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站起身来,整了整葛布棉袍,对着北方皇宫的方向跪下,嘴里喃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拜了三拜,才复又坐下,说道:“我写几个名字,你要牢记,这几个人你可以信任他们,将来或许能够帮到你。”
    怀恩用食指沾了沾茶水,在石桌上写名字,第四个名字赫然就是刚上位的怀义!沈今竹惊讶的微微张开嘴巴,怀义不就是踢走怀恩,而坐上了秉笔太监和东厂厂公的宝座么?一阵春风吹干了字迹,怀恩低声说道:“你看的背叛未必是背叛,你看到的忠诚未必是忠,权力场水深,你要小心。我其实是怀义纳的投名状,我不倒台,他如何得到信任呢?我追随泰王太久了,无论如何表忠心,皇上都不会真正相信我的,反正都是要被贬斥,不如将怀义扶上马,送一程,怀义以前在海澄县和皇上暗地里有来往,他是我埋的最深的棋子。”
    沈今竹觉得自己被深深愚弄了,或者智商明显不够用,权力场果然比生意圈更难混啊!怀义居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么他将怀恩赶下台、漠视徐家长房被二房欺负□□、抄没宿敌曹国公府等等一连串动作,其实都是在掩盖他真正的立场!怀义心计深不可测啊,这个老狐狸太能装了。沈今竹暗想自己别掺和这些政事了,凭自己那点本事,根本斗不过这一群老狐狸,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是赶紧收手,继续她的航海事业吧。
    沈今竹赶紧说道:“公公,你说的太森奥了,到底如何区分是敌是友呢?朝廷太复杂了。”
    怀恩叹道:“依你目前的本事和心智,基本只能靠运气了。遇事莫要慌张,多思多想,一旦做了决定,就义无反顾的去做,莫要犹豫不决。如今泰王已经册封,大明不再是两个皇帝的状态,即使奇迹出现回到京城,也已经晚了,回天乏术,南宫的嫔妃你不要管了——连太后都没法子,你就更不行了。最重要的是保住太子,太子是太后和内阁一起拥立的储君,没有那么容易被废,再不济,保住太子的性命也是好的。”
    沈今竹苦笑道:“公公,您太高看我了,我这个侯爵只是虚封,没有实权,也无一兵一卒,主要身份还是生意人,我连东宫无法进出,如何护得住太子?”
    怀恩说道:“泰王相信你,我相信你,最重要的是太子相信你,你救过太子好几次了。”
    沈今竹笑道:“别把我当孩子哄了,相信有什么用?问题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他。”
    怀恩脸色一肃,说道:“你莫要妄自菲薄了,东海之变时,谁也不会想到你能力挽狂澜,说动荷兰人和英国人拦截西班牙的补给船,解了杭州等港口之围,谁也不曾想到,你一个女子能得封侯爵之位。你现在确实无力保护太子,可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只要你有心,这就足够了,我不惜将怀义这张底牌亮给你看,就是预备着万一有一天能排上用场。”
    “说来说去,是把我当做一步险棋来下啰?”沈今竹冷笑道:“公公就不怕我出卖了您和怀义当投名状,就将怀义出卖你一样得到东厂厂公宝座一样?”
    怀恩定定的看着沈今竹,“我说过了,我相信你,你不是背信负义之人。”
    沈今竹哈哈笑道:“您以前是别人闻风丧胆的厂公啊,您只相信死人,不会相信任何一个活人吧。”
    怀恩说道:“身居高位,总要学会相信一些人。”
    沈今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越在高位,就越觉得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些事情发生。而且看不清是非黑白了,也分不清界限在那里。我和您说句实话吧,我现在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我是安泰帝,我可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事情,封亲哥哥为亲王,确定自己是唯一九五至尊的位置,放弃营救他,任他在敌营自生自灭,死于绝望;圈禁他的后妃、剪断他的党羽、党同伐异、扶持自己的心腹,将内阁慢慢换掉,让内阁同意废掉太子,立自己的亲儿子为皇储。”
    “一步一步的将整个朝廷掌握在自己手心里,谁不敢质疑自己的权威,说不定我的手段比安泰帝更狠辣、更干脆。比如公公您,您身居高位那么多年了,宫廷有多少徒子徒孙、官场里有多少心腹、掌握了多少豪门贵胄的把柄和软肋?甚至东厂中依然可能有死忠在暗中追随您,我怎么可能放心让您在皇陵扫地?如果我是安泰帝,像您这种角色的人物,我肯定不会让您活着到皇陵的——即使暂时弄不死,也会把您贬到凤阳的皇陵,而不是把您发配到金陵的孝陵!金陵是什么地方?是南都啊,这里就是一个小朝廷,一堆郁郁不得志的被贬官员在这里盼望着去实权部门效力,六朝金粉,十里秦淮,这里藏着太多的财富、豪门、人才,野心,势力盘根错节,这其中有多少是暗中支持泰王的?凤阳那个地方就不同了,有中都之名,无都城之实,消息蔽塞,穷得要命,城墙倒是修的好看,把您贬到那个地方正合适——”
    沈今竹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话音戈然而止,将杯中已经冷下来的老君眉仰脖喝光了,说道:“所以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何为对错?身处立场不同罢了!我为何一定要逆天而行,保护太子呢?我的侯爵是安泰帝封的啊,不是昔日的庆丰帝。如果非要说安泰帝有错,那也是他不够冷酷、没有一个帝王的手腕和策略,他太心急了,居然在立足未稳的时候提出废太子,这一巴掌扇下去,这叫内阁如何想,叫太后如何想?叫天下人如何想?他长子还小,有大把的时候慢慢培养,他尚年轻,有足够的时间把内阁换成自己人;而太子还小,有足够的机会把他养废人、慢慢找错处,罗织罪名——”
    怀恩笑着打断说道:“你立场如何,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是不是?要不然你也不会在我面前直言心中所想,正说明我没有看错人,泰王没有看错人。”
    沈今竹一噎,说道:“休想把我当成棋子,我就是我自己,是个生意人,我只做出对我最有利的选择。”
    怀恩笑道:“没有人强迫你做事,你这种状态最好了,不要人们觉察出你的立场,做出对你最有利的选择就对了,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沈今竹反问道:“如果不能呢?”
    怀恩叹道:“那就是天要选择灭泰王,谁都无能为力,不能怪你。今竹,如今你孝期已经过了,和曹核的婚事该定下来了,这门婚事对你有利。临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他们姐弟感情很深,曹铨已经选择追随新主了,圣上也需要他的支持,如今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之位坚如磐石。”
    沈今竹一怔,没有想到曹铨居然那么快就抛弃了庆丰帝,这也太意外了。怀恩冷笑道:“曹铨向来如此,一个勾搭有夫之妇,还生下两个私生子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坚定原则的。我曾经劝谏过泰王不要重用他,泰王就不肯听,还怪我多事,如今大浪淘沙,终于看清了谁是忠心的人。”
    沈今竹听的心冷的很,暗想如果曹家真的如此,那么这门婚姻是否还应该继续?带着种种疑问,沈今竹踏上了进京的旅途。
    沈今竹刚离开孝陵金水桥,从石碑暗道处闪出一个人来,此人正是金陵守备太监怀忠,怀恩请怀忠坐下,笑道:“如何?我没看错人吧,安泰侯是个奇才,她身上有太多的变数了。幸亏安泰帝避讳男女之别,用完了她,就把她扔到一边,封了个侯爵虚衔当奖赏,不再重用她。倘若按照她刚才说的来一步步对付我们,我们就全完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怀忠看着沈今竹喝过的水杯,点点头,说道:“这孩子心思缜密,目光高远,能透析真相,还差一点点就看透了你的棋局——其实安泰帝并没有如此着急废太子,是你故意触怒龙颜,把他心中所想嚷嚷开了,让全天下的人都误以为他已经开始废太子的动作,而你是为了阻止废太子才遭到贬斥,一盆脏水泼在皇上头上,皇上百口莫辩,落了下乘,反而不好动太子了。”
    ☆、第160章 得讯息徐枫有生机,进京城物非人已非
    话说东海之变后,西班牙联军俘获了一批文武大臣,用来交换战俘、勒索赎金物资等,其中两位阁老赎回质子竹千代不得,一个人标价十万两白银,一万斤面粉,一千斤白糖,并标明了日期,否则撕票,之后两位阁老都赎回来了,不过政治生涯也宣告结束,告老还乡教书育人去了,十万两白银巨额财产来历不明,即使当了官也会被御史们咬成筛子。何况两个阁老的空缺已经被安泰帝填补上了,一个是通过廷推上来的兵部左侍郎于阁老,顶头上司兵部尚书兼阁老被俘虏后,左侍郎于大人就取而代之了;另一个安泰帝发中旨任命的,以前曾经是他的老师,正是诚意伯的弟弟,以前和崔打婿是亲家的刘二爷!
    而庆丰帝最初是用来当做秘密武器劝降轰开城门的,结果连海澄县的城门都搞不开,联军在大明各个港口城市屡屡失败碰壁,占了海南岛修整,随着新帝下旨,将庆丰帝封了顺王,这个顺王便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能用来交换土地,那就讹一点钱财吧,总是打着顺王的名义伸手要钱要粮,可怜京城南宫的昔日后妃们将首饰都拿出来了,交给鸿胪寺去赎回,每次都是肉包子打红毛洋狗,有去无回。除了后宫旧人和鸿胪寺出钱赎买,就连民间也时常有人筹集银子去赎顺王回来。
    临去京城之前,沈今竹亲手料理了一批日用杂货装了一整船,预备送给正在海南岛垂钓的顺王——昔日的一国之君沦为红毛番的阶下囚,实在太难听了,所以大明都说顺王在南边垂钓。这船里他平日爱喝的茶叶、腌制的火腿腊肉等等,都是沈今竹从隆恩店里挑选的最上等的好东西,到了如此这个地步,沈今竹不相信联军会轻易放人,那是个无底洞,再多银子也赎不回来,尤其是安泰帝不会主动要人,所以这船杂货不奢望都能到顺王手里,起码有些东西能用到昔日旧主身上就行了。
    沈今竹如今空有侯爵的虚衔,手无一兵一卒,解开大明海岸线危机之后,她就被安泰帝忘到脑后了,幸好有几分颜面、几两银子,能照顾到顺王,这次是突然得了安泰帝的诏书进京。乘坐官船沿运河北上,沈今竹打开一封书信,是葡萄牙东印度总督卡洛斯写来密信,里头说东海之变后,徐枫受了伤,但没有死,在登记俘虏名单时,徐枫耍诈,报上假名。卡洛斯认识徐枫,并没有当场戳破,他本想买沈今竹一个人情,将她的昔日小情人送回去,可是徐枫和一队俘虏在海上夺了一条救生船跑了,再也没有音信。这是沈今竹得到徐枫的最新线索了,沈今竹心中的希望又大了些,起码他还活着,有力气夺船逃走,说明受伤并不严重,既然没有死,那在合适的时候,徐枫肯定会现身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东海之变的主使者是凯瑟琳女王和国千代,一个是疯子,流着哈布斯堡家族疯狂而充满野心的血脉;一个是孤注一掷夺大将军之位,两人一拍即合,不顾后果的制造了这场震惊世界的变故,以西班牙无敌舰队为主力,日本人负责补给和攻城,而无敌舰队的总司令是阿隆索——卡洛斯的岳父大人!正如沈今竹以前预测的那样,葡萄牙人对西班牙人的统治是口服心不服,否则卡洛斯不会暗戳戳的帮助徐枫隐瞒真实身份,暗中想把徐枫偷出来献给沈今竹当礼物。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全是输家。大明丢了皇帝、丢了面子、丢了海南岛;西班牙人没有达到从大明领土占据殖民地的目的,没有资源,占了海南岛也不管大用;葡萄牙东印度公司在大明的生意全部被切断,损失惨重,他们不想打仗,完全是被西班牙拖入了这场战争,澳门成了孤岛,大明宣布一切将货物卖到澳门的都是通番的大罪;日本国千代远在海南,在继位之争从距离上输给了竹千代,如果竹千代顺利成了大将军,那么流亡海外的就成了国千代。
    局势陷入了僵持阶段,大明几乎每个月都有师团去海南岛谈判,但都没有任何成果,大明水师几乎
    全军覆没,无力无力收复海南,哪怕西班牙无敌舰队已经走了一大半,回欧洲预备和英国人打仗,争夺海上霸权了,大明水师依旧不是西班牙舰队的对手。弱国无外交,任凭鸿胪寺派出的使节叫破了喉咙,说海南岛是自古以来就是我们大明的,你们赶紧走,否则龙颜震怒,你们有去无回什么的,人家就是不理会,每次使节送来的礼物全都留下,一点都不提送回顺王,撤退海南岛的事情,而且还说下次多带点东西,否则你们在此垂钓的顺王受了委屈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使节团的人都是带着肉包子打狗,人家不疼不痒,全都吞下吃了,而且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使团都是带着一肚子气回京,说红毛番冥顽不灵,难以沟通,气得新君安泰帝大骂使团无能,人家安远侯女子之身,照样说动了荷兰人和英国人等红毛番,出兵断了联军的粮草,怎么到了你们就难以沟通,次次都空手而归?一群废物!
    一听这话,使团的大臣们不愿意了,寒窗苦读那么多年,金榜题名,从知县和观政等基层慢慢往上爬,怎么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了?不以成败论英雄,那丫头是运气好而已,再骂俺们就不去了。几次三番后,在廷议上再也无人主动提出参加使团去丢脸受气了,反正回来还要被骂,何必呢。
    无人自荐,安泰帝出于面子和风评上考虑,也不能把亲哥哥丢在海南岛不管,每个月都要派出使团去海南谈判,无人自荐,就从吏部拿来名单点将,点到谁就是谁,如此一来,使团里良莠不齐,无法齐心协力,就更无谈判能力,甚至有一辈子没见过西洋人,没见识过大船利炮的,乍然瞧见这些,吓得双腿哆嗦,差点尿裤子了。
    说句心里话,安泰帝巴不得顺王一辈子都不回来,可是海南岛不能丢啊,每次送的礼物不能打水漂啊,如今打不赢别人,那就靠嘴皮子了,但是大明的官员对西班牙人不了解,就如同面对一个裹成一团的刺猬一样,无从下口,怎么办呢?还是内阁的工部尚书王阁老还有户部尚书钱阁老一起举荐沈今竹,说安远侯对西洋列国都很了解,不如诏她回京,给使团使节们仔细讲一讲,商量出一套说辞来破冰,或许能有转机。
    这两位阁老都深得沈今竹的好处,工部是因沈今竹献的火药配方和枪炮图纸,大明的防守重点主要是西北的鞑靼人和瓦剌人,所以第一批革新的武器就运到西北去了,也幸亏有这一批新式武器在手,当东海之变震惊大明,鞑靼人和瓦剌人想要乘着大明恐慌情绪猛涨,大举进攻,想要攻城略地,西北戍边的将士用这批革新的枪炮还击,才保住了大明疆土。
    而户部尚书钱阁老是得益于国库,开海禁之后,税收猛涨,而沈今竹挫败怀安谋反,抄没家产,使得三线作战的大明国库不至于立刻崩溃。所以无论别人如何质疑沈今竹,这两位阁老是觉得沈今竹得侯爵之位实至名归。
    沈今竹到达京城时,已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初夏时节了,远远看见曹核站在码头上迎接,曹核已经升了锦衣卫千户,江山易主,当今圣上是他的亲舅舅,少年英才,正当青春年华,顿时成了京城新宠,多少家族理想的女婿人选。若有人旁侧敲击亲事,他就直言说已经订了亲,就是不肯说对方是谁,京城人纷纷猜测是那位幸运的女孩子。
    尚未写婚书、请媒人下礼聘、写庚帖合八字,只是交换了信物,这就不算是正式定亲,两人都算是大龄未婚青年了,曹核心里猫爪似的,算着沈今竹已经过了孝期,想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可惜沈今竹实在太忙了,人影都找不到。她不在京城,曹核也不敢贸然和沈二爷先定婚事,否则肯定会触怒她的。
    临行前沈今竹从怀恩那里得知曹铨已经被安泰帝收为己用,她心情很是复杂。曹铨这种行为不算是
    不忠,也无错处——他忠于江山社稷,不管皇位坐的人是谁,那都是名正言顺的皇上,谁能说他不忠?何况安泰帝是他妻子临安长公主的亲弟弟呢。对曹铨而言,似乎也无其他选择了,沈今竹暗想,如果我是曹铨,我也会选择忠于社稷,而非确定的某个人,难道一定要闹得开罪发配、妻离子散的凄凉结局嘛。怀恩是个太监,无牵无挂,而曹铨是有家室的,老婆的身份又那么特殊。
    说句良心话,安泰帝比庆丰帝靠谱多了,有明君之相,沈今竹最佩服的是在江山风雨摇摆之时,那么多朝臣嚷嚷着东海之变是开海禁招来的灾祸,呼唤朝廷重新海禁,撤销海澄县开放口岸的奏折如雪片般的堆在安泰帝面前,同时西北鞑靼人和瓦剌人举兵南下,边关危机,大明陷入三线作战的困境,在如此重压面前,安泰帝居然稳住了阵脚,指挥作战,坚持开海禁,海澄县口岸依旧开放,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历史没有再次倒退,仅凭这一点,就令沈今竹佩服不已,安泰帝有明君潜质,而庆丰帝总是一副不务正业的昏君模样,这江山交在谁手里能重现盛世?恐怕安泰帝更有优势。
    ——但是太子他,想起朱思炫清澈信任的眼神、庆丰帝对她的知遇之恩,沈今竹心中大乱,立场摇摆不定起来。曹核见她目光虚浮、情绪不振的模样,以为她是旅途劳累呢,说道:“你累了,今天就不骑马了,在马车里打个盹吧。”
    沈今竹轻轻嗯了一声,“送我回侯府,另派人去宫里送帖子,等候宣召进宫吧。”她猫在马车里,心思芜杂,那里睡的着呢。沈今竹的新家不再是以前游击将军府了,今年封侯时,安泰帝另赐了宅邸,正是东海之变被俘虏走的阁老宅邸,回乡后宅邸回收,转手就是安远侯府了,匾额都是御笔亲题,此宅在西四牌楼附近,和临安长公主府有些距离。
    曹核送了沈今竹回到安远侯府,沈今竹嗫嚅片刻,问道:“南宫那边徐侧妃她们怎么样了?”
    曹核似乎早有所料,说道:“南宫只有东厂宦官才能进出,不归我们锦衣卫管,只是听说顺王妃身子不好,没有徐侧妃的消息,应该还好吧,毕竟两个小郡主在太后膝下养着。太后已经命宗人府给大郡主挑选郡马了。”
    “哦?”东厂归怀义管,而怀义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不能明面上有多照顾,起码南宫那些重要的人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大郡主招郡马这倒是个新消息,沈今竹问道:“郡马在何人之中挑选?”
    曹核说道:“太后说舍不得郡主嫁远了,也不好让郡马离家太远,骨肉分离,要宗人府就在京郊军户中择良家子。”
    有太后做主,应该不会委屈了大郡主,从气氛压抑的宫中走出来,或许是件好事,沈今竹觉得心情好了些。曹核偷偷观察着她的脸色,好像心情尚可的样子,便有些怨气的说道:“问了那么多,为何不问问我还好不好?”
    沈今竹一怔,而后笑道:“我觉得你应该还好啊,怎么了?你最近过的不好?”
    曹核一楞,他也不晓得好不好,当他和沈今竹交换定亲信物时,他真是高兴的做梦都笑醒了,计划九个月孝期之后订婚,半年后成亲,再过一年就有孩子了,再——可是东海之变,一切似乎也跟着变了,沈今竹忙的脚不沾地,终日奔赴周旋在荷兰人和英国人的谈判桌上,根本无心婚姻,而他看着沈今竹越飞越高,她的眼神那么专注的看着书信、地图、账册,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过。
    他几次想提出将婚事敲定,可是开不了口,他也是有自尊的,国难当头,如此儿女情长,似乎不合情理,当她得以封侯之后,曹核心中的那股自卑又开始抬头了,内心很是煎熬。
    曹核愣愣的不说话,沈今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皇上是亲舅舅、爹爹指挥使之位坚如磐石、母亲更是百依百顺,最近还升了千户,能有啥烦恼啊,真搞不懂。
    与此同时,紫禁城奉先殿,安泰帝正在看奏折,这位新君很是勤勉,夜夜挑灯夜战,手不释卷,缺乏休息,眼底一片青黑之色,一个内侍跑进来说道:“禀皇上,临安长公主求见。”
    安泰帝纹丝不动,说道:“朕很忙,今日晚饭时再和长公主说话。”
    内侍说道:“可是临安长公主很着急的样子,已经往里闯了,说一定要见您。”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长公主的尖叫声:“弟弟!阿姐有话和你说!让我进去!”
    安泰帝无奈的放下折子,说道:“请长公主去偏殿说话,给朕倒一杯参茶来,怪累人的。”
    临安长公主是先帝独女,万千娇宠,是个爽利性子,向来快人快语,和庆丰帝这个异母哥哥相处很融洽,如今江山易主,亲弟弟当了皇帝,临安长公主的性子就更加火爆了,都懒得寒暄几句,直接说道:“皇弟啊,我晓得你公务繁忙,晚上时常就宿在这里,连后宫都不进,可是皇家的家事,也是国事啊,得空去理一理家事,或者另选淑女册封后位,帮你打理后宫,一群人没规没矩的瞎闹,惹人笑话。”
    安泰帝问道:“是何人没规矩得罪了皇姐?”
    临安长公主愤愤道:“还不是你那个生了儿子的林淑妃!我这些日子忙着给你外甥女挑郡马,她当了媒人,推荐了她堂叔家一个侄儿,说是相貌好,德才兼备。我心想这样也成啊,亲上做亲也好,知根知底的,林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不会差了,又是淑妃亲口说的,就定下他吧,差点就耽误了你外甥女的终身。曹核是个爱惜妹妹的,心眼也多,要锦衣卫暗中查访此人,居然得知他年纪轻轻就在外头养了两个外室,一对青楼姐妹花,真是胡闹,我的宝贝女儿,岂能和青楼女子共夫?这等贱人,还德才兼备呢。”
    安泰帝很和气的说道:“她少时和亲哥哥相依为命,甚少和堂叔家来往,听说是隔了母的,所以不太了解吧,姐姐莫要和她一般见识了,我回去说说她,莫要瞎给人做媒保媒。”
    临安长公主冷哼一声,说道:“我今日进宫就是把话挑明了,说那个人不合适。你猜她如何说的?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正经说,就自顾自地说起另一个侄儿如何如何好,哼,我的宝贝女儿是嫁不出去还是怎么滴,非要盯着林家了?皇弟啊,你听姐姐一句劝,这个女人见识短了,以前不过是个官奴,当侧妃或许还过得去,如今是身居高位了,就露出了怯来,这种人如何母仪天下?还是另选淑女吧。”
    ☆、第161章 封淑妃翊坤宫易主,步青云到底意难平
    临安长公主的话确实有道理,林淑妃毕竟出身太低了,见识有限,现在后宫她的位份最高,言行肯定有不当之处,确实应该另选淑女母仪天下,不过安泰帝有自己的考虑——那就是废太子,立自己的亲儿子为储君。如果要立自己的儿子,就必须要先提高他母亲的地位,封林淑妃为皇后,大哥儿的身份就更贵重了,到时候换太子更容易些。
    原本他是等过几年地位稳固之后再动手,岂料被以前的掌印太监怀恩嚷嚷出来了,遭来朝中一片反对之声,连他下中旨一手扶进内阁的老师刘大人都明言反对,说他操之过急了,还不到换太子的时机。没想到被一个阉人闹的他骑虎难下,陷入了被动,安泰帝很是烦心。当初被拥立登基,他是真的不想当皇上的,可是短短一个月后,他就离不开那个宝座了,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就再也舍弃不了,那种受天下人膜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便一个句话就能决定好多人生死的感觉太美妙了。
    当皇帝虽然很辛苦,每晚看奏折都要到三更,天没亮就起床早朝,连妃子都没时间宠幸,可纵使如此,安泰帝也不愿意当以前清闲自在、几乎万事都不用操心的王爷。今日临安长公主来诉苦,说林淑妃不堪母仪天下,再次戳动了安泰帝的心思,当晚去了淑妃的翊坤宫用饭说话,看看三岁的儿子朱存耀。
    以前翊坤宫的主人是出身高贵的魏国公府嫡女,也是宫里唯一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得以封了淑妃,在宫里地位仅在皇后之下,如今江山易主,昔日的淑妃搬到了偏僻凄凉的南宫,成了徐侧妃;而昔日的官奴出身林侧妃,却妻凭夫贵成了淑妃,成了翊坤宫的主人。
    “什么?要给耀儿开蒙读书了?这也太早了罢?”林淑妃虽然很震惊,但是给安泰帝舀的一碗火腿云笋汤并有没有摇晃,面上也是和颜悦色的,笑道,“耀儿笔都拿不稳呢,再过一年,身子骨长硬实了可好?”
    安泰帝喝着汤水,说道:“拿不稳笔头,多练练也就会了,前些日子他还不会用筷子吃饭呢,今日瞧着用的熟练了,勤能补拙,今时不同往日了,对他的要求不能等同寻常孩子,要好好磨练他的意志和心智。”
    林淑妃跟随安泰帝好几年了,深知他是个温和的人,但是只要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何况她也晓得皇上做出这个决定的用意,也是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她顿了顿,笑道:“也好,皇上给他从翰林院挑几个讲经师傅吧,再寻几个年龄相仿的伴读一起读书,免得他太寂寞了。只是他毕竟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白天读书识字,晚上就好好歇息,莫要挑灯夜读可好?这孩子天黑就犯困了,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读书了。”
    安泰帝点头说道:“好,就依你吧。五岁之前不必夜读。”
    商量完了儿子教育的事情,没等安泰帝开口,林淑妃就主动说起给临安长公主的小郡主做媒的事情来,很是愧疚委屈的说道:“……唉,都是他是个好的,我不放心,也宣他进宫相看了,言谈举止很是规矩,模样也生的好,小郡主瞧过几眼,都点头了。可是后来临安长公主说他在外头养了两个青楼女子做外室,其实是误会了。那青楼女子以前是犯官之女,和林家是故交,被罚没成官奴后落入了青楼,是他帮着赎身养在外头,一直以礼相待,并没做出越礼之事。可是长公主在气头上,并不听臣妾解释,臣妾没法子,可惜了这门姻亲,就说起了另一个侄儿来,可是长公主似乎并不感兴趣,草草听了几句就走了,臣妾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宁,就怕得罪了长公主,以后待长公主进宫,臣妾要向她赔罪呢。”
    “原来是这样啊。”安泰帝说道:“既然是官奴赎身的良民女子,一场误会,就好好向皇姐解释一番便是了,否则结亲不成反成仇,伤了和睦之气。皇姐打小就是个爆炭性子,脾气来的快,去了也快,其实心底是极好的,你和她要好好相处。”
    林淑妃忙笑道:“长公主是个爽利性子,臣妾很是喜欢,都是臣妾疏忽了,没有事先把话说明白,横生枝节,如今一锅饭做夹生了,臣妾很惶恐,该继续添柴生火烧下去呢,还是弃了夹生饭重新起锅灶,还请皇上示下。”
    安泰帝想了想,说道:“姐姐还在气头上,此事便作罢了,找机会澄清误会,以后小郡主出嫁,朕多赐些嫁妆田庄给她当做赔罪吧。”
    林淑妃点头说道:“臣妾听皇上的。唉,皇上日理万机很辛苦了,还要操心这些家事,都是臣妾才疏学浅,没有做好分内之事,惹人笑话了。最近有些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说耀儿身份低微,是官奴之子,臣妾心里很愧疚,没能给耀儿一个好出身——”
    “岂有此理!以后谁敢传这等谣言,都当场打死!”安泰帝温润的嗓音立刻高亢起来,“你也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只因被父亲的冤案连累了。再说儿女因父族而尊,朕的生母以前也是官婢,朕不照样成了九五之尊……”
    次日,安泰帝下了中旨,追封了自己的生母为圣母皇太后,林淑妃听到这个旨意,心中的希望又燃起来了,母子之间一荣俱荣,皇上为了帝位更加名正言顺,追封生母为皇太后,那么自己呢,如今她离皇后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若说不想母仪天下,那是假的。耀儿是唯一的皇子,听闻皇上有废太子立耀儿为太子的意思,要他三岁就开蒙读书,可不就是充满期待吗?可是皇上还很年轻,朝廷纷纷上表请奏选淑女定后位,将来皇后若生下皇子——
    皇位只有一个,一个比嫡出皇子年长、而且曾经被当做储君教养的大皇子能有什么结果?林淑妃不寒而栗,为了耀儿,她要坚强起来,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来保护儿子,没有退路可选。
    京城,锦衣卫同知林勤府上,一家人刚刚在外做客回家,冰糖拨开马车上的夹板门帘,对丈夫低声说道:“糖果儿睡了,你抱他回房去。”两个粗实婆子挽起袖子笑道:“这等粗活还是由奴婢来做吧,老爷喝了些酒,恐怕有些醉。”
    林勤说道:“不用了,这些酒还醉不到我,我亲自抱他去卧房。”儿子糖果儿已经快七岁了,林勤看着儿子憨态可掬的睡颜,凑过去亲了亲,笑道:“如今大了,晓得害臊,不给亲了,乘着他睡了,赶紧偷着亲亲。“
    冰糖衣饰华贵,头戴狄髻,插着整套的金镶宝石头面,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倦色,她扶着丈夫的手下了马车,林勤将一件黑色的大氅裹在儿子身上,抱着他走下马车,夫妻俩并肩走进二门,冰糖叹道:“如今各种请帖堆在案头,能推的尽量都推了,可有些必须要去,三天两头的出门赴宴走亲戚,怪累人的,糖果儿这些日子也没正经上学,学业快要荒废了。”
    林勤说道:“我们刚刚从漳州搬到京城,亲朋故友,还有新认识的人家都开始走动了,应酬自然多一些,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亲朋故友?”冰糖很是不忿,说道:“以前公公被罗织罪名下狱,有几人来诉冤搭救你和淑妃娘娘的?别人也就罢了,你那个同父异母的二叔言行很令人不齿,霸占了你们的家产,还嫌弃你们在京城当官奴碍眼,贿赂官员将你们远远发卖到金陵,如此卑劣之人,今日他六十大寿,我们却要备厚礼,举家盛装去贺寿,强颜欢笑和人应酬。他是堂堂的鸿胪寺左少卿,当年若他能在公婆流放的路上多加照应,公婆岂能在路上就双双病逝?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萍儿当了淑妃娘娘,你也贵为锦衣卫同治,他就巴巴的找上门来相认,这脸皮真是够厚的。相处了几回,我觉得他们一家老小皆是捧高踩低、虚伪至极的人,这种亲戚应该慢慢生分,平日走走礼就行了,何必如此亲热,今日要说要糖果儿去林家族学读书,我婉拒了,没得带坏我的糖果儿。”
    提起往事,林勤眼里也有怒火,叹道:“我又何尝不恨他们这群人呢?如今淑妃娘娘在宫中表面风光,实则过的十分艰难,她根基浅薄,举步维艰,需要二叔这些人帮忙,为了大局作想,暂时不能撕破脸的。”
    林家的富贵全都来自于淑妃娘娘,当然要依娘娘的意思行事,冰糖面有倦色,说道:“唉,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呢,整天假笑应酬,这脸都快僵掉了……”
    夫妻悄悄说着体己话,到了卧房,林勤将熟睡的儿子轻轻放下,冰糖脱下鞋子,放下幔帐,去了隔间卸下一身装束,换了半旧的家常道袍,一头青丝松松在脑后绾了个圆髻,林勤正在浴桶里泡着,冰糖坐在矮凳上给丈夫擦背,林勤说道:“你也怪累的,去歇歇吧。”
    冰糖拿着布巾搓洗着丈夫宽阔的肩膀,“不妨事的,做什么都没有和那些贵妇人假笑试探打机锋累。”以前在瞻园当副小姐伺候人时,她见惯了这种场面,到不至于怯场自卑,晓得如何进退,可是当旁观者是一回事,做当事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以前漳州地方小,她还能应付过去,如今到了京城,来往皆是高门贵族,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尤其是谈到出身,冰糖表面平静,内心其实有些失落。淑妃娘娘和丈夫好歹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虽说遭难当过官奴,可是早就平反昭雪,续上了林家的族谱,但冰糖家世代都是家奴,如今贵为三品诰命夫人,这出身便有些说不过去了,表面上无人敢对她不敬,但是背后各种难听的风凉话着实不少,冰糖觉得自己脑门上就写着暴发户三个大字,这泼天的富贵也不是人人都能享用的啊。
    同样很恼火的还有沈今竹,不过她不是为了家事,而是公事,安泰帝下诏叫她进宫,将这次出使的使团交给她,要她出出主意,谁知沈今竹刚一亮相,一个迂腐翰林院学士就别过脸说道:“男女授受不清,安远侯是女子,还请内侍搬一个屏风遮拦一下。”
    这等拘泥、找不清主次的官员适合当使节吗?沈今竹心中充满了疑问。隔着屏风听使团议论了几天对策,差点喷饭了。有个官员居然红毛番凭借是火炮威力,枪炮多用火药,火药属阳,需要用阴来破解,不如招募□□,*摆出一个阴【门阵来破解,阴【门阵势发动时,会克阳气,使得枪炮哑火,发动不出,那时我们大明军队就挥刀而上,夺回海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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