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地面上雪色微微化去,露出些微发黄的地表。青丘西荒大泽边境两百里外,横七竖八躺了一堆尸体。
    空气里满是血腥味道,血色深红沾在未来得及化去的白雪上,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死的都是派往边境巡逻的青丘兵将,伤口统一,皆为长戟穿胸而过。伤口处边缘齐整,周遭没有皮肉翻卷的惨状,可见使戟的人下手快很准,而且,那柄长戟是件不错的好兵器。
    四海八荒,用长戟做兵器的人不少,华奕就是其中一个。
    白初冷着面目扫视周遭残骸,她之前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有些人,存了心要青丘和仙界不两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若她没预料错,周围尸体上的兵刃痕迹,是能和华奕的长戟对应上的。
    “阿娘,在那边!就在前面。”黑毛面上也是一副急不可耐,他不待白初停下来观察周遭情形,就直接拉着白初的手往前走。
    白初虽然有些讶异黑毛为什么会给她指路告诉她华奕的事,却也不疑他,到底是她自己的血脉子嗣,不论怎样都不会反过来倒咬她一口。
    周遭只有青丘兵将的尸体,并无其它打斗迹象,明显,是被施了障术,盖了结界。一旦结界撤去,障术消除,还不知道是一番什么样的景。
    黑毛抬手,二指并作剑式,在半空重重一划,虚空之中很快裂出一道长缝来:“阿娘,走这里!”
    白初低睨着他,目里微黯。黑毛今日至始至终都是一副焦急的模样,于是,便忘了在她面前一直以来的掩饰。区区一个刚出生的稚童,没有人教他怎么破阵划结,他是怎么学会的?
    她跟着他从缝隙里进去,刚迈进一步,狠利罡风扑面而来,万种杀念,神杀。
    白初凝神牵着黑毛利落避过,这样肆无忌惮的杀招,其势之大,似是要把结界方圆以内所有生灵诛个干净,半点活口不留。
    杀人,灭口。
    有了黑毛指路,一路之上行得十分顺利,慢慢的打斗的声音就在附近。
    空气里混杂着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道,这味道里,隐隐混着香,是华奕身上的味道。
    再近些,一方长戟孤单倒在地上,上头满是血污。
    再近些,是天宇云层突然出现了一道青蓝之色,火焰似的灼人眼球。所触之处,云层顷刻间化为烟灰,飘零离散。这是狐火,白初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刹那间,青蓝从空中直直下落,青蓝火舌翻滚如浪,里头透着金黄之泽,金黄与青蓝卷席缠绕,直势之凌,如同水火;青蓝大盛,势如破竹,而那金黄,隐有慢慢消殆之景。
    眼见那青蓝成盘踞之势,金黄之泽就要不敌。虚空一点青荧凭空乍现,直袭青蓝,分明是相同颜色,那原本气势大盛的青蓝一触青荧,眨眼消弭散成流光火星。
    伴着青蓝流光,锦衣男子从云层直直坠地。
    白初于半空接住他,罡烈冷锋从天袭来,她抬袖一档——
    罡风划破神泽。
    “嘶——”
    长袖破碎。
    白初拥着华奕狼狈落地,面上神情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白初,不过数月未见,你修为大退?”虚空中出现清脆的音,女子声音清冷,带着些微的好奇,三分笑意,两分嘲弄,剩下的,全是杀意。
    虚空之无,一瞬间,光华靡丽。女子素衣,从容从中显露出形。倾城容色,气质端华。微挑起的唇角含笑,笑意透进眼里,内里尽是凉。
    华奕此时已经重伤晕厥过去,白初将他小心放置在地上,抬起眼:“池笙,又是你。”
    “是了,又是我。”凤目微挑,黛眉微扬,每一个表情都含了十足的韵味,里头的幸灾乐祸明明显显,“你刚进到结界我便知道你来了,可你,却是现在才知道是我?”
    白初目里一沉。若是在寻常时候,池笙不会是她的对手,可偏偏先前卜卦,她赔上了十万年修为,这个时候,她连半个池笙都不一定敌得过。
    而方才出手救华奕使的那一招,池笙明显察觉到了。
    所以,她此时此刻才敢光明正大的现身在她面前。
    “池笙,我真恶心你。”
    “不止你恶心,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笑着的眸里划过一丝晦暗,令四海八荒都称赞功德至上的神女,谁能想到,也能会在背地里干出嫁祸人的龌龊事?
    白初起身,直直看她:“杀白逸是你的主意?”
    素衣长袍曳地而来,清丽的神女,面上神情寡淡:“那是失误,我没想过要杀他。”
    白初眯了眯眼:“夺琼珠?”
    池笙偏目错开她的目光,依旧清冷的语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池夙之托?”
    “同他无关!”端华的神女,面色骤沉,她厉色看她,重重驳斥,“白初,你青丘太子是我所杀,你青丘为什么一定要怪在他的头上!”
    “不是他?”白初挑眉,斜睨过去。
    “白初,他是你师父!”谈及池夙,池笙面色大变:“不管你我之间有什么瓜葛,那只是单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私怨,与他无关!”她灼灼盯着白初,目里难得出现了几分阴狠戾色:“他生死复生是借的你的体,叫我不要再与你冲突,我听了,承你这个情,大婚喜帖给了你,就是要息事宁人,顺便同你把关系缓和下去。不求你我间能恢复到儿时相伴的情谊,至少也不会见面就动手?”
    白初冷讽:“所以,你杀我侄子,就是要验证下我同你关系缓和到了能不能见面就动手的程度?”
    “白初,我说不过你,狐狸嘴巧,从小到大我都说不过你。”似是回忆到了什么,那目里的狠戾稍微减轻,而后嘲讽笑笑:“我不想同你兜圈子,白初,你青丘的太子是我所杀,你要怒要怨尽可全找到我头上,我做过的事,就没有不敢承认的。”
    “真与池夙无关?”
    清冷的目里满是凉意:“白初,你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白初怔了怔。
    “你青丘寻仇,为什么要报应在他身上!他重生不久,魂魄未愈,狐帝那一鞭,差点将他全身魂魄再打散出去!”
    君上当日那鞭子打得有多重,白初自然是清楚不过。她淡淡看向池笙:“既然你也知道该报应在你身上,我主那一鞭子朝池夙打下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上去以身挡了?”
    “那是因为——”池笙面上变了变,脱口要出的话戛然止住。
    “因为池夙舍不得你受伤,给你施了禁术,你完全动弹不得?”
    池笙目里阴晴变化,狐疑看她:“你怎么知道?”
    白初睇她一眼:“不难猜。”
    “是了,你从小到大,学什么都快。向来很聪明。”池笙嘴角噙着笑,目里微黯,“他向来喜欢你的聪明。”
    三番四次把话题往池夙身上引,由不得白初不提高些警惕:“你什么意思?”
    “白初,你就不能做一个安分的徒弟吗?哪有徒弟喜欢上师父的?”
    白初蹙眉,话里轻漫:“你在我青丘边境重伤天界殿下嫁祸青丘,只是为了告诉我,让我不要喜欢上师父?”
    池笙面上一阴,上前两步近她:“白初,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白初闻言眼光一亮。
    “池夙他——”话险些就要说出口,池笙定定看她,明眸黯色微微流转,而后,陡的笑出了声,“想套我的话?白初,我偏不告诉你。”
    白初偏目不屑:“池笙,我最烦你的一点就是自以为是。”
    池笙闻言也不愠:“白初,我最厌你的,也是这一点。”
    白初冷笑,勾着唇角懒漫,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池笙,我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回忆如潮,恍然如梦,池笙目里黯着,语声清冷:“白初,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同你回到从前。”
    “如此,甚好。”就着袖口裂开长缝重重一扯,“嘶啦——”一声响,长袖断成两截,长睫微垂,“苍天为证,今时今日,是我青丘白初要与你玄穹池笙绝交,是我推开的你。”
    说出来的话微轻,似风一吹便能马上散去。信手一扬,手中碎布轻飘飘的随风在空打了一个旋,而后落地。
    “白初,我说过,我最讨厌你的自以为是。”池笙垂目,看向地上那一片残布,悄声一笑,“连绝交也要站在上风。”
    “池笙,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你却是最懂的。”
    “是,我从来都懂。”盯着上的布片,池笙有了片刻的失神。
    数万年的岁月,相伴长大的两个人不可能真的没有半点情分。或同榻相戏,或拌嘴调笑,两人的记忆里,有些东西也是极其美好的。
    只是如今,她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不止是中间横着池夙,她们中间横了太多。间隙一生,再怎么补都是补不回原来模样的。
    还不如早点断了,这样,对立起来就不会有太多顾忌,就不会……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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