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清芳姑娘在天牢里头,快被他们折磨死了。”小婢女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娘娘,奴婢看得千真万确,浑身是伤,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好好的一个乖巧女孩儿。”说着资历尚浅的小宫婢不禁眼眶泛红,“我听宝玄殿的人说,清芳姑娘人好心善,对下人竟混不似下人,倒似是家人。怎么一眨眼的,好好的一个人,就成了那样。”
    “出去。”佛香袅袅,垂首跪在蒲团上的灰袍女子出声道,“不要再向我禀报了,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是你口中的娘娘。”
    “娘娘——”小婢女刚来这里霜华殿当差没几天,就已经见识到了这座宫殿主人的极端冷静和沉默,她不禁有些羡慕当时担任自己教引姑姑的那位大宫婢,据说她就在宝玄殿当差呢,可惜,她现在也不知道那位小主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了。
    “出去!”那个中年女子提高了声音,身子却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是……”小婢女慌慌张张地应了,三步并做两步就逃了出去,唯恐惹了太后生气,“真奇怪,明明叫我去打听,怎的打听到了之后,又是这样呢?”小宫婢拍了拍胸口,“好吓人。”
    “清芳,我的孩儿,苦了你了。”那妇人听宫婢的声音远去了,这才瘫软在蒲团上,压抑着低低哭泣道,“我的儿,是娘害苦了你。娘害了你爹,又害了你,这样深重的罪孽,就是念一辈子的佛也赎不完啊。”妇人哭了一会儿,方又撑起身子跪在观音宝像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您垂怜我儿,保佑她今后一世无忧,善信愿代她受所有的苦厄!”
    “我儿,此刻不见你,就是对你最大的保护了。”妇人含泪在心中想道,又默然诵起了佛经。
    裴暄自朱邪丹心走后,整个人便如同一块石雕一般一动不动,清芳也不问他,只是闭着眼努力养着精神,一会儿等着她的还有两轮刑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想来应该极其残酷的,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诧异地发现方才那被唤作宋惑的人已为她续经接脉,此刻她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或许还有些狰狞,但是只要假以时日,必定能休养好。
    清芳回想了一下方才那个宛若谪仙的女子,看起来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是不知为何与她竟有熟稔,相见恨晚之感,想来是为她所救吧。
    “清芳,我送你出宫吧。”
    “什么?”清芳瞪大了双眼,“你?”
    “我和你一起走。”裴暄将脸上方才被丹心扣上的乌纱罩又取了下来,朝着清芳转过身来“我不愿意再畏首畏尾地生活了,愿不愿意和我亡命天涯?”
    “啊?”清芳无言,一时间她有很多话想问,但是都哽在了喉咙处,想来刚刚那个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重吧,只几句话便说动他要抛弃高位,离开皇宫,甚至为此不惜从此浪迹天涯。
    “愿意吗?”裴暄一把甩掉了手中的乌纱罩,又举起右手往左臂上劈去,将金甲片片削下,继而又一把撕去胸口上的火焰纹记,“从今以后,我不为皇上,不为灵绝真人,不为天元师尊而活,只愿为一人而活而已。”他又拆了头上的发冠,整个人虽然狼狈,却放佛焕然新生了一般,“走吗?”他灼灼地看着清芳,仿佛只要她点一点头,就能带着她逃离重重宫墙,翻越条条禁河,逃到那个他与她都渴望的自由天地里去。
    “裴大人,你走吧。”清芳转了个身,“我不能走。”
    “你担心宝玄殿里的人?”裴暄原以为她听到他的建议该会欣喜若狂,却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裴大人,我求你带一个人走。”清芳面对着潮湿的墙壁,强忍着想要求他带自己离开的心意,木然开口道,“有一个人,他比我,更想要离开这里。”
    “你要牺牲这个机会,拱手让给那个臭名昭著的男宠?”裴暄不可置信地问她道。
    “如果不算麻烦大人的话。”清芳点了点头,“我此刻手脚皆断,就算走也只有拖累你的份儿,不如,将这个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吧,奴人不坏,他在深宫中之所以能活这么久,全因为他还有个心中惦念的人,如果再不送他出去,恐怕他会死的。”清芳的眼眶有些酸,此刻她张口一字一句说的话,就是一字一句在断送自己活路的话,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相思和一宫殿的人因她而受到牵连,也不能不见到太后为万里争取一线希望。
    “所以,一切就拜托您了。”清芳说完这话就低头紧紧咬着肩头的衣袖,不能反悔,不能反悔!
    “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看护捂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指着碎裂了一地的玄铁牢门发问道,“没事。”裴暄摇了摇头,“这里环境太差,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他说罢转身就走。
    “切,亲卫了不起啊,不过是皇上的一条走狗罢了。”看护等他走得远了才开始骂骂咧咧,“弄坏了玄铁门,还不知道我要怎么被上头责罚呢,呸!”他朝裴暄的背影啐了一口,“早知道自己待不住,做什么非得要赖进来,狗仗人势的东西!”
    “你们,把她抓住来,扔到牢尾那间去,剩下的人,把这里打扫收拾干净了!”看护仍然有些晕晕乎乎的,“娘的,怎么回事,咱哥儿几个何时酒量变得这么小了?”
    “如果今夜子时,还没有从宫里传来清芳的消息,你等便随我入宫!”万里说罢便披上了披风。
    “主子,万万不可啊,那可是管家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新近调来的贴身侍卫仍是尽职地拦在万里的面前。
    “你以为,我能安然地躲在自己的意中人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为我牺牲吗?”万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姣好的面容泛着铁青。
    “主子,就请让我为您前去先刺探一番吧?”地上跪着的人抬起头来恳求道,“让主子贸然入宫,就算杀了属下,还有更多的下属会拦在您的身前,您的安全,就是家最要紧的全部,如果主子还不放心,那么,就给属下两柱香的时间,两柱香后属下还没有回来,主子再做打算不迟!”
    “快去快回。”万里虽然焦急,可也心知当下唯有此路了。
    “是!”那人欢喜地应道,倒好像进宫不是荆棘路,反倒是阳关道似的。
    “是她叫你来找我的?”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裴暄反问道,“她呢?情况如何了?”
    “不怎么样。”裴暄对他印象并不好,因此也不想与他多言。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她还活着吗?她,该不会?”奴向后退了两步,眼里满是伤痛“你要是不告诉实情,我不会跟你走的。”
    “少废话,我带你出去后,一会儿还要折回来救她,你有功夫在这里磨叽,倒不如全力配合我快快离宫的好。”裴暄难得和别人说出一长串的话,道一时叫奴无言以对了。
    “那我们就快走吧!你一定要回来救她!”奴什么也不拿,甚至还将身上穿着的外袍脱了去,“这宫里的衣裳,我真是一件也不想留。”他满脸的厌弃,“真想将自己的过去也一并褪在这腐朽窝里。”
    裴暄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狼狈的一身,不由地有些感同身受,是啊,自己每日都有挣脱牢笼的机会,可是他总是找不到一个理由让自己离开,如今,总算找到了目标,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要去闯一闯!
    “走!”他拉过奴,几个纵跃便跳上了皇宫的高墙,“准备好离开了吗?”
    “是的,已经为此等待了数年!”奴激动得嘴唇也在颤抖,“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走吧。”裴暄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奴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仿似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走了。”暗夜中的庄彦对柳椛说道,“你不拦他?”
    “拦得住他的人,留得住他的身,可抓不住他的心又有什么用。”柳椛惨然一笑,“我们四人来到皇宫皆是飘萍之身,彼时毫无牵挂时,我尚且无法了解他的内心,如今,他有了牵挂,我又有何可能留住他,在这个,我们都厌恶的地方呢?”
    庄彦叹了一口气,“柳椛,你不要执念太深了。”
    “执念,从不曾执着过,谈何念想呢。”柳椛转身提起背后的峨眉刺,“走吧,我们一会儿还要面对颜家曾经的天才,不好好准备可不行。”
    “柳椛。”庄彦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双手紧握一对鎏金峨眉刺的女人出神,若是有一天你能回头看看,哪怕一眼也好,你也能发现,这世上并不仅有裴暄一人值得你去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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