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原来我也会有求人杀我的一天。”清芳静静躺在草堆上,眼神亮得吓人,神情却出奇地淡定“原来,那一天奴对我说求我杀了他的心情,是这样的啊。”她的眼神有些飘忽,心里百味陈杂,失落,彷徨,恐惧,迷茫,遗憾……
    裴暄只是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蛋,静默不发一言。
    “裴大人,我真的熬不住了。”清芳咧着嘴想要挤出一丝笑容来舒缓自己的心情,但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串一般疏落落地滑过了面颊,“我……我……”她几番哽咽,喉间酸麻万千。
    “我是应当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呢,我都还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做,可是……”
    她泣不成声,动弹不得“可是,真的太痛了,这太痛了……”
    裴暄终是没有忍住,上前了几步,将她唯一没有被伤害到的小脑袋轻轻揽进自己怀里,而清芳灼热的眼泪也正落入他宽大的手心中,开出一朵小小的晶莹的泪。
    “裴大人,求你……”麻木的感觉褪去后又是一轮无止境的疼痛,那种痛让裴暄怀中的孩子开始了剧烈地抽搐,眼神也开始慢慢黯淡,“就算,就算你是皇上的人……”清芳上下两排牙齿不住地打着颤,“给我个痛快吧。”
    裴暄怔了一怔,她知道了?什么时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无措。
    “啊——”清芳疼得大叫起来,瞳仁也急剧收缩,“既然不杀我,那就放开我!”疼痛让她失去了稳重,“走开!走开!”她的喉头不断咳出血沫,常人难以忍受的断筋之痛让她出的冷汗几乎将身上的衣裳浸透,而衣衫上的血痕则被冷汗晕染得深深浅浅。
    “阿筝,阿筝,你在哪里?”她不断地痉挛着,“救救我啊,救救我啊……”近乎于哀嚎的恳求简直能让铁石也变得柔软,但此刻裴暄除了搂着她,传递给她些许的温度,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堂堂的大郑,竟然沦落到欺负一个孩子的地步?”正在此时,玄铁的牢门外传来一声低笑,“外界传闻果然诚不我欺,裴暄,你真是长进啊。”
    “谁?”裴暄迅速放下清芳,一震掌风而去,玄铁铁门应声而碎。
    “恩?”在一片黑暗中,慢慢露出一双造型特殊的靴子,“你以为你问了我就会回答?”那靴子的主人又向前气定神闲踱了两步,“或者,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资格让我回答?”
    裴暄脸色沉了几分,不等那人再出声,又是一掌扫去,“宋惑,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人轻斥了一声,“闹别扭也该有个度。”
    “谁叫你这几日都不理我,也不同我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恼了我呢。”又一声沙哑低沉的男声在裴暄的身后响起,裴暄心中大惊,此人轻功何等卓绝,究竟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四亲卫名动天下,如今看来,只怕这名头有点虚啊。”那人凉凉地感叹道,不过一扬手就破了裴暄的掌风,“快来看看这丫头吧,只怕就要命丧黄泉了,没想到大郑的小皇帝倒比我还要狠辣些,我可是唯女人和幼童不杀的。”
    裴暄前后皆不明人物夹击,而此刻他心中倒没有多少害怕,只是看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奄奄一息的清芳,心中又不由警惕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你挡不住我的。”在天牢仅有的一方窗户透出的些许月色下,裴暄终于看清了他面前的那个人,那个姑娘,“你——”
    “你可不许对她动心哦,不然,我会生气,我要是生起气来,把你们大郑的皇宫屠戮殆尽,也是有可能的哦。”他猛地回过头,又见到他身后站着的男子容颜如玉,长发曳地,竟比女人还要更妖娆三分,“宋惑?”他心头拨云见日一般,“魔教新教主宋惑?”
    “功夫不怎么样,消息还算不落后。”那男人一身毫无装饰的桑染长袍,然而气质却如同鬼魅一般,只是松松地往那里一站,便如同要吞没了整个黑夜一般威压十足,“丹心,你不是心心念念她的安危吗?不来瞧瞧?”
    “丹心,你是丹心吗?”裴暄无视他身后对他怒目而视的宋惑足以烤焦人的目光,“你,那一夜为何不辞而别?”裴暄少有的失态,“我以为你,我以为……”
    “你我不过一念之缘,念生缘生,念灭缘灭。”那姑娘蒙着水月色的面纱,长长的发辫不过镶着细小的银铃结了一根粗辫子搭在肩上,饶是如此,也能窥得她容颜倾城,风姿绝色。她说着便要绕过裴暄去查看清芳的伤势。
    “你叫我怎么念灭缘灭?”裴暄一把拉过她的胳膊,“你那晚对我说的难道都是假的?笑容可以是假的,拥抱可以是假的,难道就连你的亲吻也是假的吗?”
    “快松手!看我不杀了你!”宋惑的表情此刻已经可以用扭曲来形容了。
    “宋惑,克制一点。”丹心伸出另一条没有被裴暄抓住的胳膊示意宋惑冷静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我就那么让你不愿意回忆?难道我只是你一时利用的工具?”裴暄沉声问道,“陈年往事?不过一别五年,在你眼里就已是陈年了?”
    “裴暄,我本不欲与你相见,可这个女孩对于我,对于天下局势至关重要,我必须要带她走。”丹心银海似的双眼淡淡地望着他,令他不由得心潮起伏,呼吸急促“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你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代表了你终结了我们的过去,现在再提,还有什么意思?”
    裴暄刚要开口,丹心却摇了摇头,“这样的主子,这样的皇帝,就是你当初不惜冲破层层阻拦想要回来守护的人吗?真让我为你感到可惜。”
    “你还要抓着她多久!还不快给我松手!”宋惑一掌便劈上裴暄宽厚的肩膀,“我当是谁,原来是天元老儿的关门弟子裴元朗啊。”他冷笑道,“就是天元老儿本尊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你倒真是狂妄无忌的很了,丢弃了自己的名字,甘当朝廷的走狗也就罢了。还胆敢当着我的面和我的女人眉来眼去,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宋惑,注意你的用辞。”丹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有那闲工夫吃醋,不如先给丫头运功疗伤。”她的眼神睿智且敏锐,这绝不是一个柔弱的美女应当拥有的。
    “丹心,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会原谅我吗?”裴暄摘下面上的乌纱罩,露出一张俊美出尘的脸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从他的左额上一直到右下颚都延伸着一条狰狞外翻的疤痕。
    “裴暄,你当时已经选择的路,如今,自己就咬牙走下去吧,我们的情分已经尽了。”丹心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接过他手上抓着的摘下的乌纱罩,重又替他带回到脸上,“我不原谅你,也永远不会原谅你。”她在他的耳边冷冷说出这句话后,裴暄便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死去了一般。
    “丹心,都办好了,这丫头一时也死不了了,嘿嘿,你一定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顺手把她身上中的折筋断骨散给解了,一会儿啊,可有那变态小皇帝的好果子吃咯。”宋惑咯咯地笑着,顺势握住丹心的柔荑,“丹心,依我看看今天还是别带走她了,你瞧你总是这么的嘴硬心软,可我也不能看你逆天而为啊,天命注定这孩子此时要留在大郑的。再说了,我看这家伙对这孩子倒也上心,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在这里待到明天,等到了明天,一切就都有结果了。”宋惑当着裴暄的面故意与丹心亲昵,心中大为平衡了不少。
    “也好,也算作是对她的历练吧。”丹心遥遥看了一眼与她对视的清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真是个好孩子,明明心中有疑问,却也不多嘴。”
    “多谢救命之恩。”清芳知道她无恶意,甚至在她眼中还有微微的悲悯,看着这名叫丹心的美人的目光,她突然又有想要落泪的感觉,“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丹心安抚她道,“等到我们会面的那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的身上蕴藏着许多不可能的事,而我们,终将会成为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清芳虽然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却也似懂非懂的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再相见的那一日,就是清芳报恩之时。”
    “好丫头。”丹心又赞了她一声,“宋惑,我们走。”
    “丹心……”方才一直无言的裴暄轻轻唤了她一声。
    “裴暄,今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走廊里隐隐有火光人声传来,丹心没有回头,只留了个决绝的背影给他,还不等裴暄再开口,宋惑已迅速将她打横抱起,飞身掠出。
    “对不起……”裴暄垂下头,声音无限疲惫。

章节目录

万里清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鹈鹕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鹈鹕桑并收藏万里清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