻,如晨间露水,转瞬即逝。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生如樱花,死如樱花!”
    众倭寇顿时振奋起精神,随着首领一起高歌,挥动着长刀往坍塌的东北角奔去!海宁城墙上又响起战斗的号角,军民挺着疲倦、伤痕累累的身躯,与倭寇在东北角决一死战。
    就在倭寇冲向东北角时,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突然从城墙东面冲杀过来,他们摆出阵势,一排排燧发枪对准了攻城的倭寇,第一排放枪之后,便退到最后一排装火药子弹,第二排的人继续放枪,第三排人开始瞄准,如此三珠连发,攻城的倭寇便倒下一片去。
    这支神秘的队伍看似和普通百姓无异,而且没有打出旗帜,守城的军民和攻城的倭寇都不知其来历,均想着:莫非是僧兵到了?可是僧兵手里不可能有火器啊!江南民间组织的抗倭力量,僧兵是倭寇的强敌甚至是克星,屡建奇功,僧兵勇猛顽强,远胜过大明的军队,拿着一根木棍就敢和手持长刀的倭寇相拼。
    倭寇首领继续敲击着战鼓,提醒手下已无退路,只能前进攻城,倭寇冒着神秘队伍的枪林弹雨,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去,一拨拨光腿的倭寇倒下,更多的倭寇涌上来,终于冲到了神秘队伍跟前,指挥作战的曹铨下令:“收枪,拔刀!”
    众锦衣卫齐刷刷亮出绣春刀,和倭寇缠斗在坍塌的城墙下,皆有死伤,就在此时,一波约三百余名手持长棍大刀、身穿缁衣袈裟的光头僧兵冲杀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徐柏领着二十名瞻园亲兵,连竹千代和章秀都在其中,有着这群人的增援,曹铨引领的锦衣卫不再孤木难支,他们顽强的守着坍塌的城墙,不让一个倭寇踏进去。
    且说徐柏等人在树林山坡上看着平江伯陈熊率领着杭州前卫的援军已到,心生振奋之感,徐柏已经十六岁了,正是少年一腔热血的时候,恰好此时有僧兵行经此地,便留下十人保护表妹等人,他领着剩下二十余人策马和僧兵一起增援已经人困马乏的海宁守军,竹千代和章秀。
    这是徐柏第一次踏入战场,他随着僧兵一起杀到坍塌的城墙处时,猛然看见徐枫和曹核居然在挥刀拼杀着,这时海上传来炮火声,平江伯陈熊的援军已经开始乘坐小舟登陆了,有零星的倭船还剩下火炮的,开始调转了炮口,对着援军船只发起了炮击,大明水师也点燃炮火还击,海水飞溅,更甚潮水。
    水陆两地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决战,到了中午,战斗进入了尾声,陈熊的援军联合守军将倭寇包了粽子,这倭寇果然如传说中的凶猛,兵败如山倒之时,竟然罕有人投降,海宁城下,光腿光脚的倭寇尸体堆积如山,大明将士的伤亡同样惨重,汹涌的潮水冲刷着岸上的血迹,冲天的血腥味引来一群群觅食的海鸥,纯白的海鸥飞翔在嫣红的鲜血之上,形成一股诡异的美感,这是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倭寇首领在战鼓前刨腹自杀,曹铨等人均浑身浴血,各个都有伤,锦衣卫精锐只剩下三分之一,犒军的海宁百姓抬着吃食送到阵前,曹铨喝了一碗米粥,就匆忙率着众人往坍塌的占鳌塔前端方向而去,他走到砖石瓦砾的边缘处,看着四周的断井颓垣,在一处停下,说道,“挖。”
    众人徒手搬开一块块残破的砖石瓦片,不一会,曹铨就看见一只金灿灿的丹凤朝阳步摇簪插在满是尘土碎石的发髻之上,步摇簪已经被砸得变形了,簪首上飞翔的丹凤双翼已经折下,凤凰断翅,浴火重生。
    曹核和徐枫对视一眼,或许是中午的日头太强烈了,照的人眼花缭乱,不禁落下泪来。曹铨撕下衣角,轻轻取出发髻上的步摇簪包裹在里面,放在怀里藏好,叹道:“收殓好遗体,火化了吧,莫要让皇上看见凤姐的惨状,徒增伤悲。”
    徐柏坐在石墩上,咬牙由军医给他缝合伤口,他的左胳膊被倭寇砍的几乎见骨,军医缝合了一半,
    徐柏实在忍不住痛了,吼道:“怎么还没缝完,你是在绣花吗!”
    军医见惯了此事,依旧曼斯条理的缝合,说道:“这比绣花还难呢,要注意筋脉和血管,稍有不慎,就是终身的毛病了,你不希望一辈子拿起毛笔都发颤吧。”
    好容易缝上了,军医倒上药粉包扎完毕,叮嘱道:“伤好之前右胳膊都不能用力。”
    徐柏心里还记挂着留在山坡上的沈今竹和吴敏等人,便向曹铨借了一辆马车去接他们,徐枫惦记着吴敏吴讷两个外甥,也要跟着徐柏一起去,那曹核听徐柏说沈今竹也在,不禁惊讶说道:“我听汪大人说,他已经将大皇子和今竹都塞进竹筐送到海宁城内了,只要城不破,他们就是安全的,所以我们才会拼死将倭寇拦在城外,怎么今竹和你们在一起?”
    徐柏说道:“今竹运气不好,那竹筐的绳索断了,她落到城墙外头……”
    曹核听完徐柏的讲述,顿时心惊肉跳,便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和今竹等人会和,众人赶到树林山坡处,但见一群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光屁股倭寇,也有瞻园的亲兵,看来经历过一场恶战,地上的尸体都还是温热的,今竹吴敏等人不知去向。
    “人呢?”徐枫、曹核、竹千代等人皆看着徐柏。
    徐柏忘记了胳膊的疼痛,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袭上心头,和倭寇决一死战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在这时,一个胸膛被□□钉在地上的瞻园亲兵艰难的睁开眼睛,气若游丝指着东边的说道:“七——七少爷,倭寇,倭寇来了,我们断后,表小姐他们骑——骑马跑了,你快——快去找——”
    微弱的话语戈然而止,亲兵歪了脖子死去,众人马不停蹄的朝着东边寻人,路上时不时能瞧见倭寇的尸首,一直追踪到涛声阵阵的悬崖处,见吴敏、吴讷、章秀、李鱼四人站在悬崖处往下眺望,依稀能闻见悲戚之声,唯独不见沈今竹。
    “今竹呢?”众人齐齐问道。
    吴敏指着悬崖下惊涛拍岸的浪花,喃喃道:“倭寇——两个倭寇拉着她下去,不见了,人都不见了。”
    庆丰十二年,秋,三千倭寇登陆海宁,杭州前卫指挥使、平江伯陈熊全歼倭寇,解海宁之围,擢升漕运总督之职,原漕运总督梁天撤职查办,下诏狱,除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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